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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马车在如意园大门缓缓停下,霍珏放下矮凳,扶着姜黎下了车。

        少女好奇地看了眼宅子的门匾,道:“你……姐姐便是住在此处?”

        霍珏“嗯”了声:“阿姐赁下了如意园,接下来数月都会住在此处。”

        姜黎方才在马车里听霍珏说了,他还有一个姐姐活在这世上,如今姐姐找到了他,并且在桐安城住了下来。

        她是万万想不到霍珏还有亲人在,从前她听苏老爹提过一嘴,说霍珏家里人在逃难时全死绝了,只剩他孤身一人活在这世上。

        如今知道霍珏还有一个姐姐在,她着实替他高兴,可同时又隐隐有些不安,怕霍珏的姐姐会不喜她。

        姜黎低头望了望身上的衣裙,见衣裳整洁并无任何一丝不妥之处,悄悄松了口气。

        霍珏心思一贯剔透,从姜黎的一个小动作便知她如今必是忐忑不安的,遂温声安抚道:“阿黎不必紧张,阿姐念叨了许久要见见你,她定会很喜欢你。”

        姜黎讷讷点头,神色却无半点松懈。

        霍珏见状淡淡一笑,不再说什么,上前拉起铜环叩了叩门,没一会便有人从里开门,是个身型高大的男子。

        男子低垂着头,目光恭敬垂下,腰身挺得很直,道:“霍公子,小姐在思柳亭恭候二位。”

        姜黎下意识看了这人一眼,总觉着这人瞧着根本不似一个看门小厮。

        倒更像……更像是一个受训过的行伍中人。

        心里头不由得对霍珏的姐姐愈加好奇了。

        两人进了门,径直往思柳亭走。

        这思柳亭四周栽了一圈柳树,亭子四面挂了暖色薄纱,被风一吹便温柔扬起落下,宛若婀娜多姿的舞姬。

        亭子中央摆了套黄梨木桌椅,一位纤秾合度、体态轻盈的女子正端坐在圈椅上,旁边站着一位面容肃穆的老嬷嬷。

        那女子许是听到了动静,在他们快走到凉亭时偏头看了过来,那张似茶花般华贵清丽的脸立时多了几分笑意。

        她站了起来,笑着道:“阿黎。”

        凉亭的四角挂着灯笼,昏昏暗暗的灯光被女子脸上的笑容衬得黯淡。

        姜黎看直了眼。

        只见眼前女子峨眉淡扫、肤若凝脂,一双清清亮亮的繁星眸蕴着笑意。

        霍珏的姐姐……太好看了!

        这种好看不只是在于她的脸,还在于她周身的气度。

        说来她与霍珏其实并不十分像,可那种光润如玉的气度却几乎如出一辙。

        从前姜黎觉着薛真已经是她见过的最有气质的小娘子了,可若是薛真与眼前女子相比,便如同萤火之于皎月,根本无法相提并论。

        见姜黎看人看楞了,霍珏笑了下,道:“阿黎,这是阿姐,这是佟嬷嬷。”

        姜黎眨了眨眼,霍珏只介绍说这是阿姐,可姜黎不能随霍珏一同唤“阿姐”呀。

        毕竟……还未成亲。

        于是略拘谨地抿嘴笑了下,道:“霍姐姐,佟嬷嬷。”

        卫媗闻言瞧了霍珏一眼,好笑道:“你怕是没同阿黎仔细提过我罢。”

        她看向姜黎,柔声道:“我姓卫,你唤我卫姐姐便好。”

        姜黎心里虽纳闷为何霍珏与他姐姐姓氏不同,却也没多问,只从善如流道:“卫姐姐。”

        “坐吧。”卫媗在一边椅子坐下,示意姜黎一同坐下,和善道:“与我不必拘谨,只当在自己家中便好。”

        姜黎规规矩矩坐了下来,刚坐下,便听卫媗对霍珏道:“你那簪子,是要自己取去还是佟嬷嬷替你去取?”

        霍珏看了姜黎一眼,道:“我去便好。”

        说完便大步下了凉亭,往一边去了。

        他这一走,姜黎便更拘谨了。

        卫媗见状便笑了笑,打趣道:“阿珏的脾气是不是很不好?平素没少欺负你吧?”

        “没有,没有。”姜黎忙摆了摆手,一脸认真道:“霍珏很好,对我也很好。”

        小姑娘急急切切替情郎说话的模样又实诚又可爱,看得卫媗与佟嬷嬷俱是一笑。

        卫媗道:“我猜着阿珏是只对你好,对旁的人他可没那耐性。”

        姜黎想起霍珏对旁的小娘子不假辞色的模样,红着脸不说话了。

        卫媗看得又是一笑。

        都说一物降一物,真没想到降住阿珏的会是个这般天真实诚的小姑娘。

        “阿黎,”卫媗笑着看她,大大的杏眼里毫不掩饰她对姜黎的喜爱,“阿珏对你好是应当的,男子本就应当将自己喜爱的女子放在心尖上宠爱。若哪日阿珏对你不好,你便同我说,我替你训他。”

        卫媗说这话可不是场面话。

        她看出了姜黎对霍珏的喜欢,情窦初开的小姑娘一旦喜欢上一个人,很容易便会把自己放矮了一度。

        可这是不应当的,两人相爱便该彼此平视,谁都不需要仰望谁。

        姜黎听出卫媗话里的维护之意,心下一暖,“嗯”了声,道:“谢谢卫姐姐。”

