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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哭


知漪这一睡,就睡到了戌时。宣帝暂时去了外间和太后说话,雪宝儿歪着脑袋盯着榻上的小主人,轻松一跃而上,隔着薄被趴在知漪胸口,伸出舌头亲昵地来回舔着脸蛋,松软的大尾巴摇来摆去,不时转过身用它去骚扰熟睡的小姑娘。

        小姑娘梦中皱了皱眉,勉力睁开眼,感觉胸口压了个不轻不重的石子,等见到那双异色双瞳才反应过来,绵软的嗓音控诉,“雪宝儿你又重了,下去……”

        “喵喵喵?”雪宝儿装作没听懂的模样,不仅没挪开,还往知漪脖子上蹭,柔软的毛发让知漪感到几丝痒意,被蹭得不住轻笑。

        怜香惜玉就守在门边,听了声音忙进来帮着抱开猫儿,巧笑道:“姑娘醒了,雪宝儿没见着您都不肯吃东西,没想到还机灵地跑进来寻您了。”

        知漪掩唇打了个小呵欠,未完全清醒的睡眼一扫周围,疑惑不已,“皇上?”

        她都不确定之前见到的皇上是在梦里还是真实了。

        “皇上正和太后娘娘说着话儿呢。”怜香服侍她整理好衣裳,“两位主子都还没用膳,就等着姑娘您呢。”

        知漪应声,汲上小靴就蹬蹬跑了出去,完全没听见身后惜玉的叫唤,“主子您头发还散着哩!”

        “阿嬷,皇上。”知漪悄悄溜到了太后和宣帝正中间,突然开口,清越的声音引来众人目光。

        身着艾绿衣裙的小姑娘安静地立在柱灯下,才睡醒的脸蛋酡红,似微酣一般,明眸如星,浅笑甜软,及腰长发柔顺地披在身后,映着朦胧的烛光,竟有了几分少女的柔美身姿。

        宣帝抬首望去,深如幽潭的黑眸闪过意外,恍然发现小姑娘这几月间突然长高了不少,之前抱着她时还没察觉,如今在这俏生生一站,与白天相比差别当真不小。

        “怎么也不让怜香惜玉她们给你编个发,冒冒失失就出来了。”太后语中嗔怪,却是疼爱地将人招来,亲自动手给知漪编起发来,“林嬷嬷,去拿两根发绳来。”

        知漪这个年纪用簪钗未免太早,也显老气,林嬷嬷顺道又取了两只蝴蝶式样的宫花,戴在发间栩栩如生,给知漪的乖巧间添了几分灵动。

        梳好发太后让知漪轻巧转了个圈,感慨道:“往日还不到阿嬷腰间的酣宝儿也要长大了,再过几年该留不住了。”

        “留得住。”知漪乖顺任她轻抚,仰起小脸,“知漪才不会离开阿嬷。”

        太后微微一笑,虽然明知这只是小姑娘的稚语,仍暗生欣慰。

        “阿嬷下次不要等我了。”知漪扶她入座,“太医说了阿嬷不能太晚用膳,以免积食。”

        “又是太医说。”太后摇头,温柔一点她额头,“日后你都要成阿嬷的太医了。”

        知漪吐舌一笑,再俏皮地亲自请宣帝上桌,给两人布菜,安德福笑眯眯的并未出声阻止,这是姑娘和太后皇上偶尔相处时的趣味,他可不是不识趣的人。

        晚膳温馨而安宁,席间三人很少开口,但膳桌间流动的脉脉温情谁都能看出。若是旁人看到这一幕,恐怕根本不敢相信这是在以残酷和争斗为基调的皇宫之中。

        膳后已是夜幕深垂,今夜天气疏朗,漫空都是在调皮眨眼的星光,知漪一问今日月数,得知后突然火烧屁股般唰地蹦了起来,伴随着一声惊叫就想往门外冲去,被宣帝眼疾手快拦住。

        “才用过膳。”宣帝皱眉,“跑什么。”

        知漪急急握着他袖角,也不知是推是拉,“前阵子长瑜哥哥送了我一盆昙花,花匠说了今夜亥时或子时就会开花。”

        小姑娘只在书中看过关于昙花盛开的描述,观者用的无一不是清丽绝俗、洁白胜雪之类极为推崇的词,让她好奇不已,早就想见识一下这昙花一现。

        见她这渴慕的模样,宣帝到嘴边的话也收回了,虽然之前是说让她今夜必须早点睡,不过这昙花可是她念了许久的,今晚不让她见着,恐怕接下来数天都睡不好了。

        “在何处?”

        “绛雪轩。”知漪转为揪着他衣袍,眸中流光溢彩,“皇上要一起看吗?可是皇上明天不是还要上朝?”

