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疑
贺安常归坐时还带着冷气,章太炎老眼锐利,一眼就看到他唇上不对。太子回头,目光在他唇上一溜,笑道:“不料如许也是风流客。”
贺安常微颔首,矜持道:“到底还是把持些好,叫太子见笑了。”
这年会上歌妓也是有的,被哪个心思筹谋的盯上了也算得一桩风流事。只这贺安常从来没听过什么桃色边闻,今这模样着实让人意外,不怪总有人扒着看。唯独柏九,将谢净生的位置扫了一眼,果见那货竟和唐王说笑,惊的唐王连菜也不敢吃了。
年会笙歌尽奢靡,推杯换盏,人情往来。辛弈瞧见秦王一直坐在一处,动也不动,连眼也不抬,像只已死的枯雕。外使团来时他还不至于这个模样,到底发生了何事,能让人比老来送子更加颓败?
席间过半,太子率众臣再次敬酒皇帝。他左右并立秦、唐王,柏九与章太炎稍次。众臣举盏,齐声言万岁。皇帝面上愉悦,竟抬盏到了太子面前,欣慰道:“太子甚孝。”
太子忙道不敢,皇帝又转一侧的秦王,道:“你也好。”说罢伸手抚其肩,不料秦王竟摇晃一下,扑倒向皇帝,皇帝一扶,还没来得及出口唤人,就听刺啦一声,什么东西窜点燃了起来。皇帝大惊,竟下意识一把推开秦王,火线溜进地毯,猛地窜到柱边四下,□□味直冲鼻腔。
不知谁先喊了声护驾,□□声陡然炸响,靠柱的席案被掀冲飞乱!
辛弈被人狠狠一拽,滚向另侧。柏九护着他在胸口下,沉声喝道:“扶开秦王!”
砰声震的人耳鸣,慌乱中谁也没动身,唯独萧禁掠滚出去,扯住秦王后领,拼命拽出食盘碎案的范围。可是秦王不知怎么回事,已然是晕死的模样,头上被溅飞的酒盏撞得血流,人也禁闭双眼一片死寂。
那边太子率先挡住皇帝,背上被碎物撞砸的血都浸出来,唐王抱着头缩在一边只会一个劲发抖。贺安常先挡住了章太炎,可是老人家依然被巨大炸声震晕了过去。
“老师,老师。”贺安常掐着人中章太炎也没反应,他心下大惊,正欲提声。一只手已经穿过来抱起章太炎,擒住他手腕就往后拖。
“死不了!”谢净生将人拖离开来,四下慌乱挤成一片,他起身环顾,又被爆声震得抱头蹲下,见贺安常护章太炎,又按下他,只能扯着嗓子对贺安常道:“你给我趴好!”混乱中踩死谁这就玩大了,大理寺都判不了!
辛弈被按得紧,耳朵都被捂紧,可这样都被震得头昏眼花。柏九狭眸阴沉,在慌乱的殿中飞快横扫,一眼落在护驾的太子身上!
而后又炸了两声,殿一柱都被炸塌,轰然砸下来时又是一阵哭叫。辛弈反手紧紧替柏九捂耳朵,在碎盏嘈杂中紧张的微抖。柏九抱紧他,用力在他后心安抚着顺了几下。
爆炸声停下时众人耳朵还在嗡鸣,一时间不知还会不会突然爆起。柏九抬声,“萧禁,立刻召京卫入庭护驾!”
萧禁爬起身就要跑,柏九又扯住他,将辛弈轻推过去,“让世子出去!”
辛弈陡然回望,可是柏九面色阴沉的骇人,低声道:“回家等我。”
辛弈胸口起伏,牙都咬酸了。可他留下来能做什么?今日之事必定牵扯甚广,说不准明天就是天子一怒血流成河,他如今无权无职,背北阳三十万,又久居柏九府中,简直就是活靶子。
他明明什么都懂,唯独这一刻异常的不甘心,如同当年被孤身送往山阴一般的不甘心。不甘心自己徒活至今,却依然毫无招架之力!不甘心只能留柏九在此刀光剑影!