        卫媗朝凉亭外的丫鬟招了招手,不多时便有两名丫鬟恭恭敬敬地上前奉茶。

        卫媗又说了些霍珏小时候的趣事,姜黎听得津津有味。

        她对霍珏从前的事不能说不好奇,可她始终觉着霍珏当初受了那么重的伤,大抵是不太愿意提及过往的。

        如今卫媗主动提起,她自是很乐意听。

        两盏茶的时间过去了,姜黎心里的拘谨渐渐消散,在卫媗面前愈发放得开。

        霍珏回来的时候,便见姜黎不知听到了什么趣事,笑得眼睛弯得像月牙一般,肩膀因着难忍的笑意还颤了颤。

        卫媗看到霍珏归来,便抬手让人撤了茶盏,对姜黎道:“我听阿珏说,你今日及笄。他亲自为你磨了发簪,阿黎,你可愿我再为你加一次笄?”

        姜黎微微一怔。

        下意识看向霍珏,便见他手里拿着一根深紫色的檀木簪子。

        这簪子打磨得十分光滑,尾巴处雕着一朵栩栩如生的海棠花,上头还刻了两个字:静嘉。

        姜黎抬眼望着霍珏,只见他幽深的眸子静静看着她,道:“静嘉。这是我为阿黎娶的表字,阿黎可喜欢?”

        姜黎面色绯红,从前他说要给她取表字时,原以为他只是说说而已,却不想他始终记挂在心上,还亲自做了簪子。

        姜黎很轻地点了点头,道:“喜欢的。”

        这时丫鬟捧着个蓄了水的铜盆和一个青玉博山炉上来,并放置在小几上。

        四下忽然安静下来。

        卫媗净了手,焚了香,接过霍珏手上的木簪,郑重道:“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

        古朴的木簪稳稳插入姜黎的发髻里,一种难以名状的思绪顷刻间袭上姜黎的心头。

        方才在酒肆吵吵闹闹的环境里,她娘为她插簪时,她还未曾有这样的感觉。

        可此时此刻,在这寂静肃穆的亭子里,在袅袅升起的熏香中,她真真切切地感觉到:她是真的成为一个大姑娘了。

        -

        窗外夜色寂寂,姜黎坐在马车的软凳上,摸着腕上的汉白玉手钏,心情还有些不能平复。

        她出门时找的借口便是去张家取张莺莺特地为她准备的簪子,如今头上多了根木簪,倒是歪打正着了。

        姜黎摸着簪尾的海棠花还有上头一笔一刀认真刻下的字,忍不住道:“为……为何是静嘉?”

        霍珏目光静静扫过姜黎乌黑的发髻,在那木簪上顿了一瞬。

        耳边响起了祖父对他说过的话:“昭明有融,高朗令终。阿珏的表字祖父已经为你取好了,便叫昭明1

        男子二十及冠方才取字,可祖父在他未及幼学之年便为他取好了字。

        昭明昭明,这是祖父对他的期盼,盼着他日后成为一个高风亮节、持谦秉礼的君子。

        “阿黎可曾听过,其告维何,笾豆静嘉?静嘉,有净洁而美好之意。”霍珏双手交叠,望着姜黎,笑着道:“这两字很适合阿黎。”

        姜黎有些惭愧,方才霍珏说的那句诗她未曾听闻过。

        摇了摇头,她小声道:“我没听过,但我很喜欢。”

        霍珏道:“无妨,这是诗经里的一句诗,日后我念给阿黎听便是。”

        日后。

        霍珏说着的语气,像是,他们会有许许多多个日后。

        姜黎从未觉着这两个字这般动听过,她抬了抬睫,莞尔笑道:“嗯。”

        马车在药铺门口停下,姜黎提着裙,回眸看他一眼,道:“那,我回去了。”

        霍珏颔首道:“回吧,早点歇息。”

        待得姜黎的身影消失在侧门,如意园的马车缓缓驶离了,他仍旧站在树下,又想到了从前。

        那一日,该是阿黎及笄后的第二日吧。

        小娘子挽了成年女子的发髻,穿着条嫣红色的襦裙,亭亭玉立,骨肉匀亭,仿佛一夜间褪去了稚气,多了几分妍媚。

        她给他递了包糕点,小心翼翼道:“这是昨日笄礼的回礼,你……你尝尝喜不喜欢。”

        他冷淡接过,淡淡扫她一眼,余光里,小娘子乌黑发髻里的金簪垂下了一串玛瑙,被风吹得摇摇晃晃。

        那样一抹招摇的艳红,晃得人心烦意燥。

        他敛了眉眼,正要转身,忽又鬼使神差地问了句:“可取了表字?”

        姜黎有些吃惊,似乎没想到他竟然会主动问她话,蹙眉想了想,道:“没,没呢。霍珏,你学问好,要……要不你给我取一个?”

        霍珏冷下脸,并未理睬她的话,转身便走了。

        踏入药铺时,心里还在想:这般私密的事,便是要取,也该由她日后的夫君来龋与他……何干?

        这般想着,他却停下了脚步,而后不可抑制地想起了那句诗:昭明有融,高朗令终。其告维何,笾豆静嘉。

        恍惚的思绪中,他想,静嘉二字,倒是与她很是相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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