        宣帝政事最繁忙时连续几天没合眼都能保持精神抖擞,一夜不睡对他来说只是小意思罢了,“无事。”

        “哀家年纪大了可等不住。”太后柔声开口,“既然皇上这么说了,你便陪酣宝儿去看吧,旁边若没个能管得住的人看着,这小丫头兴致起来说不定还得从花开看到花谢。”

        “阿嬷又不相信我了。”知漪鼓起脸蛋,“明明之前才说我最乖。”

        “平日是乖巧,可碰着喜欢的东西,什么时候乖过?”太后含笑反问,随后摆手,“去吧,莫错过了时辰。”

        这话一出,知漪连忙告退,拉着宣帝赶去绛雪轩。

        知漪将昙花放在了卧房的窗边,有时半夜惊醒都不忘看两眼,就怕它提前开了自己不知不觉错过。

        绛雪轩的人本就在候着她,不想忽然一阵风闪进,等他们好不容易看清了那正是自己的主子,宣帝又在后面大步走来,让林全儿等人一惊,忙福身行礼。

        安德福紧跟其后,在宣帝进去时回头嘱咐一句,“备好茶和点心,皇上和姑娘都要等这昙花儿呢。”

        他没有直接进门,而是同怜香惜玉一起守在房外,徐嬷嬷还在綉花儿,见着这么大阵仗惊诧走来,“皇上这是……”

        “徐嬷嬷来了。”安德福笑,“姑娘不是养了盆昙花嘛,听说今夜就要开了,皇上来陪姑娘等着。”

        徐嬷嬷怔着恍惚了下,神色复杂地往房内看去,里面宣帝正立在她们姑娘面前帮她披上披风,高大挺拔的身躯衬得小姑娘愈发娇柔,仿若守护着她一般坐在身侧。

        不觉间看了片刻,徐嬷嬷回神道,“嗯,那……那门还是别关上吧,免得皇上和姑娘叫我们都没听着。”

        “哎,好嘞。”

        “皇上看过昙花吗?”知漪目不转睛盯着花盆,不忘闲聊。

        “看过。”许是因夜色,宣帝低沉的声中带着如水的柔和,“朕年少时也同你一样,彻夜守着旁边。”

        “就是那时看到的?”

        “不是。”想起那时的事,宣帝唇边逸出微笑,“朕守了三夜都没见到,后来才知那盆并非昙花。““咿”知漪惊讶眨眼,回过头,“有人骗皇上吗?”

        宣帝微一点头,“是信王。”

        当时宣帝不过四岁,虽然自小就严肃了些,但孩子的好奇心还是不减的。信王捉弄他,给了他一盆君子兰,告诉他是昙花而且这几天就会开花,让宣帝宝贝似的捧了三天,守了三天,最后才知道被这位不正经的大哥戏耍了……

        没想到心目中无所不能的皇上也发生过这种事,知漪来了兴致,她很少听宣帝说以前的事,缠着道:“那皇上真正是什么时候看到的?”

        “依旧是……”宣帝轻声叙述,娓娓道来,难得有这份闲心同知漪将自己儿时的趣事。

        宣帝少时自然也有轻松的时候,那都是在骊妃未进宫前。信王自小就很会使坏主意,宣帝尚不知事时不知被他戏弄了多少次,不过都是些无伤大雅的小玩笑,事后又会用其他方式赔礼道歉。宣帝不是喜欢告状的人,所以那时太后竟也不知道这些事。

        知漪听着听着,就托腮望宣帝了,小表情极为丰富,不时皱眉、展颜、眨眼、疑惑……

        “怪不得元涵哥哥有时会想捉弄我。”知漪机灵一笑,“但是总会被璃姐姐提前发现,教我反捉弄回去。”

        虽然没有父母陪伴,但知漪身边还真从未缺过人,宫中有宣帝和太后还有东郭璃,宫外有庄家信王一家,太学院中更是结识了许多待她极好的同窗,就算偶尔有小干戈,也都会很快化解。

        算起来,小姑娘到宫中以后的日子真是顺遂幸运得不像话。也正因如此,那对甜甜的小酒窝才能时常挂在两腮,让人开怀。

        闻言宣帝眸中闪过笑意,“下次景旻再如此,告诉朕。”

        “然后皇上帮我去捉弄他爹爹吗?”知漪嘻嘻问道,得到肯定的回答后瞪大了圆溜溜的眼睛,似是没想到向来正经严肃的皇上也会有这么一面。

        忽然小姑娘又大人般叹了口气,无意识捏玩自己幼嫩的脸蛋,“如果知漪和皇上一起长大就好了……”

        光是听着她便觉得很好玩儿,但现在除了偶尔空闲时,她更多只能偷偷看着宣帝批奏折接见大臣。

        宣帝摇头,却并不希望如她所愿。他儿时的皇宫与现在大不相同,若知漪生活在那时,恐怕早就不复如今的天真烂漫。

        两人断断续续聊至子时,昙花仍没动静,让知漪困倦地不住阖眼,睫毛抖得厉害。

        明明困极了,每次点几下小脑袋还是会被自己惊醒,然后四处张望一番,继续盯着昙花。这副模样让宣帝不由勾唇,覆手上去轻抚头顶,让小姑娘猫儿般享受地眯眼,在他宽厚的大掌下昏昏欲睡。

