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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第74章【捉虫】幕后之人


蔺承佑拉着两个妹妹到了皇后面前,  行完礼,撩袍坐下来,笑道:“侄儿不是不肯帮着挑,  侄儿是怕挑不好。”

        皇后捡起几枚珊瑚珠子,  倾身在昌宜和阿芝的脑袋上比划着:“这都是织染署1今年才打的样子,看着也没几个出挑的,  说起来也够难为这些能工巧匠了,心思再巧也没法年年推陈出新。你是做哥哥的,碰巧来了,随随便便帮妹妹挑几样,她们都会很高兴,剩下这些,伯母打算拿去犒赏今年这一批有功之臣的内眷。”

        阿芝指了指面前的一串靺鞨宝链,对蔺承佑道:“喏,阿姐选中了这个。”

        接着又举起一顶晶莹透碧的碧玉冠子:“我挑中这个了,阿兄你帮我戴上。”

        蔺承佑耐着『性』子帮阿芝把冠子扣在她脑袋上。

        阿芝歪头问:“戴好了吗?”

        蔺承佑把头微微后仰几寸,作势认真打量,随后捏了捏阿芝的胖脸,  粲然一笑道:“我们阿芝戴这个真好看。”

        阿芝咯咯笑着,  自是高兴得不得了,昌宜在旁关切地问:“阿大哥哥,  你这几日一直在忙案子吗?大理寺为何总有这么多案子要破?”

        皇后亲昵地点了点女儿的脸蛋:“傻孩子,  这叫什么话,  总有案子发生,  自是因为这世上总有人为了利益作『奸』犯科了。”

        蔺承佑帮着两个妹妹挑了几样,忍不住睨向桌上那枚珍珠步摇,昨日晌午地道里光线昏暗,  但二楼地宫还算明亮,如果他没记错,滕玉意当时鬓边垂着一对珍珠步摇,所以她丢的是步摇?

        昨日她急着找静尘师太询问此事,应该是很看重此物,可惜当时他离得有点远,滕玉意嗓门又低,他只隐约听到“阿娘”两个字,别的话一概没听明白。

        这样想着,他捡起那支步摇,漫不经心在指尖转了转,随口问道:“伯母,这种珍珠步摇是不是很不常见?”

        皇后刘冰玉一怔,忙将目光移向蔺承佑,不动声『色』觑了好几眼,按耐着喜『色』问:“为何打听这个?”

        蔺承佑哦了一声:“最近一桩案子里有个证人丢了这样一根步摇,听说很贵重,所以侄儿想问问大概值多少钱。”

        刘冰玉看他神『色』如常,满腔惊喜又化为隐隐的失望:“是贵还是贱,主要还得看珠子的品相,若是与桌上这一对品相差不多的话,一对大约上万钱。”

        蔺承佑回想了一下,滕玉意那对步摇上的珠子没这个大,可见价钱不会很贵,即便成『色』跟这个差不多,滕玉意单是拿来赏卷儿梨和抱珠的琉璃珠都上万钱了,又岂会把一对寻常的首饰放在眼里。

        她会那样心疼这步摇,会不会因为是阿娘的遗物?他想起她昨晚眼睫上的泪珠,觉得有这个可能,假如真是阿娘留给她的遗物,遗失在地宫未免太可惜。

        可惜当时他们只顾着逃命,事后滕玉意忙着避灾也没机会回去找寻,况且那地宫的格局千变万幻,就连静尘师太亲自下去也未必能找得着。

        不过这事再难办,也未必难得倒他,看在滕玉意整日为他担心的份上,要不他帮她回地宫找一找?

        刘冰玉面上带着两个孩子挑东西,实则一直暗暗留意蔺承佑,只要这孩子向她讨要这对步摇,抑或是不动声『色』把步摇塞到自己怀里,她立马叫飞奴给沁瑶和蔺效传信。

        可蔺承佑只是把那根珍珠步摇拿在手里打量了好几眼,重又将其放回了首饰匣里,刘冰玉一噎,顿时『露』出头疼的神『色』。

        据清虚子道长他老人家推算,这孩子命里的坎眼看快到了,结果呢,他老人家一边念叨着“不破不立,这孩子自己的劫,让这孩子自己去化”,一面收拾包袱跑了个没影。

        沁瑶和蔺效像是也得了清虚子道长的指示,至今没在长安城『露』过面,所谓的“情劫”究竟是怎么回事,大伙心里也没底,既是“劫”,这孩子不会为这个伤筋动骨吧,圣人整日为这事忧心忡忡,弄得她也跟着悬心。

        论理这孩子的“情劫”早该来长安了,为何这孩子还半点动静都没有?道长他老人家年岁已高,该不是年老昏聩算错了吧。

        忽听宫人们:“圣人来了。”

        皇帝阔步进来,边走边问:“那几桩杀人取胎案是不是有进展了?”

        蔺承佑起身:“侄儿正是为这事而来。”

        刘冰玉将两个孩子牵在手里:“阿爷和阿大哥哥急着破案,我们就别在这里吵了,他们说他们的,你们跟阿娘到外头摘花去。”

        等皇帝坐下喝了口茶,蔺承佑把自己这几日查到的种种线索,以及自己的推测都说了。

        皇帝静静听完:“所以你现在怀疑凶徒可能是舒丽娘的亲友?”

