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答应
灯火阑珊, 街市渐渐清冷。
小二来说,茶楼要打烊了。
白婉棠还没等到独孤极来找她,便回了宅院。
半夜修士将独孤极送回来, 她才知他是去除妖邪受了伤。
他的伤多为反噬, 不好医治, 只能调养。
打发走修士们,白婉棠在他房里的外间住下, 以便照看他。
翌日, 独孤极比她先醒, 隔着帘纱一直盯着她看。没忍住咳嗽几声,才将她吵醒。
她睡眼惺忪地走到他床边, “什么时候醒的, 你要喝水吗?”
说着她站起身倒水。
天刚蒙蒙亮,屋里光线还是青灰的。
她只穿了薄薄寝衣, 身线在光影玲珑有致。
独孤极瞧着她弯腰倒水,目光从她腰线辗转至她脸上,“睡得不好吗?”
她做了守城仙后, 便睡得很沉。鲜少会被一两声咳嗽吵醒。
白婉棠点点头, 又摇摇头, “除妖邪是我们俩共同的任务,你已经除了那只邪祟,我也总得做点什么。”
她端水递给他。
独孤极没有伸手来接, 身体向她倾。
她会意地一口一口喂他。喂得急了,水从他嘴角流下,滴在被褥上。
她忙放下水杯, 拿了一旁的手帕给他擦拭唇边水迹。
他浅淡的眼瞳在昏暗中水一样的亮, 待她擦完, 他往床外挪了挪,道:“你上床睡?”
“嗯?”白婉棠一时没回过神来,须臾,明白了他的意思,笑起来,抬手掐了掐他的脸,“独孤极,你在想什么呢。”
他从未被人这样掐过脸,愣怔了两秒,抬手碰了碰被她掐过的面颊,“只是叫你一起睡,床上舒服些,我什么也不做。”
她掐的力度不重,但他脸上始终残留着她手掐的感觉,久久挥散不去。
白婉棠沉吟片刻,脱了鞋子爬上床,睡到他身边。
他没想到她会这样爽快地答应,垂眸看了她一会儿,才又躺下。
床很大,被褥很宽。
即便躺在一起,他们的身躯也碰不到彼此。
独孤极的手指在身侧轻敲了会儿,而后向她挪动,勾住了她的手指。
她没有拒绝,便一点一点地将她整只手握住。
“独孤极。”她突然开口,转过脸来面对他,“我情丝有损,这辈子都不会喜欢你。”
她又要说拒绝的话。
独孤极眼睛都没睁,稀松平常地“嗯”了一声。心里还是忍不住泛起酸涩和不快。
“感情中如果只有一个人付出,会很辛苦的。即便这样,你也想和我在一起吗?”她表情认真。
独孤极道:“嗯。”
他不是会说笑的人,语气一如既往,沉稳且强势,好似谁质疑他谁就是蠢货。
白婉棠抽回手,他听见身侧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
她起身了,离开。
他身边变得空荡荡的。
他往她躺过的地方摸了摸,还残留着她的体温。
他手按在那处,想留下这体温,但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过了会儿,她竟又回来了。躺回到他身边,将一枚铜板交到他手中,手与他的手相贴。
两手之间,夹着那枚铜板。
她倾身在他耳边用气声说:“独孤极,我答应你。”
他猛地睁开眼,一转脸,看见她在他身侧笑。
她的体温在被褥里蔓延开。
不可能的事成了真。
他却没有预想中的高兴。
柳八重和她都说得对,他不懂情,更不懂自己的心。
他一直期盼她能留在他身边,可当这一刻期盼达成,他五脏六腑的痛却在问他——不久后,你死了,她怎么办?
可他说不出让她离开的话。
他确实自私,令人讨厌。哪怕要死,也至死都不肯放过她。
他甚至期望她还能说,会和他一起死。
好像只有如此,他才能真正感到畅快。
他伸手想要将她抱进怀里。
白婉棠手推拒地抵在他胸口,“不行,这才第一天,咱们得慢慢来。”
她嘴角翘着,像是了结了一桩麻烦,轻松而愉快。
于她而言他是麻烦。
独孤极喉咙里禁不住发出干巴巴的哼笑,还是伸手将她抱住,道:“我只抱着你,不做别的。”
她的推拒并不用力,怕伤到他。
被他抱住后,他确实没做其他的事,她便没再推他。
她伸手抱住他的腰,道:“独孤极,我是第一次谈恋爱,你以前恋爱过吗?”
他沉默,不知该如何回答。
他不知道,他和她曾经算不算是爱过。
如今细细回想,除了阴阳关的那段时光,想起的全是她哭泣的脸,她怨恨的眼神,她愤恨的打他,却好像比他还痛的表情。
白婉棠掐了他的腰一把。
他身躯一颤,回过神来,听她道:“你是不是因为有个叫白仙仙的人和我很像,才想和我在一起的?你初恋是那个白仙仙?”
“我小名也叫仙仙来着,你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你小时候看七仙女的故事,总说你是仙女,你外婆和奶奶都宠你,就叫你仙仙。”
独孤极的理智告诉他,他不该提起这些,万一勾起了她的记忆怎么办?可他就是很想告诉她,“没有别人,只有你。”
白婉棠怔了怔,审视地打量他:“你怎么知道这些?”
