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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8章 番外四 尾声合集(一)


番外四尾声合集(一)

        沈山海确定没有看错,  是爹!

        他不会认错。

        那个人是爹……

        爹!

        沈山海一面跑着,一面环顾四周,眼中都是氤氲,  也在一路拼命转身回头,  就怕错失任何一个角落中藏着的身影。

        其实明知已经跟丢了,  但他还是没停下脚步,不断在周围临近的巷子里穿梭着,  期盼着要找的人就在下一个街巷里!

        在的!

        一定在!

        沈山海双目通红……

        十一年了,在宫中分别的时候,他只有八岁,眼下他已经十九岁,但父亲的印象早就深深刻在心里,  他只用一眼就能认出。

        会找到的,一定会找到的!

        爹在这里。爹在这里!

        沈山海顾不上这里是苍月,也顾不上眼前的朦胧,  穿过一个又一个的巷子,如深邃迷宫一般,四通八达,好似根本看不到尽头,  也不知通向何处,但他像不知疲惫一样,从晨间到晌午,  到最后那条巷子的死角里,慢慢靠墙滑坐而下……

        他不知道为什么爹要躲着他。

        但他知道是他。

        一闪而过的侧脸,身形,  还有对方转身的模样,  是爹……

        沈山海颓然,  也伸手托住额间。

        良久之后,才似接受对方躲着他,他也找不到对方踪迹的现实,慢慢仰首靠在墙边,先是大声唤了声,“爹!”

        “爹!”沈山海朗声。

        但空无一人的街巷里,只有他的回音。

        稍许,街巷里,隐约的哭声响起,又似哽咽在喉间,奈何唤道,“爹……”

        从晌午到黄昏,沈山海坐在原处没有动弹过,仿佛一直在等某个人,但直至入夜,想等的人都没有出现过。

        到苍月京中巡查的禁军到此处,沈山海才起身,不得不折回驿馆中。

        等沈山海回了驿馆,远处角落里目送他的人才缓缓出现,其实沈山海已经回了驿馆很久,披着斗篷的人还是没有离开,似一尊石碑般矗立在远处,目光却看向方才背影消失的方向,久久没有动弹。

        “山海……”斗篷下的人伸手,轻轻揭下斗篷,手臂上都是深深浅浅的抓痕,看起来狰狞而恐怖。

        月色映照下,半面脸是沈迎的。

        而另外半面,用一枚银质的面具遮住。

        在沈迎慢慢取下那半张银质面具时,竟也露出同方才的手臂一般,密布着深浅不一和扭曲的抓痕,好似从死人堆里爬出的人一般,让人禁不住不寒而栗……

        沈迎也眼底通红,“山海,爹不该今日来看你。”

        他不来看他,就不会被他发现。

        原本他就死了十余年了,衣冠冢葬在林北,阿枝和山海去拜祭过他,沈迎这个名字早就已经不在世上了,山海也已经过了伤心的年纪,如今让他心中再次升起希翼,要怎么才能浇得熄……

        夜色下,沈迎垂眸,再睁眼时,眸间的幽暗似是同夜色混为一体。

        但脚下还是如生根一般,扎在原处,看着山海刚才背影消失的方向,没有移步。

        这些年,他如同幽灵一般,远远跟着他们母子。

        不敢太近,大多时候只能远远看上一眼,唯一能久留的时候,就是他们背影消失的时候,他可以站在原处,许久都不离去。

        这也是他离他们最近的时候,所以很久就不会动弹。

        直至夜色已深,沈迎才重新披上斗篷转身,如同一个不应当存在的幽灵一般,消失在黑夜中。

        “你是说,你见到大伯父了?”陈念意外。

        其实今日去白芷书院的时候,陈念就没见过他,问起小五的时候,小五说他刚刚还好好的,好像忽然间见到什么人了一样,匆匆就跑了,说晚些回来。

        但陈念没想到他说见到大伯父了……

        沈山海环臂颔首。

        “会不会看错了?”陈念轻叹,“哥,大伯父过世有十年了。”

