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第119章
御书房内,登时就乱成了一锅粥。
柳太后慌忙地喊道:“快传太医!”
晕倒的柳仁询被抬去了隔壁的厢房安置,又有个内侍连忙领命去找太医。
宫里本来就有太医时刻待命,没一会儿,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医就来了,以最快的速度给柳仁询诊了脉,就过来禀道:“皇上,太后娘娘,国公爷可能是卒了,而且很严重。”
老太医还不知道柳仁询被夺了爵,因此还称呼其为国公爷。
柳太后:“……”
柳太后浑身疲惫,头也在一阵阵抽痛,令那老太医赶紧去给柳仁询开药。皇帝自然没有阻拦,柳仁询有罪,罚也罚了。
顾璟一直跪在那里,低着头,整个人死气沉沉,就像是一个活死人一样。
柳太后一看到他,就觉得更疲惫了。
她不想管,但是又不得不管。
“说!”
“秦昕肚子里的那个孩子到底是谁的?”
“顾璟,你说,你是不是为了帝位,才不顾廉耻地混淆皇家血脉……”后面的半句话柳太后几乎要说不下去,但还是说了。
她必须问个清楚明白,她必须弄清楚是不是顾璟主动去让秦昕爬别人的床,怀了别人的孩子。
“不是!”顾璟断然道,脸色死白,“是秦昕!”
最后三个字咬牙切齿,倾注着他所有的恨意。
顾璟根本就不敢看周围那些朝臣,他知道他已经完了。
他的事现在人尽皆知了,谁都不可能再拥立他为主了。
而且,外祖父因为他卒,命悬一线,太后为了子嗣的事又是急怒,谁都不可能再给他求情了。
顾璟的心里已经彻底绝望了。
他再次道:“皇祖母,是秦昕自甘下贱,孙儿事先真不知情啊。”
“……”柳太后攥着手里的佛珠,看着三步外的顾璟,顾璟谎话连篇,她不知道能不能再相信他了。
这时,沉默许久的皇帝又道:“母后,您不如问问他,这孩子是谁的。”
顾璟闻言,直接摇头道:“不知道,我真不知道。”
他真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给他们看,他真的是无辜的,他是被耶律栾和秦昕一步步地逼到了这份上。
皇帝冷冷地看着他,叹道:“你连这个都不知道,就敢跟着豫王折腾,蠢。”
“不止没有自知之明,而且,还蠢笨至极!”
这屋子里的人都是天子近臣,他们立刻就从皇帝这两句话听出几分意味深长,再次面面相觑。
唯有顾泽之气定神闲,优雅地饮着茶,茶盅后的嘴角似笑非笑地勾出了一个弧度。
顾璟心里咯噔一下,心底又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明明他在半盏茶前还觉得最糟糕的事已经发生了,天都塌下来了,可是这一瞬,他突然有种直觉,事情似乎还能更糟!
柳太后也听出了皇帝话藏话,她此刻心烦意乱,也没心思去揣测,去思考,正要发问,话到嘴边之时,忽然就有一道惊雷划过心头。
豫王。
皇帝不会无缘无故地在这时又提豫王,难道说……
一旦涉及方太妃和豫王,柳太后就变得出奇的敏锐,心头浮现了一种可能性。
“难道说……”
柳太后这三个字一出,顾璟以及在场的朝臣们俱朝她看了过去,凝视着她。
柳太后此刻心情复杂,对他们灼灼的目光浑然不觉,急切地想要从皇帝那里得到回复,问道:“难道说,是顾熙?”
“……”
气氛霎时变得十分诡异,静得落针可闻。
皇帝没有说话,但是所有人都从他冷凝的神情得到了答案,也包括柳太后和顾璟。
顾璟:“!!!”
这一刻,他才知道,原来事情真的还能更糟!!!
顾璟的薄唇轻颤不已,低低自语道:“不可能,不可能的……”
他根本就不愿意相信这个事实,反复地说了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
他的脑海忍不住又想起了那一天的事。
去岁冬至那天,他携秦昕进宫赴宴,宫宴时,他借着去净房为由出去过一趟,却是悄悄去了御花园西北角的一处假山旁见顾熙。
当时,顾熙主动提出了想与他合作:
“璟堂兄,父王觉得你才是大祁未来的明主,有心助你一臂之力。”
“你放心,父王不会要这个皇位。皇上糊涂,父王也是不得已才要清君侧。”
“事成后,皇位归璟堂兄你,父王为摄政王,大家各得其所,璟堂兄意下如何?”
