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二更
千金一笑的小姑娘没意识到自己初长成的魅力,往人少处轻快踱了几步,忽然发现自己这一角的红绳不知何时松开了,想来是打的结太松了。刚想转回去牵宣帝的手,转头就不知从哪个角落冲出个小少年一把拉住她,笑盈盈道:“这位姑娘要花灯吗?”
少年比她高约半头,轻而易举拦住了她,另一只手边拿着可爱的玉兔花灯,花灯精致生动,而少年脸上也戴着同款面具,看不清面容。
知漪懵了一瞬,她还从未被陌生人这样鲁莽冲撞过,惊叫在口中还未呼出,少年很快借着低头的时机对她迅速眨了眨眼,竟是同在外面玩耍的景旻。
【妹妹别出声】这是景旻无声的口语。
让她别出声,景旻自然是想要戏弄一下自家皇叔,可惜身边跟着的侍卫早就出卖了他,宣帝一眼就认出这是自己那个不着调的侄儿。
方才知漪被突然拉住时他身体紧绷,步伐瞬间加快,转眼又收放自如,闲庭漫步般走到两人面前,这份功力让看得最清楚的安德福自愧不如。
景旻嘿嘿一笑,“皇、二叔。”
不轻不淡嗯一声,宣帝俯视他,“从哪儿来?”
这态度和刚才对小姑娘的截然不同,景旻小少年却没有一丝不自在。反正自从知漪被养在宫里后,他早就习惯了从皇祖母到自家爹娘甚至哥哥的‘重女轻男’,而且他自己平日就很宠着这个妹妹。
“和方尚他们几个走散了,刚巧看到二叔带着妹妹,就来打声招呼。”景旻老实回答。
只是这语中一个‘二叔’一个‘妹妹’,听着怎么都有些别扭,宣帝眼神沉了沉,还是什么都没说。
“妹妹要这灯吗?”景旻不忘继续逗知漪。
“不要。”小姑娘软声拒绝,眼睛一眨就上去掀景旻面具,“要元涵哥哥这个面具。”
说着还趁机捏了两把脸蛋,两人很快就嬉闹成一团。景旻当然是乐呵呵任妹妹欺负,白生生的脸蛋上多了几道浅浅的小手印,看上去颇为滑稽,束好的发冠也被闹得有些歪。
这两小无猜亲密无间的模样映入某人眼中,怎么看都觉得有些不大顺眼,手指微动,终究没去制止。
等打闹平歇,知漪脸蛋也变得红扑扑,望着景旻有些不好意思道:“元涵哥哥发冠乱了,我帮你理理吧。”
话落就要上手,宣帝却在此时似随意一咳,牵过小姑娘,“要放焰火了。”
“啊”小姑娘惊喜出声,转头犹豫道,“那景旻哥哥?”
“无事,已经有人来寻他了。”宣帝示意不远处跑来的另外几个少年,几步便将知漪带往另一边的石桥。
“嗯?”景旻抬头,茫然看了眼,张了张嘴,“不是……”
宣帝却已经在顷刻间就到了几丈外,不多时还有人送来银票,“小少爷,这是主子让属下交给您的,说是让少爷和几位大人府中的公子玩得愉快些。”
景旻呆了呆,在原地望着宣帝如风般离去的背影发怔,许久没在一起聚,他明明是想和皇叔还有妹妹一起的啊……现在花灯和面具都被顺走不说,人也被丢下了。
莫名有种被嫌弃了的感觉……
负责保护他的侍卫同情地瞥了两眼自家小主子,“要不,属下再去帮您买支灯来?”