        当年在林北,大伯父假扮爹去引开乌素太,已经死在林北了……

        陈念想开口说这句,但还是忍住,微微拢眉看向沈山海,轻声道,“哥,会不会只是一个相似的人,你太想大伯父了……”

        沈山海摇头,笃定道,“不会,一个人不会连侧脸,身形,就连转身的动作和习惯都像,如果我没看错,那就是我爹……”

        陈念原本还想继续说什么,但见沈山海的肯定模样,陈念心中也起了疑虑。

        沈山海双手环臂,躬身靠在桌沿边,抬眸看向陈念,“阿念,我一直在想一件事,我爹当年是死在林北,但是他的尸首一直没找到,在林北的也只是一座衣冠冢。小时候我也问过二叔,但问起的时候,二叔就忍不住落泪,我后来才知道,当时乌素太身边有两只雪鹰,雪鹰生性残暴,能同时从乌素太和雪鹰利爪下逃脱的几率很少,而且,雪鹰会食人内脏,再剩下的也会被……”

        沈山海哽咽,也不由低头,“所以当时二叔也好,余将军也好,还有旁的所有林北驻军也好,搜寻了十余日之后,都知晓爹已经不在了。可是阿念,如果一直没有人发现过我爹的下落,他其实有没有可能,真的没有死?”

        沈山海眼眶通红,但眼中藏了希翼。

        陈念不想浇熄他眼中的希翼,但也不想他陷入魔怔中,陈念平和道,“哥,不是没有这种可能,只是这种可能性很小。我爹同大伯父手足情深,但凡当时有一丝希望,我爹肯定都会一直寻找大伯父下落,哪怕把整个林北翻过来。但即便如此,都还是没找到,恐怕这种可能性很小……”

        陈念话音未落,沈山海又道,“如果,他有意躲开呢?”

        陈念愣住,有意躲开?

        沈山海也说不好,但是他就有这种感觉,这种说不出的感觉就像是,这些年爹其实一直都在,也一直都远远看着他们,但没露面。

        就像今日,他明显察觉是爹后,对方当即就消失了。如果一个人不是特意警惕,不会离开得那么快,他也不会撵不上。直觉也好,还是基本的警惕也好,都告诉他这其中有问题。

        沈山海继续道,“如果我爹还活着,但他当时特意避开了所有人,让旁人都以为他死在林北了。如果是这样,在当时兵荒马乱的情形下,二叔是根本寻不到他的,他也可以淡出所有人的视线,不是死了,却当做自己死了……”

        陈念听懂山海的意思了,但是,陈念看他,“哥,那大伯父为什么躲着我爹,躲着你,躲着你娘?没道理啊……”

        陈念深吸一口气,继续道,“就算是因为早前受雷耿生牵连,波及到了谭进谋逆和哈尔米亚一事里,但自从乌素太之事后,这些早就过去了,国中都知晓他是因为受了雷耿生的牵连,被陈宪构陷,他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还去了巴尔,搜集了陈宪通敌卖国和谋逆的证据,还有后来在林北战场,引乌素太上钩一事……这些都是大伯父做的,如果他还活着,没有人会再拿雷耿生一事做文章针对他和沈家,而且就算退一万步,这些都不论,眼下,我爹是天子之下第一人,沈家的地位,国中无人能动摇,大伯父如果还活着,没有人会说沈家和大伯父的不是。既然如此,大伯父他为什么不露面?就算不露面,他也可以私下同你和大伯娘相认啊?大伯父没理由会这么做……”

        陈念的分析入木三分,而且陈念说的这些,沈山海都懂。

        “我也不知道。”沈山海颓废轻叹了声,“我不知道当年,是不是还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事情发生在他身上,所以他才特意避着我们……”

        “阿念,你信我吗?”沈山海看向陈念。

        “我真的觉得我没看错,那就是我爹,而且,而且我觉得这是他离我最近的一次。他如果有意躲着我和我娘,不会轻易露面,如果这次我没找到他,他以后恐怕会更谨慎,我以后会更难找到他,所以,这或许也是我离他最近的一次……”