独孤极沉吟片刻,“在梦里,见过你。”
她思索片刻,想起曾经他也说过,做梦梦见她。难道是真的?
虽然她对他的拥抱,他的话语,都和百姓抱她,小孩儿说昨夜梦到了她的感觉,没什么区别。
但她还是觉得很奇妙。
从未见过的人,因为在梦里见过她,跨越三界来找她。
啧啧,要是她有情丝,她一定会感动吧。
她努力让自己感动一下。
但是不行。
放弃了。
白婉棠没心没肺地睡过去。
她想,她愿意给他一个机会,已经对他很好啦。
以后,他会在和她的相处中,意识到和没有情丝的她在一起,是多么的辛苦。
然后就会放弃她,不再为她而苦恼。
这样,她也算是做了件好事吧。
白婉棠将那枚铜板留给了他,天大亮后起床去吃东西。
独孤极独自躺在床上,看不出这枚铜板有何特殊。
但他想起曾在阴阳关,每当她遇到她觉得重要的事,无法作出选择时,就会抛枚阴阳币,猜正反。
她会答应他,他该感谢这枚铜板吗?
独孤极觉得可笑,然后将铜板好好收起。
临近午时,白婉棠吃完饭跑回来,给他带了食物。
他坐起身来,要她喂。
白婉棠匆匆把食物给他,“不行,我还有事要去做,你自己吃吧。”
他一手拿食物,另一手去抓急匆匆要跑走的他,“什么事。”
他没抓住,白婉棠已经跑到门口,“近来城中多邪祟,我要去帮这座城的守城仙布施驱邪灵药。”
说罢她便跑出去,他什么也没来得及说。更没什么胃口,再吃她送来的东西。
白婉棠第一次在其他城中仙的城池中布施灵药,莫名有一种抢了别人地盘的感觉。
但这座城的城中仙师卓,在昨晚除邪祟时受了重伤,只能由城中仙做的点朱砂灵药一事,便落到了她头上。
她一边为城中百姓点灵药,一边问昨晚的情况。
师卓道:“我这伤还算轻的,那些上界来的修士才比较惨。他们被人间的法则压制得厉害,有能力都使不出。下意识使出来,就会遭雷劈。昨天伤的最重的,是个玄衣少年。”
“他没用上界的术法,但不知怎么的,打完邪祟,自己也被反噬出了一身伤。我们那时说要送他去找医修,但他不搭理人就跑了。”
“认识他的修士说,他是要去找人。也不知道找的什么人,好像也没找到。修士巡逻的时候,在茶楼旁边的巷子里发现他了……唉,就是他。”
师卓手突然往外指了指。
白婉棠望过去,就见独孤极杵着拐杖慢吞吞地走过来。
她想去扶他,但面前排队的百姓还有许多,便让师卓去扶,她坐着继续点灵药。
师卓过去,独孤极不让扶,一双眼睛紧紧盯着白婉棠,好像在控诉什么,眼眸中又透出些许迷茫。
白婉棠不懂他在控诉什么,脸上浮现出困惑不解。
独孤极走过来,在她身边坐下。
她抽空问道:“你来做什么,怎么不在家休息?”
独孤极嘴唇动了动,不自然地道:“陪你。”
白婉棠道:“我不用人陪,你回去吧。”
她是为他好,他如今该安静养伤才是。
独孤极坐着不动,白婉棠也不催他。
她又给几个人点完灵药,他才开口:“你该教我……”
白婉棠看他一眼,示意他噤声。
她明白他的意思,教他怎么谈恋爱嘛。但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这种话有损守城仙威严。
她也不懂怎么谈恋爱,思索片刻,道:“那你去给我买些点心?”
“好。”独孤极杵着拐杖,慢吞吞地离开。
师卓在一旁呆呆地看着。
白婉棠休息时,她坐过来问道:“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白婉棠答了,师卓难以理解,道:“那你怎么都不心疼他?”
白婉棠:“心疼?他受伤,我觉得还是应该照顾他的,这算是心疼吧?而且昨晚我在茶楼等到人都走了才离开的。”
师卓算了算时间,他赶回去那会儿,她应该还在茶楼,可她却独自回去了。“他昨晚带着一身伤赶来见你,你要是在意他,该先去找找他才是。但凡你留意些,就不会看不到倒在茶楼巷子里的他。”
“你要是心疼他,刚刚也不该让他一个伤患去给你买点心。”
师卓没有教训的口吻,只是就事论事,像师父教导年纪小的弟子。
白婉棠下意识想反驳,他能跑过来不就说明他没事吗?
而且是他自己要做些事的啊。
但转念想想,也许这就是她的情丝欠缺之处,无法改变。
她耸肩笑了笑,“就这样吧。我只会这样对待别人,他要是难以接受,以后他会自己离开的。”
“他要是离开了,你不难过?”
白婉棠眨巴眨巴眼,笑着摇头:“他要是离开,算他想通了,算我做了好事,我可不会难过。”
独孤极手里提着她喜欢吃的梅干、糕点、桂花糖水,站在仙祠的院墙边,清清楚楚地听着墙内白婉棠的声音。
他手里的糕点被他捏得粉碎,从油纸里破出来,雪花似的洒落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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