        “先睡。”宣帝简洁道,“等开了朕叫你。”

        知漪不知听没听清,胡乱地点了几下头,还是往旁边一靠,不知不觉陷进宣帝怀抱。宣帝伸手环住,以让她睡得更加安稳。

        门外的几个宫女嬷嬷和安德福却是精神得很,见这情形怜香小声道:“皇上待咱们姑娘可真好,除了在姑娘面前,我还从未见皇上这么温柔过。”

        “那可不是。”安德福如坐定老僧般,比几个宫女从容多了,“少见多怪,更让你们吃惊的还在后头呢。”

        这几声嗡嗡细语没有传入宣帝耳中,小姑娘睡熟之后似乎觉得姿势不大对,在他怀中动来动去,眼见披风都要盖不住了,他伸手准备将人压下去,却被一双小手瞬间握住。

        宣帝的手带了一丝夜间凉意,小姑娘却是暖乎乎的。她在梦中把抓来的手当成了宝贝般护在脸下,呼出的丝丝气息铺洒在宣帝手心,顷刻间润了手掌。只要一动手指,宣帝便能触到那酣睡的小脸,若轻轻戳几下,小姑娘该会觉得痒,然后露出醉人的小酒窝,也许还会梦呓几声,控诉他是坏人,却仍不肯放开他的手。

        凝视间出了神,手指不自觉一动,温暖软嫩的触感从指尖传来,浸入心间,让宣帝眸中飞快闪过一丝异样情绪,但那感觉闪得太快,让他根本无法捕捉,也无暇细想。

        也许是怀中柔软的小身子太过软和舒服,也许是窗外星光太过烂漫,本答应了要代知漪看着昙花的宣帝,竟也在看着知漪睡颜时沉沉睡去。

        而就在他合上眼后的半刻,面前的昙花终于一抖,开始缓缓绽放。

        似乎是因为感觉不到了面前两人的目光,它不再如之前一般羞涩,花筒慢慢翘起,由紫色筒裙包裹的,几十瓣重重叠叠、洁白胜雪的花瓣以极为缓慢的速度片片绽开,相互簇拥,散出阵阵醉人的香气。花朵儿微微颤动,无风招展,楚楚动人,如初入世间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令人怜爱。

        因角度问题,门外几人都看不到这一幕,是以也就没能及时将宣帝和知漪二人叫醒。

        夜幕转瞬即逝,昙花也在开了一个多时辰后便谢了,知漪舒服地在宣帝怀中睡了一夜,醒的还是最早的。

        刚入眼的就是昙花凋谢的小花苞,知漪一怔,迷糊间才想起自己昨天是要守着看昙花的,结果一觉醒来居然天就亮了,花也开过了。

        她懵了片刻,等宣帝睁眼时看见的便是小姑娘泫然欲泣捧着凋谢花苞的模样,沉声道:“怎么了?”

        “皇上,花开过了……”

        平日欢快的小嗓音委屈极了,泪眼朦胧地望着宣帝,瘪着小嘴仿佛下一刻就要大哭出声。

        宣帝:“……”

        不自在地清咳一声,“朕也睡过去了。”

        小姑娘闻言当真扑到他怀中哇哇大哭起来,确实十分委屈,小心翼翼守了这么多天,正好花开这夜就睡了过去,完美错过,心血白费的滋味自然不好受。

        清晰感觉到知漪的眼泪润湿了衣袖,宣帝难得有些无措,只能不停轻拍她,“是……朕不对。”

        知漪还在哭,简直从没这么伤心过,就算当初练骑射时从马上栽下摔折了胳膊也都能保持笑脸安慰众人,此时居然因为错过昙花而哭得毫无形象。

        宣帝简直被她哭乱了心神,用衣袖当帕子不住为小姑娘拭泪,温声道:“是朕的错,今日再让人送一盆昙花来……”

        “皇上骗人qaq”知漪抬头泪汪汪看他,明显感觉宣帝辜负了自己的信任。

        “怎么了这是?”太后踏进门,“怎么一大早就哭起来了?”

        她语中也不无惊奇,要知道知漪是很少哭的,更别说像这样大哭,哭得她这老人家心可都揪起来了。

        “阿嬷”知漪立刻如乳燕投林般扑进她怀中,回头泪眼控诉,“皇上骗人,皇上欺负我……”

        多少年了,还只会用‘欺负’这个词来告状……

        太后闻言却是厉眉一挑,目光如炬将知漪浑身上下扫了一遍,见并没什么差错这才松了口气。

        吓得她还以为这儿子忍了多年,终于咳……那什么大发了呢。

        接收到自家母后投来视线中的深意,宣帝只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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