        陈念看他。

        沈山海皱眉,“如果这次找不到,我以后或许都找不到他了。”

        沈山海低头,“阿念,我想继续找我爹,哪怕最后也找不到,我也不想日后留遗憾。”

        陈念深上前,“我知道了,哥,我这里有小五和禁军在,很安稳,况且又在苍月京中,诸事都有嘉帝和苍月鸿胪寺官员照应着,不会有危险。你不用管我这里,如果真是大伯父,那就找到他,一家好好团聚;如果不是大伯父,那也不留什么遗憾了……”

        沈山海看他。

        陈念轻轻揽上他肩膀,同他并排靠在桌沿一侧,微笑道,“哥,我倒真希望是大伯父,要真是大伯父该多好……”

        沈山海颔首。

        陈念也忽然低头,轻叹了一声,却又突然开口,低声道,“但如果真是大伯父,你也不要告诉我……”

        沈山海诧异看他,“为什么?”

        陈念笑道,“你想啊,哥,如果真是大伯父,他一定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否则早就同我爹相认了。你和大伯娘是他最亲的人,如果他真的还在世,也一定最想的就是你们。等他想告诉我爹的时候,一定会告诉我爹;如果不想,至少,他还能同你和大伯娘相认。所以,哥,无论这一趟你有没有找到,你找到的是不是他,你都不要告诉我。这样,我也不用替你保守秘密了。”

        沈山海看了看他,忽然会意,而后低头笑了笑,才又看向他,“果然是做东宫的人,思虑都比旁人周全……”

        陈念又伸手揽上他肩膀,“哥,我真希望你能找到大伯父,这样,你们就能一家团聚了。”

        哥哥是他第一个伴读,也是从小时候起,就一直陪着他长大的人,还是他的堂兄。

        虽然他姓陈,哥哥姓沈,但爹对他和对山海哥都是一样的关爱和照顾。

        除却太子这个身份,他同哥哥在爹这处并无区别。

        爹是拿哥哥当做自己亲生儿子在教养。

        即便大伯父不在,也一样。

        陈念收手,朝着掌心哈气,然后握拳,“来,好运之拳。”

        沈山海也伸拳,两人对了对。

        沈山海难得笑了起来,陈念也环臂笑了笑。

        ……

        所以当三日之后,小五提起山海留了口信,让他们先走,他要晚几日的时候,陈念并没有太多惊讶,相反,陈念心中还真起了一丝波澜,难道真的是大伯父?

        不然哥不会这样,特意让他们走。

        应当是,想让他找的人以为他跟着他们一道走了,才会露面。

        陈念深吸一口气,该不会真是大伯父吧。

        陈念才同小五说,明日照常走,但留几个给山海用。

        沈迎这几日一直躲在苍月京中的苑落里,没有露面。

        明日就是燕韩使节离开苍月的日子,阿念回动身离京,山海也会随同一道离京。

        要回燕韩了……

        这一次险些就被山海撞见,沈迎心中轻叹,就回燕韩就好了,就会回归正轨了。

        就当留给山海心中一个念想。

        过些时日,他也就会忘了,只是他不能再贸然出现在他眼前。

        苑外敲门声,沈迎警惕,压低了嗓音问道,“谁”

        “顾先生,是我。”

        沈迎心中一松,是吴大夫。

        沈迎起身,去开了屋内,吴大夫备了药箱入内,一面走,一面问道,“这两日可还好?”