……
另一边宣帝哄人的功夫也是极好,几句话就让知漪成功忘记了刚才还惦记的景旻哥哥,满心扑到宣帝所说的花灯会焰火上去。
据说榆城花灯会的焰火也是着匠人特制,能和皇宫中的相提并论,其中最为出名的一种叫“十色银花”,顾名思义,便知这种焰火该会有何种奇景。
知漪虽然年纪小,但在宫中长大,这些在其他孩童看来新奇的玩意儿早就赏了个遍。不过此时还是饶有兴致地站在宣帝身旁,对空中绚丽的焰火作评。
“如果阿嬷也在就好了。”小姑娘不无遗憾,“阿嬷最喜欢看焰火。”
平日宫中每逢几人生辰或重大年节总会有一场焰火盛事,而那些看得最入迷的并非知漪景旻这些小孩儿,反而是太后。按照太后的话说便是,“哀家每次看着这些焰火升到最高处绽放便高兴,即便转瞬即逝又如何,总归哀家已经将那一瞬间的景致铭记在了心中,也算无憾了。”
知漪不大懂这些话背后的含义,不过因此也记住了太后对焰火的偏爱,每逢年节都会亲自陪着太后观赏。
宣帝闻言颔首,“这‘十色银花’确实不错。”
“皇上明日就去把那匠人请进京吧?”知漪偏头看他,“这样阿嬷就也能看到了。”
宣帝轻笑,知道她一片孝心,伸手点点她秀气的小鼻,“宫中能人巧匠甚多,回去只需描述几番便也能做出,哪至于需要把人请去。”
小姑娘吐吐舌,不再言语。
焰火持续放了一刻有余,那些百姓在桥上驻足,或站在岸边仰头观望,大都携妻带儿,或同好友一起,相偎相伴而赏。等焰火渐渐停歇,知漪才悄悄低头,再度将那根红线绑好,为免松开,这次干脆绑了个死结。
注意到她这可爱的小动作,宣帝不仅没出声,还贴心地靠近了些,免得小姑娘苦恼。
“皇——”耳畔忽然传来惊讶一声,那人意识到不对瞬间改口,“大人。”
先前脱口而出的字也被传入耳中,宣帝转身望去,意外发现竟然是林大学士。林大学士似乎是带着夫人,身边只跟了两个随从,二人看起来年龄差有些大,一位已是华发遍布,另一位却只有眼角有些皱纹罢了,但看起来依然伉俪情深,神态亲昵。
宣帝带着知漪上前一步,朝两人颔首,对这位林大学士很是敬重。
之前没过桥时看到两人身影动作,林大学士还当是自己看错了,因为他可从未看过他们皇上那么温柔随和的模样,更别说任人在自己手上系绳子,走近之后才发现这小姑娘原来是最近名声颇盛的‘慕姑娘’。
对于这位慕姑娘,林大学士当然早就知道,只不过以前宫中传的是被皇上当女儿养,现在的说法却是自小被皇上当媳妇儿养,这落差太大,不免就让他起了好奇。
林大学士的目光并不灼热逼人,十分清淡,甚至如水般给人一股柔和。知漪便也没生出反感,立在原地大大方方任其打量,不一会儿还好奇地抬头同人对视,清澈的目光让这位老臣抚须一笑。
其他不敢说,但这气度和胆量,确实配得上是被太后和皇上一手带大。林大学士心中万般思量转瞬即过,复对宣帝道:“正好无事,大人可介意老朽同行?”
旁人也许会怕宣帝,但林大学士这般年龄,又差不多是看着宣帝长大,此时当然更多一分长辈的慈爱之心。
宣帝唇角一弯,“有何不可。”
君臣相视一笑,从容于柳岸边漫步。
这种场合,知漪向来会自觉退避,本想解开红绳同怜香惜玉后退两步跟着,没想到刚才的结打得太死,这下解了半天没也动静,不知不觉出了一手的汗。
宣帝余光一扫,眸中带笑,用另一只闲置的手轻轻止住她,口中却还在和林大学士缓缓交谈。
眼眸眨了眨,知漪疑惑望去,但只看见宣帝轮廓分明的侧脸和林大学士意味深长带笑的目光。
不知为何,小姑娘忽然觉得脸上有些热,淡红悄悄晕上两腮,仿佛终于意识到这系红绳在两人手腕的意义。
即便当着这位敬重的老臣,宣帝也没有丝毫回避,这就让林大学士多少明白了他的心思。内心柔柔叹了口气,他同妻子的年纪也差了许多,自然就更能理解皇上的这份心。
只是自己和皇上身份毕竟不同,身为天子,皇上注定要承担更多的重责。思及此,林大学士隐隐看了一眼另一边意态娇柔的小姑娘,只希望这位慕姑娘能够不负皇上所望,能真正配得上皇上力排众议为她所留的后位。
之前因种种缘由,林大学士本来一直有要将嫡孙女送入后宫的打算。甚至在听到那些传言时也一直没太当回事,觉得不过是以讹传讹罢了,但这几日宣帝的几番动作下来,再加上今晚亲眼见到了他们皇上对小姑娘的爱护宠溺,他终是打消了这一想法。
若还是以前那个皇上,将孙女送入宫中当然很好。但现在皇上眼中已有了情,且恐怕是只对这一人,再坚持把孙女送入后宫便是害了她。
他还不至于权欲熏心到了要‘卖亲求荣’的地步。
有了这想法,林大学士顿时更加轻松起来,看着旁边宣帝和小姑娘偶尔暗中的互动便也带了一丝打趣。不过他这笑意还没展露多久,就被另一边迎面走来的青年男子和少女打破。
那男子正低头温柔同身旁女子说话,两人间隔了两拳的距离,可以看得出尽量在避免过于亲昵的动作,但那股浓浓的情意是任何过来人都能看出的。
正是因为看出来了,林大学士的眼里才几乎在喷火。
“长瑜哥哥。”知漪的声音先惊醒几人,小姑娘好奇看向那对男女,“长瑜哥哥也出来玩儿?”