顾熙说得真挚诚恳,可任他说得天花乱坠,顾璟也不会全信他。
顾璟当然知道,豫王野心勃勃,对着天子之位觊觎了几十年,他是绝对不会甘于摄政王的,他只是想拿自己当傀儡暂时摆在帝位上而已。
顾璟也知道,豫王为了名声,不会背个篡位的臭名的。
所以,对于豫王而言,最好的结果就是让自己先坐几年皇位,然后由自己写下退位诏书将皇位禅让给他。
顾璟早就考虑过种种可能性,也想过了,等将来他登基后,他就是正统,豫王就是意图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奸佞,届时,自然会有保皇党的朝臣以及各地的卫所靠向他,他只要拿到兵权,那么他和豫王还有一斗之力。
而豫王就算想要拿捏他,也会受到朝臣们的制约,除非豫王有那个魄力血洗朝堂……
顾璟不觉得豫王会这么做,豫王要是有这样的决心,他早就不顾方太妃的安危,起兵北伐了。
所以,顾璟答应了顾熙提出的合作。
他答应了以后,唐逢春就落水了。
他娶了唐逢春为正妃作为他和豫王府合作的诚意。
当顾熙救走方太妃后,顾璟一度以为他又朝皇位走近了一步,他雄心勃勃,推了外祖父一步又一步,把两人都推进了无底深渊……
直到现在,他才知道秦昕怀的居然是顾熙的孩子,与秦昕有了私情的那个人竟然会是豫王三公子顾熙。
顾璟仿佛五雷轰顶般,浑身动弹不得。
顾泽之冷眼看着倍受打击的顾璟。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其实顾熙的计谋拙劣至极,若非顾璟既好面子,又野心勃勃,这种拙劣的伎俩何至于让他沉沦至此。
袁铭纲不动声色地扯了下嘴角,心道:也亏得柳仁询晕厥过去,他要是在这里,听到这番话,怕是要活活气死!
顾璟的脸上血色尽褪,白得好像死人似的,心头又受了一次重击。
直到现在,他才算是想明白了。
豫王和顾熙父子其实根本不需要自己,如果豫王的计划得逞的话,来日豫王大军一旦打进京城,他们父子大可以杀了自己,然后扶持秦昕的孩子上位。
那孩子是豫王的孙子,是豫王府的血脉。
等到了那个时候,无论是让孙子七岁再改诏禅让豫王,还是豫王自己独揽政权,把孙子当傀儡皇帝,豫王都不吃亏,他就是这大祁的太上皇,真正的掌权人,而皇位也会一代代地从豫王子孙的手传下去。
就算秦昕这一胎生下的是女儿,也只要她再生就是了……
一旦秦昕生下儿子,那么自己就完全没有利用价值了。
那么,等待自己的结局会是什么?!
顾璟双眸瞠大,终于想明白了其的关键。
从一开始,在豫王府的眼里,他就只是一块踏脚石而已,甚至连傀儡都不如,不,应该说,他连当傀儡的资格也没有。
想明白了之后,顾璟的精气神都被抽空了,整个人像是只剩下了一个躯壳似的,两眼呆滞。
他的灵魂、他的信仰、他的执着……他的一切都被撕裂了!
他已经是个废人了,皇位是他受伤后唯一的执念了。
直到现在,他才发现,他连当个傀儡都不够格。
他才发现,他竟然这么可笑……
他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顾璟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柳太后也同样想明白了豫王府的险恶用心,只觉得一股怒火直冲脑门,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这手如意算盘打得可真好!”
