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21章
这一夜明溪没能睡着。
窗外偶有打更的声音,一更天的时候她听到敲梆子的声音。窗外有雪,屋子里也没那么暗,她借着光去看沈玦,见他一手拿着剑,斜斜靠着木椅,平日里那双深邃的眼睛此刻闭着,似是睡着了。
夜里寒凉,明溪翻来覆去总也睡不着,便悄悄起身,拿了披风给沈玦披上。
在府里时沈玦待她很好,衣服炭火都是最好的,出来这趟也很照拂她,让她睡床铺。她自小便心软,不忍沈玦就这么坐一夜。
披风是玉竹给她收拾的,很是厚实,她小心给沈玦披在身上,这才踮着脚回到床上,睡了过去。
听得她呼吸绵长平稳,沈玦才缓缓睁开眼睛。他一向警觉,觉也浅,明溪下床的时候他便醒了,只是一直没动,就那么坐着,等明溪轻轻地帮他盖披风。
他出来没有带什么东西,披风是明溪的披风,上面还有一股淡淡的香味,是明溪常用的那种香。
沈玦嘴角轻轻翘起,又坐了会儿,这才起身,确定明溪睡熟了,他才从窗户翻身而出。
明溪睡得晚,翌日醒的时候已经天色大亮,屋子里没有任何声音,她骤然想到昨晚的事,想到沈玦和她这么待了一夜,便坐起身去看。
她的披风好好地被叠起来放在一旁,屋里没有任何人。她心里一紧,虽说江州是她自小生长的地方,可毕竟是跟着沈玦一起出来的,沈玦不见,她心里总是不踏实。
窗外能听到小摊贩扯着嗓子吆喝:“包子!刚出笼的大包子!新鲜热乎!”
客栈楼下也传来人声。
明溪起床穿了鞋子,还没走到门口便看见沈玦带着一个小丫头过来开了门,小丫头手里端着一盆冒着热气的水。
她年纪不大,人却机灵,将水放下便退出去了,明溪脸色微红,她从未有赖床的习惯,跟沈玦出来的第一日便起晚了。
沈玦好似没看到她的窘迫,知道她昨夜没睡好,也没再逗她,神色如常道:“等你收拾好了便带你去明府。”
一句话让明溪清醒了许多,她再顾不得乱想,将自己收拾妥帖。
她身份特殊,毕竟是对外称已故的人,怕被人认出,依旧披着披风戴着兜帽。跟着沈玦出去的时候便听到不少人在小声议论。
“官府的人一大清早便围住了孙府,应是已经在查了。”
“听孙府的下人们说,一刀毙命,那个血流了一地,可吓人呢。”
“这样大的事,孙府的下人们昨晚便没听到动静吗?”
明溪听着便知是出了什么人命案,孙府……江州叫得出名字的孙府只有那一个,比明府可气派多了。不知府里是做什么的,很是富庶。和江州知府似乎也有些关系,谁被杀了呢?她正想着,便听到沈玦的声音:“留神脚下。”
一句话便将她神思拉回,她抬头去看沈玦,见沈玦正低头看他,他神色淡淡的,一双寒潭似的眸子只看着她。
明溪不敢走神,便跟得紧了些。
二人一路走回明府,离明府越近,明溪心里便越难受。近乡情怯,她当初离开得难堪,如今回来也是不知该怎么对阿娘说,她一定担心坏了。
离府里又近了些,她才意识到不太对,沈玦带她走的并非是正门。她没敢问,能回来已是幸事,怎么回便不重要了。
二人一路走到小偏门,门口早就候着一名仆人,他垂着头站着,沉默不语。沈玦没进府,他垂眸对明溪道:“三炷香的时间便出来,我在这里等你。”
明家,还不配他进去一趟。若不是为着明溪,这等地方,他看都不看一眼。这次出来又不想惊动人,什么事都要做得悄无声息。
三炷香的功夫哪里够,明溪自知不能误了沈玦的事,可还是忍不住想求他再宽限一会儿。话还没说便被沈玦一句话堵回去了:“只有三炷香,你若是不想见你娘,便在这里跟我耗着。”
明溪知道这是没得商量了,她不敢再耽误,跟着这仆人一路去了偏院。只是一路走一路惊心。
明府的下人虽然并没有其他府里那般好,可也并非这样无用。不知沈玦用了什么样的法子,竟让她进明府如进无人之地,一路回到偏院竟没人撞见她。
才到偏院便闻到一阵浓郁的药味,再靠近便听到一阵咳嗽声。带她进来那人没有再跟进来,只是站在院门口。
她一路小跑进了屋子,和床上的人正对上眼。伺候周琬的是一位老嬷嬷,见着明溪竟也不觉得惊讶,只是收了药碗退了出去。
屋内陈设老旧且熟悉,明溪眼眶一红,泪便流了下来,她扑过去,哽咽道:“阿娘。”
周琬忍着咳嗽,颤抖着手,摘下明溪的兜帽,眼泪也流了出来,哑声道:“娘的乖女儿,你果然还活着。”说完细细看她,看完才道:“瘦了。”
明溪眼里的泪一直往下流,她低声道:“女儿不孝,现在才回来看您。”
周琬聪慧,这几日大夫来得特别勤,府里其他人也不敢再苛待她,她单是一想,便知道定然是因为明溪。
“那个人,对你可好?”周琬强压下那阵咳意,将这两个月来一直想说的话说了出来:“别为了娘委屈自己。你得为自己活。”
她不知道明溪身边那人年岁多少,可曾有什么恶癖,她只怕明溪为了她,多做妥协。
明溪摇摇头,关切她的病:“大夫的药可有用?怎会还咳着?”