他张了张口,握紧柏九的手,垂眸低哑道:“我等你。”
萧禁带着人就往外去,殿门已经被砸了一半,只能从余下空隙钻出去。他拖着辛弈就跑,寒夜发冷,跑着跑着,他发觉身后的辛弈静的无声。但是萧禁无暇细想,因为他发觉如此大的动静京卫司竟没人前来。直到又出一层才见京卫人马被另一队人马阻拦在外,萧禁上前几步,抬出腰牌,喝道:“京卫司何在!随我速去护驾!”
“大人!”被拦住的副使推开身前人,“此人拦路!”
拦路的男人回首,同样也是京卫司的穿着,模样却是萧禁从未见过的。他见萧禁并不行礼,只道:“恕卑职无礼,无太子旨意不可入内!”
萧禁眯眼,“老子是京卫使,从来没有听太子旨意的理!”
男人昂首,“卑职正是太子下属。今夜年会,非常时候,若非太子之命,谁也进不得!”
萧禁火气一燃,然而不待他动,身后的辛弈倏地擦身而上。那男人只见无关紧要的小公子上前,眨眼一拳就砸在他鼻梁!紧接着腹间剧痛,腰侧佩刀被人一拔而出,他要待还手,岂料辛弈竟拿住他腰带,将人翻摔在地,一把掼在雪地里!长刀锵声砸插在他脖颈边沿,血瞬间就露了条线。
萧禁立刻寒声道:“世子奉命而来,谁还敢拦?!”
一众人惊退,萧禁随即带人回赶。临走时还不忘对辛弈道:“下次直接抹他脖子!狗腿子,呸!”辛弈推了他一把,让他快滚。萧禁才低声道:“马车在外,我叫人一路送你。此事非同小可,你离了场,也免了祸水。平定王虽未解释,但大都为你好。辛弈,时候不到,不忍也要忍!”
辛弈侧眸看他一眼,明显写着知道了。萧禁揉了把自己冻的苍青的手,冲他笑了笑。辛弈也笑了,又捶了他肩头一下,见没人理这儿,便道:“我自归去就是了,大人还等着呢,快滚。”
萧禁揉肩指了指他,“今儿时候不对,下次再动手动脚我揍你啊!”说罢跺了跺脚,就带人回去。
辛弈站在原地,看他跑没影了。抬头见苍空浩瀚,□□味犹似还在鼻尖。笑容渐渐淡了,站了许久。
“混账!混账!”皇帝已经被扶进乾清殿,指着才醒的秦王怒不可遏,“你要害死朕吗!”
秦王跪在地上麻木异常,他头上的伤还未包,血脏了半边脸,一遍遍道:“儿臣不知。”
“你不知什么!”皇帝拍案,面色潮红不正常,几乎是含血啼恨道:“你是朕的亲儿子,养在身边的亲儿子啊!”
秦王漠然,他闭了眼,磕在地上,一言不发。一侧的太子膝行上前,抱住皇帝泣道:“父皇,父皇看着老四长大的,他向来没这种胆子,又怎么会做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
皇帝抬脚踹开他,太子扶地,肩上背上的伤红的刺眼。皇帝到了嘴边的骂声一哑,又道:“你干什么!康福,扶你殿下起来!”康福赶忙上去抱扶太子,可太子不起,求道:“父皇!此事绝非老四所为!”
秦王自此都磕地不动,皇帝上前一脚跺在他身上,道:“你干的混账事,却叫你哥哥求情!混账东西!你说,这是为何?为何!”
秦王被跺翻在地,身形枯瘦,猛然咳起来。他掩着咳,眼从他父亲滑到他哥哥,一直咳,咳的血掩都掩不住。可他就是咬死了一声不出,打定主意一心求死。
“父皇!”太子仍在求声:“兄弟零落,如今只剩老四和老五,求您开恩,他打小就是冤屈都不会讲的倔脾气,可还有谁比他更待您孝心呢!老四在京都,若有歹心,什么时候动手不成,非得挑个一眼看穿的时候吗!”太子哀声:“儿臣查,儿臣去查!”
皇帝冷冷拂袖,“他在京都,不就是做你的眼睛么!”
太子面露震惊,磕在地上泣不成声,“父皇!”