庄泽卿先看到她的身影,刚扯出笑容,下一秒看到她身边的宣帝和林大学士时就白了脸,下意识弯身行礼,“大…大人。”
又偏头道:“林大人。”
他身边女子同样戴着一方香帕,一双灵动有神的眼眸在看到林大学士时顿住,“祖…祖父。”
“还知道我是你祖父!”林大学士气狠了,全然忘了宣帝就在旁边,“还不快过来!”
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之前在府中被教导得温婉有礼,早就表明会听话入宫的孙女儿,竟然会背着自己偷偷和庄府的长孙来往!
即便他刚刚已经放下这念头,也不代表马上就能接受自家孙女儿同别的男子光天化日……黑天暗日地同人眉来眼去、私相授受!
眼尖瞥到孙女儿手中的花灯,林大学士重重哼了一声,少女也随之一抖,“萱儿,祖父记得你可从不喜欢这些花灯。”
呃……少女一怔,默不作声将花灯给了身边婢女,那婢女再在自家老太爷的灼灼目光下硬着头皮交还给了庄泽卿的小厮。
庄泽卿黯下脸色,无言示意小厮接回,向来意气风发的他竟显得无比低落。
从心上人的口中,他当然知道林大学士的安排。林府是属意要将云萱送入后宫的,更别说此时皇上还就在面前,也怪不得林大学士如此生气。
光从几人神色中便可看出,这端得是一出月下相会被抓包的好戏,宣帝目光来回扫几下,牵着小姑娘站在一边,竟是好整以暇地旁观起来,倒是丝毫没有作为君主的架子。
林大学士确实无暇顾及宣帝了,他还沉浸在向来孝顺守礼的孙女竟不知何时被臭小子拐跑了的沉重打击中,连呼吸都沉重了起来,在二人之间来回扫视,凌厉的目光让人心惊肉跳。
“皇上!”这位年过天命的老臣忽然沉声开口,脱口而出的称呼让众人都是一愣,好在这周围都被侍卫们隔出了一道人墙,也就无人注意。
很快注意到自己的失误,林大学士深呼吸几口,平复情绪,“大人,老朽记得,庄公子如今该是暂代侍卫统领,任巡视行宫随护御驾一职。”
“正是。”
“今夜庄公子如此,可算是以权谋私,擅离职守?”林大学士目光如鹰。
“祖父——”那少女下意识惊呼,转眼被一个瞪视吓得闭了嘴。
宣帝一哂,“不巧,今夜长瑜正好有假。”
“……”没想到皇上居然一点也不配合自己,林大学士意外瞟来一眼,心有不甘。他哪知道,他面前的混账臭小子庄泽卿正是他们皇上放在心尖上的小姑娘的亲表哥,眼见表哥有难,小姑娘怎么可能不救。
手心被挠了两下,宣帝便知道了知漪意思,所以十分配合地拆了林大学士的台。
这厢宣帝还在心中摇头,怪道有人言,娶妻之前泰山是最难逾越的那座大山,如此看来,便是祖父也别无二至。
这么一看,慕连秋倒是让他省了不少事。如是想着的宣帝,自然不会猜到,等他见到知漪的亲祖父后,受到的刁难比今夜庄泽卿所受,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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