柳太后只要想想差一点自己差点要把豫王的孙子当曾孙疼,就觉得像是被喂了一口馊食似的。
柳太后的脸色简直比顾璟还难看,唇畔的颊肉颤抖不已,脖颈根根青筋时隐时现,气息微喘,好像下一刻就要喘不上气了。
看着柳太后这副仿佛随时会气得晕厥过去的样子,皇帝担心她也风,连忙道:“快,传太医。”
内侍又急急地跑去把隔壁厢房正在给柳仁询行针的老太医传了过来。
御书房里,一团乱。
旁边听了一通皇家阴私的朝臣们默默地垂眸,只当自己不存在。
他们也知道,皇帝不顾皇家颜面把他们留在这里,就是在借此警告那些想站队的朝臣们,别再瞎折腾了。
皇帝的目光冷冷地扫向他们,不怒自威,朝臣们全都默默低头,头皮发麻。
须臾,前方才传来皇帝不冷不热的声音:“李首辅,你们退下吧。”
李首辅等众臣如释重负,连忙作揖应声,退下去了。这一趟进宫,令得他们这些人也是胆战心惊,简直就是度日如年。
他们也都心里明白得很,柳仁询既然倒下了,那么谁也无法阻拦皇帝立皇子顾瑧为太子了。
其他朝臣们以及袁铭纲都退下了,唯有顾泽之还留着,处理后续事宜。
这件事看似有了个了结,其实才刚刚开始,接下来才是关键。
这一点,皇帝和顾泽之都是心知肚明。
宫里乱糟糟的一片,人心浮躁,即便很多人还不知道御书房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是老们、锦衣卫指挥使和太医是什么表情,就知道这件事非同小可。
更何况,柳仁询是站着进去的,被抬着出来的,这也不得不让人浮想联翩。
顾泽之从宫里回来的时候,已经两更天了,夜凉如水。
对于秦氿而言,两更天其实不算晚,可是这古人都早睡,夜里也没什么娱乐活动,以至于她到这个时代才短短一年多,就养成了当年小学生的作息,早睡早起身体好。
秦氿缩在窗边的一把太师椅上,手里抱着一本书册,一边看,一边打着哈欠。
就在她不知道打了第几个哈欠时,窗外有了动静,一道着紫色直裰的高大身形带着夜晚的露气走进了院子,银色的月华柔柔地洒在他身上,给他那张白日里温润的面庞平添了几分清冷的气质,眉目昳丽如画。
他不紧不慢地走来,步伐稳健而轻巧,只是这么闲庭信步地迈着步伐,就有种令人愉悦的美感。
这颜值果然是硬道理!秦氿在心里窃笑着,趴在窗口直看着他的身影消失,目光落在院子口的几株白梅上,心道:刚刚要是再来一阵风,下一阵梅花雨,那画面就更美了!
可惜啊可惜,她手残,不会画画。
要不,她试着学学?
她正想着,身后传来他温和如水的声音:“你在看什么?”
他一边说,一边把她揽入怀,他自己坐在太师椅上,把她抱在了他腿上,掌心隔着单薄的衣料熨烫着她的纤腰,在她腰身上轻轻地摩挲了两下。
“看你啊。”秦氿对上他漂亮的凤眼,大大方方地说道,悠然地找了个舒服的位置靠着。
顾泽之:“好看吗?”
秦氿:“好看。”
顾泽之问得漫不经心,秦氿也答得顺口,答完之后,她就感觉到他的掌心更炙热了,就听他沙哑着声音问:“怎么还不睡?”
秦氿:“……”
她当然可以很顺口地答说“等你啊”,虽然真相是她今晚到现在没睡,是因为看话本子看得欲罢不能,舍不得睡。
再说了,这“糖”喂一口就够了,喂得多了,今晚就别想好好睡了。
夜夜笙歌什么的,很不好!
比如今天,她之所以会睡到午,就全怪他!
秦氿嗔怒地斜睨了他一眼,想起今天起身时脚底发软的感觉,就恨不得咬他一口。
顾泽之突然就笑了,笑容愉悦,从神态到身体都完全放松,他抬手随意地把她颊畔的一缕青丝撩到她的耳后,她的耳朵小巧莹白,耳垂饱满,此刻耳珰早就卸下了。
他俯首在她耳朵上亲了一下,声音更低哑了:“今晚不闹你。”
一股酥麻的感觉从她的耳垂蔓延至全身,流遍了全身的每一根血脉,她的瞳孔变得水光潋滟,眸光莹莹,比那夜空皎洁的银月还要璀璨。
知道自己今晚安全了,她放肆地往他的耳垂上咬了一下,与他咬耳朵:“今天怎么这么晚?”
她只是随口与他闲聊而已,却没想到这一问,还真的听到了一则劲爆的卦。
顾泽之把今天发生在御书房里的事都说了,听得秦氿瞌睡虫一下子全跑了,整个人像打了鸡血似的精神了起来。
此刻再联想过去这半年多发生的事,秦氿只觉得心那些散落的珠子终于串在了一起,千言万语化为四个字:“原来如此!”
难怪她总觉得顾璟和秦昕之间有些违和,不复小说的情深义重。
难怪那个王大夫死了。
这么说,顾璟还真是“忍辱负重”啊!何必呢,就算真让他得了皇位又怎么样呢?!
也不过是徒有虚名的傀儡而已。
这时,她耳边传来顾泽之的声音:“执念。”
秦氿怔了怔,才意识到自己把最后一句话说出了口。
她挑了挑眉,摸着下巴道:“也是。”
小说的男主顾璟,设定就是美人在怀,功成名就,现在美人没了,他要是再没功成的话,那多半得疯吧。
想象着那个画面,秦氿一个人傻乐了起来,眉眼弯弯。
顾泽之虽然不知道她在乐些什么,但他也忍不住跟着她笑了,只是这么看着她,就觉得心情愉悦。
他俯首往她乌黑的发顶亲……
可就在这时,她像是想到了什么,猛地抬起了头,头顶一下子撞到了他的下巴。
他闷哼了一声。
“泽之!”秦氿有些紧张地去看他的嘴,他的嘴角溢出一行殷红的鲜血。
“没事。”他摇了摇头,声音有些含糊。
秦氿拿了一方帕子去擦他唇瓣上的血,确定出血的确实是他的嘴唇,这才松了口气。
此刻再看他微肿的下唇仿佛被人肆意过似的,秦氿忍不住就心生一种微妙的怜惜感,凑过去在他唇角亲了一记,叹道:“可怜见的。”
说不上是心疼,还是觉得好笑。
她努力地忍着笑。不能笑,不能笑。
顾泽之由着她亲,然后道:“所以,你要怎么补偿我?”