“陛下。”章太炎面色苍白,老头还对爆炸仍有余悸,此时却不得不出声,“此案非同一般,秦王若为主使,何必自行涉险?只怕其中有人做鬼。”
皇帝一双眼爆出惊疑,他倏地盯着章太炎,退后几步,狐疑道:“你道朕冤枉他?”章太炎见他神色不对,心下已知不好,果然皇帝怒道:“你也巴不得朕死!”
这话万万接不得!章太炎顿时跪地,苍声磕头,“陛下息怒!”
柏九在侧狭眸低垂,就听皇帝道:“萧禁!叫萧禁!”
他抬首,心知只怕这一次连章太炎也要拖下水。
萧禁几乎是滚进来的,他忙的灰头土脸,可是皇帝分毫不介意,问他:“你方才说谁拦了你?”
萧禁一愣,可他这个时候目光谁也不敢乱瞟。皇帝如今的样子根本就是理智全无,全凭猜疑,他稍稍动一动眼风,恐怕都会被记上勾结两字。背上的热汗都成了冷汗,萧禁不知深浅,这个时候也只能如实道:“京卫司人,听属太子。”
皇帝目光刹那转回太子身上,冷笑出声,“你?你也敢!”
太子磕头,“京卫司头三年分兵管制,有一部分的的确确在儿臣手中,可儿臣是因今夜安危,才叫人严把防守!父皇明鉴!”
“你才回京就迫不及待了吗!”皇帝起伏剧烈,扶着康福,用眼狠盯着众人,有几分癫疯道:“你们都待朕死!你们!乱臣贼子!”
众人皆跪,皇帝抖着手道:“押下去!统统押下去!你!你!都斩了!”他点过秦王和章太炎。
贺安常在后抬身,震惊道:“陛下三思!”左/派一众,全部叩首齐声:“陛下三思!”
杀章太炎岂能行?此人三朝元老,高门首推,桃李天下,又兼名声斐然,若没有确凿证据,杀了章太炎,皇帝就成了真正的昏君了!
皇帝已经听不见了,他哆哆嗦嗦的像是寻常老翁,嘴里念着斩了,不断往后退。
“父皇。”秦王抬首,面上麻木又颓唐,他哑声:“你杀子如弃子,杀孙如冷血,你难道就不曾梦回过大哥老六老七吗。”
皇帝一震,慌乱中抓起案头杯盏狠狠砸过去,又惊又怒道:“放肆!你这个贱婢之出!”又喊道:“萧禁、萧禁!杀了他!拖他下去!杀了他!”见萧禁不动,拍案歇斯底里道:“你听见没有!斩了这个混账东西!”
柏九猛然起身,上前扶住皇帝,皇帝还在哆嗦,柏九握紧他的手腕,狭眸冷凝,声音却温和,道:“陛下,此案相关都逃不掉,不急此时。公公,随我送陛下入寝。”
奇怪的是陛下被他这么一抓,竟像是醒了几分,抖手扶扒住柏九的衣袖,颤巍巍道:“还有你,还好有你。”
柏九缓缓延了笑,“陛下,龙体贵安,方是国本。”
皇帝随着他一步步往里去,重复道:“朕是国本,朕才是国本......”
康福小心翼翼扶皇帝上榻,仔细盖了被。就见皇帝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抓着平定王的衣袖,老态沧桑的祈求道:“你要看着他们。”
柏九俯身拿下他的手,狭眸含寒,“臣遵旨。”
皇帝浑浑噩噩的念着,“不要让他们来,不要让他们靠近朕......”
“公公。”
康福恭恭敬敬的对平定王俯腰,“殿下吩咐。”
“唤太医院洪院使来。”柏九的帕慢条斯理的擦着方才被抓过的袖,含笑温和道:“叫他再为陛下好好开服药。”
康福不敢抬头,应声道是。
柏九出来时秦王和章太炎已经被带下去,贺安常还跪在原位,太子也跪在原地,抬首盯着柏九。
“平定王甚好。”太子缓缓起身,“这一局甚好。”
柏九垂眸微笑,浓丽的眉眼间危险无处不在,他轻声道:“太子方归,莫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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