        沈迎点头,“好些了。”

        吴大夫感叹,“你这身病还没好,眼下又在治疗的关键时候,千万别再像前几日那样剧烈跑动,我怕你身子会受不住。”

        吴大夫善意提醒。

        沈迎颔首,“好。”

        “那躺下吧。”吴大夫也放下药箱。

        沈迎宽衣,在躺椅上躺下,吴大夫给他清理伤口,从背上开始,即便这么多次,眼下看到的时候,也触目惊心。

        “你这身上的烧伤一直没好,又被鹰爪抓伤溃烂,迟迟不能愈合,勉强才吊了一条性命。原本你来找我,我还以为你熬不过两年。就算能熬过,这治疗也算剥皮抽筋,有几个人能挺得过来,但你也挺过来了。”

        吴大夫叹道,“顾先生,我挺佩服你的,九年了,能撑到今日的人不多了……”

        沈迎没有应声,而是咬紧牙关。

        吴大夫同他说话,也是转移他的注意力。他知道每次治疗要掀开皮肉的痛苦,也知道持续的时间很好,更知道,即便痛得喊出再大声,也于事无补。只能撑过,熬过,但撑过一次,希望就大一些……

        吴大夫尽量快些,也让他遭受的痛楚少些。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直至夜色已深,吴大夫才包扎好,沈迎早就痛晕过去,吴大夫取了一侧的薄被给他盖上。

        受了这种伤的人,没有一个是容易的。

        顾先生不是习武的人,能熬下来,他都觉得意外。

        吴大夫拎起药箱,准备起身离开,沈迎醒了,“吴大夫。”

        “醒了?”吴大夫意外。

        沈迎又道,“有事惦记着问您,就醒了。”

        吴大夫怕他着急,放下药箱,“别动了,好好躺下,问吧。”

        沈迎感激,“吴大夫,明日,我能出苑中吗?我想去送个人。”

        吴大夫为难,“明日怕是有些难,能多等两日吗?这伤治得不容易,我怕有个闪失,你再来一次,太遭罪了。”

        沈迎应道,“我慢些,就远远目送个人。”

        吴大夫叹息,“那顾先生,千万别受风,也别累着,远远看一眼,早些回来,还得静养三两日,我届时再来看看,伤口愈合得怎样了,若是好,再休息半月,顾先生就可以离开了,明年这个时候再来。”

        “好。”沈迎应声。

        “顾先生还有要问的吗?”吴大夫主动问起。

        沈迎轻嗯,不知可是前几日见到山海的缘故,心中起了波澜,也生了期望,“吴大夫,这病还能治好吗?”

        他有期望,是因为当初见吴大夫的时候,吴大夫说他活不过两年,问他要试吗,也告诉过程会痛不欲生,没几人能熬过,熬过了也不一定能治好,他说要。

        就这样,他从吴大夫口中的两年,熬到了三年,三年熬到了四年,而后是八年,九年。虽然一直是这幅模样,不能愈合,但他都熬了过来,这次见到山海发疯一样找他,他心中不会没有触动。

        吴大夫叹道,“顾先生,我真不知道,但我能告诉顾先生的是,一年比一年好,兴许明年就愈合了,也兴许明年会急转直下,说不清啊。”

        沈迎颔首,“我知道,多谢吴大夫。”

        吴大夫看了他一眼,想说什么,又抑回喉间,“那我先走了。”

        “好。”

        夜色里,沈迎阖眸,方才似剜心蚀骨的疼,眼下仿佛都隐在麻木中……

        翌日,沈迎披上斗篷,远远看向城门外远行的燕韩使节队伍。

        东宫出使,随行的人太多。

        他不敢离得近,但离得远,其实什么都看不清楚,但他知晓山海在,远远看着也够了……

        他一直站在酒肆三楼,等出使的队伍消失在眼帘尽头,沈迎才转身。

        但目光看到面前身影的一刻,沈迎怔住。

        沈山海一直看着他的背影,一直看了许久,也看着他看着远行的出使队伍,没有动弹过,待得他慢慢转身,沈山海眸间的红润遮挡不住,激动,复杂,喜悦,难过,疑惑,不甘……

        所有的情绪参杂在一处,最后汇聚成一声压低的声音,轻到听不见,“是你吗?”

        沈迎隐在袖间的双手颤了颤,没有应声。

        沈山海喉间再忍不住,“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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