秦氿心头一跳,只当做没听到,很仔细地给他擦了嘴,又很殷勤地去给他倒了凉白开漱口。
直到他的嘴唇不再出血,她才又回到了之前的正题:“你是不是早就知道顾璟他被……”她没好意思把“阉”这个字挂在嘴边,就做了个手刃的手势。
等做完了手势,她又觉得其实连这个手势也没比“阉”字更雅。
算了。反正她也从来不是什么斯人。秦氿破罐子破摔地想道,一双大眼眨巴眨巴地看着顾泽之,一脸的好奇。
顾泽之:“……”
顾泽之点了点头,道:“顾璟被耶律栾刺伤之后的态度太不寻常了,不附合他的性情。”
尤其是秦昕过门之后,顾璟与她的香艳传闻在京传得沸沸扬扬,当时,顾泽之就觉得不对劲。
“我就怀疑,他是不是伤在什么不可明说的地方,所以暗查了一下。”王大夫的死验证了他的猜测。
秦氿扼腕地嘀咕道:“你怎么不告诉我!”害她错过了这么大的一个卦!
此时再联想冬至那日秦昕被太医诊出喜脉的事,秦氿就觉得这事太有“内味”了。带劲,真带劲!
顾泽之:“……”
顾泽之一言难尽地看着噘嘴的秦氿,心里无力地叹道:他再怎么也不能跟一个没成亲的小丫头说这些啊!
屋子里静了一静。
在他深邃的眸光下,秦氿迟钝地意识到这事确实有那么些不好说。
她接着问道:“顾璟现在怎么样了?”
顾泽之道:“顾璟被锦衣卫押回了二皇子府里,皇上说了,与他此生不再相见。”
意思是要禁锢顾璟一辈子。
秦氿:“……”
以皇帝温和的性子,能说出这种话,对顾璟,那是彻底厌了,弃了。
但凡顾璟不是皇子,今天估计也就是一个“死”字,皇帝让顾璟活着,怕也不过是为了一句“虎毒不食子”而已。
顾璟虽然活着,其实也等于是死了,这辈子也没机会再走出二皇子府,而对他这种野心勃勃一心只想着登上皇位的人而言,如今那么多人知道了他不为人知的秘密,他现在活着,怕是比死还要难受!
皇帝这是从根源里掐断了顾璟的念想。
秦氿唏嘘了一番,又道:“那秦昕呢?”
顾泽之没立刻答,勾了勾红艳的薄唇,神情显得意味深长,一笑一睨透出一股子魅惑来。
秦氿一看他这表情,就觉得有故事,又给他斟了杯茶,送到他唇边,笑得娇艳讨巧,眼波流转。
他挑眉,似乎在说,就这样?
想着他答应过今晚不闹她的,她大胆地往他大腿上一坐,双手揽住他的脖颈,抬首就往他嘴唇吻去,吻的是他没有受伤的上唇,轻轻描摹……
他很快就反客为主,一手托着她的后脑,把这个浅浅的吻加深。
秦氿的呼吸与心跳渐渐地变得急促了起来,想说他答应过的,可是出口的却是浓重而灼热的气息……
秦氿暗道不妙,双手松开了他的脖颈想后退,却因为后脑被他的大掌压住,动弹不得。
早知道就不撩拨他了。秦氿后悔了。
就在这时,她的救星来了。
“王爷,王妃,宫里有消息传来。”杜若的声音在门帘外响起。
自打二人从成亲,杜若没主子召唤,绝不会随便进屋,把院子里其他的下人们也都管得妥妥当当,完全不用秦氿操一点心。
顾泽之停了下来,但嘴唇还是贴着她的,两人气息交缠。
他浓密长翘的眼睫微微颤动了两下,终于松开了她的后脑,把唇移开了。
秦氿急促地喘着气,脸颊绯红,娇艳欲滴。
他以手指抚过她的面颊,问道:“出了什么事?”温润的嗓音多了一丝属于夜晚的暗哑。
杜若很是识趣,没进来,就在外面禀道:“承恩公过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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