“已经见好了。”周琬回道,她紧紧握着明溪的手,见她除了瘦些,身上不像有伤的样子,终于不那样紧张。
明溪为了让她放心,便把沈玦对她的照拂都讲了一遍,说道:“大人待我很好,不曾给我委屈受。”
周琬见她身上衣服如此精致,便知那位贵人也是对她用了心思。
正要再说,门外仆人便催到:“姑娘,时辰到了,该走了。”
明溪紧紧握住周琬的手,抿紧唇不说话。周琬慢慢掰开她的手,说道:“娘见过你,也算是安了心。该说的话也算是说了。走吧。”
说完又补道:“记住娘说的话,别为我活着。我这一辈子已经这样了,你还小,别因为娘误了一辈子,别走娘走过的路。”
说完狠心甩开她的手。
明溪说不出话,只顾着点头。门外仆人又催促一声:“姑娘,该走了。”
她咬咬牙,给周琬跪下磕了个头,说道:“女儿拜别阿娘。”
刚起身,便想到要给周琬留些银钱,她低头去找自己的荷包,见到一张五百两的银票和荷包放在一起,折得整整齐齐,她一惊,只是也没时间细想,小心将银票塞进荷包,放在梨花木桌上,这才出了门。
等她一走,周氏便从床上起身,衣服都顾不得披,一直追到自己院门口,看着明溪离开,这才失了力般,倚着墙坐下。她的明溪,长大了。
明溪神思恍惚,跟着前面那人出了偏院,回神的时候,偏院门已经紧紧关上了。
沈玦站在门口,长身玉立,见她出来便缓步过去,伸手替她擦泪,他手指冰凉,拂过脸上的时候,冷得明溪一个哆嗦。
“别哭了。”沈玦沉声道:“若见一次便哭一次,日后便不要见了。”
明明是见不得明溪哭,可是又不会哄,话一出口就变了味儿。只是话虽然不好听,却很有用。明溪后退两步,胡乱擦了擦脸:“我没哭。”
睁眼说瞎话,沈玦也不拆穿她。伸手牵住她回了客栈。
来时太赶,二人的事现在虽然都办完了,可沈玦怕明溪的身子受不住,没有当日赶回去。明溪才见过周氏,心里难受,一整日都怏怏的,打不起什么精神,饭都没用几口。
沈玦知道她难受,也没再说什么难听的话。又歇了一晚,次日才出发回去。
回去时驾马便慢了,不如来时那样仓促。明溪虽有不舍,却也知道身不由己,明家她确实回不去。想清楚了,便不觉得难受,日后还能再见阿娘,她已经知足了。
她想到荷包旁的五百两银票,掀开车帘去问沈玦:“我昨日见到五百两银票,可是大人的?”
沈玦手里轻轻甩着马鞭,想着明溪也不算傻,还能想到是他放的,也不枉他用的心思。就是为了让她看见,才没直接放进她的荷包里。早就料到她会给周氏留银票,她那点银两都在自己这里,哪里还有多余的给周氏。
“嗯。”沈玦淡淡应道:“可是准备还我?”