        蔺承佑道:“侄儿今日到‘锦云瀑’打听,原来上月十七凶徒就可能盯上舒丽娘了。既如此,凶徒三月初五在同州取得第一胎,马上就可以取第二胎,可他直到三月二十五才杀舒丽娘。动手前先盯梢,还盯梢那么久,可见他一直想找机会在外头取胎,这也是本案比较古怪之处,舒丽娘的住所比明显在外头更僻静,凶手何不在她家里取胎?结合此人的身形,我猜他是怕动手时被舒丽娘的邻居撞见,由此可见,舒丽娘的邻居往日见过此人。”

        皇帝唔了一声:“所以你现在怀疑舒文亮是凶手,怕他畏罪潜逃所以才请人封城?”

        蔺承佑颔首:“他与舒丽娘是表亲,往日也来过春安巷,身形又与目击证人看到的凶徒差不多,若是事发当晚被舒丽娘的邻居撞见,极容易联想到他身上去。可如果真是他,目前还有几个疑点需弄明白。

        “第一,他是舒丽娘的表亲,即便清楚舒丽娘做过的坏事,如何能得知小姜氏是恶人?杀人取胎极损自身修为,仅凭坊间一些风言风语是做不了准的,可此人在杀小姜氏之前布了那样一个局,说明仔细考量过,敢动手,必定是敢肯定自己不会杀错人。其二,此人能唤醒耐重,说明极懂邪术,侄儿目前只知道此人十五年前中过进士,此后就一直在淮西道彭震手下任职,他是何时接触了道术,又是何时堕入邪术一党的,这一切目前还『摸』不清头绪,只有将此人抓住之后再详加审问了。”

        “耐重——”皇帝思索着说,  “上次是尸邪,这次是耐重,这样看来,几桩案子都牵扯到了邪术……”

        蔺承佑道:“听说十五年前伯父曾下旨大力清扫过邪术一党,连日来发生的这些事又与当年的邪术如出一辙,侄儿怀疑与当年留下的残渣余孽有关,所以想问伯父当年究竟是怎么回事。”

        皇帝目『色』凝重起来,:“这件事的起因,还得从十五年前长安城一桩灭门惨案说起。当年有个叫无极门的道家门派,出了一位道号叫乾坤散人的道士,此人自恃道法出众,打从年轻时就悉心钻研各家邪术,经年下来,不但叫他搜遍了天下记录了道家邪术的古籍,还据此写出了一本邪门至极的《魂经》。有一年,乾坤散人为了与另一个道士斗法,利用《魂经》上的邪术抽走了安邑坊一家人的魂魄,害得一家老小命丧黄泉。

        “乾坤散人与这家人素不相识,据他自己所说,挑他们作为下手对象,仅仅只是因为住得近施法时比较顺手。

        “伯父和你阿娘听说此事,都觉得震骇至极。‘道之尊,德之贵’。‘道’之一脉,始终需与‘德’为伍。修道之人,莫不以尊道贵德为己念,可此人为了斗法罔顾人命,分明已经将道术视作逞欲的玩具,这等邪魔外道若是不大加殚压,日后不知有多少道家子弟会误入歧途,道家一门,也会因为这些败类的糟践而变得污糟不堪。

        “伯父于是当场下敕:乾坤散人及其一众门徒,即刻交由大理寺审判,凡有用残忍道法杀人『性』命者,一律断绞刑,其余门众也需当场废除武功,或流或徙,终身不得赦罪,又抄没乾坤散人及其党羽庋藏的相关邪术秘籍,由此震慑天下。”

        说到此处,皇帝看着蔺承佑道:“你该记得你师公藏在观里的那些邪术秘籍:《魂经》、《煞咒》……包括你幼时误练的那本《绝情蛊》,都是十五年前那次扫除□□时抄没的秘籍,你师公当年没将这些秘籍焚毁,就是怕日后有残党卷土重来,留着这些残本,也能及时弄明白这些邪道是如何做『乱』害人的。”

        蔺承佑颔首,他正是几年前看过那本《魂经》,上次才会及时认出彭玉桂折磨田氏夫『妇』鬼魂使的是大名鼎鼎的七芒引路印。

        皇帝又道:“除此之外,伯父怕乾坤散人留下余孽,又下旨由你师公带人在长安的街瞿巷陌、各大州县进行详查,凡天下与邪术沾边者,无一例外需加以惩戒,利用邪术作『奸』犯科的必须重惩,一旦核实清楚,一律要投入大狱;假如只是出于好奇修炼邪术,也需即刻将相关内力废除。这一番排查,前前后后花了四五年时间,不过也正是因为朝廷的大力殚压,此后十余年,邪术几乎在长安及各州县绝迹了。”

        蔺承佑听完这番话,想起自己连日来的疑『惑』。

        “伯父可还记得那只树妖?”

        “为何这样问?”

        蔺承佑:“此妖是在上巳节那晚出现在紫云楼旁的竹林里的,往年每逢上巳节,伯父都会带领朝臣去紫云楼观大酺,而旁边的月灯阁也会因为举办进士宴,于上巳节这一晚集结朝廷新选的天下俊才。这只树妖此前不久经人点化成魔,如果当晚是有人故意引它去的,凭它的本事,足以杀害一帮朝中大臣,若叫它得逞,朝廷免不了一场浩劫。

        “如今侄儿想来,树妖当晚出现得那样巧,或许不只是为了弄美人皮囊,它真正的目标没准是伯父和朝中股肱之臣。可惜此怪运气不好,先是被碰巧路过的滕娘子用神剑斫下一爪导致法力大伤,之后又被侄儿当场打回了原型,这场阴谋,还未正式启动就消弭于无形了。”

        皇帝面『色』渐渐沉肃起来。

        “至于彩凤楼的二怪,它们明明早就破阵了,却因为有人经心加以掩饰,这一个月始终没溢出半丝妖气来,幕后之人这样精心维护,无非是想等二怪妖力恢复得差不多了,借助二怪之力将长安搅得腥风血雨,若能伤害伯父及朝臣,说不定更合幕后之人的心意,可惜这盘精心设计的局,还是被侄儿给搅散了。

        “到了这次的耐重,更是非同一般,只要等它阴力完全恢复,无论朝廷还是长安子民,均逃不过一劫。侄儿把这几桩案子好好想了几遍,老觉得幕后之人精心排下这几起大局,除了想搅『乱』天下搅『乱』长安,还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恨意。”

        “恨意?”皇帝一怔,垂眸一想,逐渐有点明白了。

        蔺承佑正『色』道:“对伯父和朝廷的恨意。回想这几次邪祟之祸,除了那只树妖法力稍微低微些,剩下的邪物无不是天地所不容的大物,此人邪术再强,在暗处摆布这些邪物时,也随时会面临被对方吞噬的风险,可此人依旧冒着风险这样做,这让侄儿觉得……觉得此人抱着一种玉石俱焚的执念,像是为达目的不惜将自己的『性』命也搭上似的,加上幕后之人对邪术如此娴熟——”

        皇帝了然道:“你是怀疑,幕后之人是因为十五年前朝廷扫『荡』邪术一党,继而对朝廷和伯父心生恨意?”

        蔺承佑嗯了一声:“所以侄儿想问问伯父,十五年前那一派邪道,尤其是那位始作俑者乾坤散人,有无亲眷留在世上,或是当初有门徒逃过了朝廷的追捕?”

        皇帝凝眉思索良久,忽然想起一事。

        “伯父记得乾坤散人极善笼络人心,门下豢养了不少门徒,个个对他死心塌地,乾坤散人为了让本派邪术发扬光大,尤其待几位大弟子极为信重,事发后,乾坤散人有意保存无极门这一脉,当晚拼死送走了大弟子,朝廷事后到各州县追捕,却也只抓回来了一部分,有两位弟子从此杳无音讯,这两人的道号也很好记,一个叫皓月散人,一个叫文清散人。”

        蔺承佑一凛:“伯父可还记得这两位男弟子的模样和年纪?”

        “男弟子?”皇帝摆摆手,“文清散人是男弟子,皓月散人却是位女弟子。”

        “女弟子?”蔺承佑面『露』思索。

        “当年伯父找人画过他们的画像,此刻估计还收在你们大理寺的重案司,但此案毕竟过去了十五年了,找起来可能要费一定工夫。”

        蔺承佑沉『吟』片刻,笑着点点头:“我想我对这案子已经有点头绪了,不过回大理寺之前,侄儿还有几件事想讨教伯父。”

        “你且说来听听。”

        “说到最近的这桩取胎案,前头两桩先不说,第三个受害人小姜氏,出事的时候似乎有太多巧合。比如她遇害那日心血来『潮』去香料铺买东西,买累了又决定照旧到楼下静室休憩……当日但凡有一个环节出现变故,凶手精心设计的这个局就会失效。

        “但小姜氏偏偏每一步都按照凶手的谋算上钩了,也正是因为这一系列的巧合,才会给凶手提供了杀人和布局的机会。所以侄儿老觉得这起案子与前头两桩不同,除了凶手精心设计之外,还得有一个人暗中帮着推动……而且这个人还非得小姜氏极为信任不可。当然,这一切只是猜疑,侄儿暂时找不到这个人参与作案的证据,所以想问一问伯父,一个男子若是真心爱自己的妻子,会舍得让流言蜚语中伤她吗?“

        皇帝愣了一瞬,蔼然笑起来:“这个你只需看看你阿爷就成了,你阿爷会舍得你阿娘被人中伤吗?男子有了心爱的女子,自会将她的所有事都放在心上,绝不会舍得她受半点委屈的。”

        蔺承佑听到前句话时,眼睛湛然一亮,然而听到后一句,脑子里突然不合时宜的冒出个人来。

        他暗觉纳闷,晃了晃神将那个身影从脑中甩走,笑着起身:“侄儿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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