银票给阿娘留下了,她拿什么还沈玦,她没什么底气道:“日后会还给大人的。”回去多画些画便是。
沈玦背对着她,所以她也没看见沈玦听见这话时微微翘起的嘴角,只以为沈玦不满,正要再说两句,便觉得沈玦一把勒住了马。
这一停停得太突然,明溪只觉得身子不受控制地栽了出去,沈玦把她接个正着,一手揽住她的腰,轻轻一带带下马车。
二人才一下马车,路旁草丛里边冲出来五六个身着黑衣的人,个个都拿着刀剑。
沈玦面不改色,左手牵着明溪,右手抽出腰间佩剑。只片刻间,那几人便冲了过来。他们一言不发,明摆着就是想要沈玦的命。
可惜都不是沈玦的对手。沈玦出剑奇快,明溪只听到耳畔刀剑相撞发出刺耳的声音,眼前黑衣人身形变换,明溪根本看不清,终于站定的时候,地上已经躺下了三个人。路旁积雪上溅上温热的血,化了成点点的小洞。
沈玦的脸色比地上的雪还冷,他一直不愿让明溪看见他杀人,今日却避不开了。剩下两人人见同伴已死,出刀更快,沈玦一剑划破眼前人的喉咙,剑还没收,耳畔听到破空声,下意识想侧身,又想到身侧的人是明溪,他眼睛都没眨一下,手里用力把明溪拽过来护在自己怀里,剑在手里挽了个花,一刀刺向身后。
五个人全倒下了。
明溪面色如霜,虽然吓到了,但还算清醒,侧身想拉沈玦上马车,却发现马惊了,跑出了一段距离。
“别怕。”沈玦依旧拉住她,声音都没变,拉着她走向一旁山路:“跟我过来。”
这里地处江州和京城中间,前后不接,人烟稀少。山路下却有几乎破落的屋舍,似乎是废弃的。
明溪一路跟着沈玦,越走越觉得不对劲,她听到了沈玦的呼吸声。在别院的时候,沈玦抱着她走那样长的路,呼吸都未变过,如今走了几步路怎么她就听见了?
直到到了屋子里沈玦松开她的手,她才闻到一丝血腥味。沈玦身着黑袍,一时竟看不出血在哪里,不知是别人的血还是沈玦自己的。她强定心神,终是看到了沈玦左肩处洇开的一处暗色。
明溪怔神,方才的一幕再次浮现出来,沈玦竟是替她挡了一刀!那时他甚至连哼都没哼一声,把她护在怀里的时候,她只听到了一瞬沉重的呼吸声。
沈玦脸色微微有些苍白,再重的伤他都受过,这一刀他挨了没什么,若是落在明溪身上……
明溪见他脸色阴沉得难看,急道:“我帮你包扎止血。”
伤在左后肩,沈玦自己处理不了。这一路也流了不少血,沈玦便任由她折腾了。宋宁接不到他便会来寻他,最迟明日。沈玦原是想安抚明溪的,只是见到明溪这般为自己着急,安慰的话便咽了回去,他喜欢明溪这般在意他的模样。
他心里清楚,明溪心里却惶惶不安,这里没有人,又没有马,她还好说,可是沈玦受了伤,也没有药,万一出事怎么办。
原本是盼着自己能得自由的,可这一刻她却清晰地意识到,她想要的不能以沈玦的命来换。沈玦对她那样好,又替她挡了刀。
她咬紧牙,帮沈玦包扎好,眼看血不流了,又在屋子里寻火石。屋子里久无人居,处处落着灰,火石不是要紧东西,还真被明溪寻到了。
她将自己的披风给沈玦披上,出去寻了些干柴回来,火烧起来,屋子里终于暖了。她去叫沈玦,却见他趴在桌上,闭着眼睛没了意识。
伸手一探才发觉他额头滚烫得厉害。
要先退了高热才是,明溪四下去看,落在门外的雪地上,奔出去用手团了雪捂着,等手冰凉,便跑回屋子将手放在沈玦的额头上。
沈玦中间清醒的时候,看到明溪将手贴在他身上,眼里的泪断了线的珠子般滴到他手上,烫得厉害,她说:“你别死啊,别睡过去。”
真像啊,沈玦盯着她的眼睛,仿佛回到了四年前那个破庙里,那时看着他的也是这样一双眼睛,那眼里担忧的情绪太浓烈,浓烈到他即便没记清那张脸,也在数年后,清晰地记着那双眼睛,和眼尾处的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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