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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主公,心向明月


  楚沧月伸出手,骨结分明的削白指曲于陈白起下颌,托抬起了她的小脸。

  他的指尖冰冷,气息雪凉,那忽然的肌肤相触带着陌生的侵入感,令陈白起微躬的背脊下意识绷紧。

  她抬眼,一双水粼粼的眸子有一种机警的收缩,哪怕经过了伪装,但没有人能彻底掩杀掉自我本性流露的锋利。

  他半垂着睫毛,根根栩栩却似披霜晶莹,欲伸手去揭开她脸上的半张面具,却被一只皓白素手给按住了。

  他顿住了,手上没再动了。

  ……却是被迫的。

  因为她那看似轻轻绵绵一压的力道却带着一种无形包围过来的枷锁,这种感觉很稀奇,像是看着一只白软的兔子张着糯白的牙齿气冲冲咬人,你以为顶多是一种酥麻的疼意,但却被一口啃掉了一口血肉。

  他目光依旧平淡,但气势骤然变了,他背后缓缓的空气有了谲诡撕裂的转变,却是不容拒绝般想再动时……

  “楚王,你过界了。”

  如同有一束光芒注入,那一双清辉冷然的眸子有那么片刻甚至与他那累月历经的君王气魄势均力敌,但转瞬,她又恢复了惯有的温软无害:“为何想看我的脸?你……想从我的脸上得到什么答案?”

  软中藏刀的一句,如同重音鸣耳一般回荡在他脑海之中。

  过界了?

  对一个别人的未婚妻产生好奇、靠近,那便是过界了。

  但真正令他心神溃散的并非前一句,而是后一句。

  他平淡的神色像冰封的石像一点一点冷寂了下去,眼波空寂,在意识到了自己的异样,他没有再强硬想做什么,终于与她拉开了恰当的距离。

  这时,他随意绑起的一头长发终于承受不住这样诡异又凝滞张力而披散了下来,发带迎风飘远,明星荧荧,绝世独立,他万千银丝渭水滑落,将她笼罩在了他那独特冰雪气息之中。

  她有那么一刻似被他惊艳了,双眸怔松。

  她只入神了一下,视线划过他风散的发丝与如今他们所处的环境,想必他也没有替代品了,便从系统商城内兑换一支浮云紫藤簪子,然后递给了他。

  “发带已飘远,远逝之物不可追,何必费神,若楚王不嫌弃,小女恰好身上有一支簪,还请。”

  楚沧月目光凉凉扫过她细白骨瘦的手腕,一只掌纹浅淡的小手送来的那一支品相低调却质地不凡的发簪。

  一支男氏发簪。

  是谢楠衣的?

  他不动如山。

  “拿来。”

  他道。

  倒是没有拒绝。

  陈白起顿了一下,衡量着彼此的距离,他不过跨前一步便能伸手拿到的东西,却偏要让她送上去?

  她隐隐觉得他要搞事情,但转念一想,却没有退缩,而是如他所愿般自动上前一步,单纯无知地伸手将簪子递给了他。

  他手一拂,越过那支发簪,反手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修长却不瘦弱的手圈住了她的手腕,指尖巧妙地搭在她的脉搏上。

  眼底暗芒一闪而过,他道,果然并非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娇弱女子。

  如此一来便能解释得通当初是谁将他们一个个扛到了那个避风沙的洞穴了。

  他先前便有了怀疑,他试探过谢郢衣,他确无武功在身,凭他又如何在一片兵荒马乱的沙尘暴中将十几人接连带回安全之处。

  即便有心,亦无力。

  陈白起察觉到他的目的,挣了一下,并没有推开他,于是便安静了下来。

  他想确认什么?

  想知道她有几分能耐啊,光是探脉可是探不出的,她除了系统加身的莫测鬼诡技能,更多倚仗的是她的脑子与心性。

  她看向他的眼睛,托这副偏罗莉长相的福,不必太过忸怩,一双小鹿眸子便噙着几分无措。

  “……你抓我作甚?”

  她其实知道他这是有话要问,不容她逃脱。

  他审视着她。

  那张曲伏暗光流韵的黑皮面具令人看不见他的表情,唯有一双狭长幽深的眸子格外显眼,像雪谷织就的四时皎洁星河斗转。

  他道:“为何要刻意遮掩面目,听勋翟说你第一次出现时,并无遮脸的打算。”

  这话像是在解释方才他为何要揭开她的面具,他认为她并不在意露脸,却自他醒来后便一直遮掩着脸,但更深层的意思却得靠双方各自的理解了。

  她像小女孩子一样嚅嗫了下嘴唇,垂下眼,然后小声道:“怕麻烦啊。”

  怕麻烦?

  怕什么麻烦?

  这又是一个得自己理解拆字的回答式。

  是怕长得太好看的麻烦,还是太丑的麻烦,还是怕这张脸被人认出惹下其它的麻烦?

  一句话,引发几个意思。

  两人都挺内涵的。

  楚沧月其实对于这个问题并不是非要得到答案,但下一个问题,却是他真正想知道的。

  他状似随意的口吻道:“沙尘暴洞**,楚溟发热那一夜的深夜时分……孤意识混沌期间,你是不是曾给孤喂过什么?”

  陈白起眼神细微地变了一下。

  哈,形容得这么详细具体,她连装傻的余地都被剥夺了。

  可她一时不知道该承认或是否认。

  以他的性格而言,他这样问了,表示他对当时发生的事情有一定的印象,看来他的意志太过坚定,哪怕是在那样神智不清时,她的摄魂术仍旧没有完全抹掉他的记忆。

  否认……好像没有必要了。

  但她又不想这样轻易让他得到答案。

  她模棱两可道:“这件事……对你很重要吗?”

  若说这个世界有哪一个人最懂得拿捏楚沧月的心,若说这个世界还有一个人最懂拿话语来钳制楚沧月的心,不用怀疑,那个人定是陈白起。

  ……重要吗?

  楚沧月本来觉得这件事情如鲠在喉,但被她这样一问,他也忍不住反问自己。

  知道又如何,不知又如何?

  她瞒下此事,不图回报,他执意要她承认,若她承认了,却是被他逼迫的。

  如此一来,这倒是一件好心办坏事的结果了。

  虽然原由与过程他不甚清晰,但结果却是一目了然的,他那破败的病况在过了一夜便有了好转。

  ……重要吗?

  施之人觉得不重要,不愿揭破这层掩布,可受之人……当真觉得重要到非要得出一个结果的地步吗?

  他眼神复杂得令人看不懂的幽深,却没有再开口了,他僵着手指松开了她。

  当那冰凉的禁锢远离时,陈白起却抿了一下唇,并不因他的放弃而感到有种胜利的喜悦,反而有些说不上的烦闷。

  或许人都不会因为曾经彼此太过亲昵熟悉,而一人拿这种过往积累的了解来伤害对方而感到喜悦吧,因为对方会受伤、会退让,是因为那是他曾给过你的信任。

  没等他撤离,这一次倒是陈白起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隔着布料。

  她先将那支攥着的簪子放在了他的手心。

  “那夜我喂你的是药,我不害你,我不讲……只是人多口杂,毕竟是不熟悉的外人,我不想给楠衣添麻烦。”

  她半真半假地说完,便放开了他,然后小步往后退着,视线却不离他的脸,她的手指抚向脸上面谱的边缘。

  “我的脸也不是故意想藏着,楚王若怀疑我别有用心,你可以现在便揭开给你看的。”

  语气绵软而温和,像食草的毛绒小动物一样不含丝毫恶意,温驯得让人心头发软。

  她等着他开口。

  这一次,她选择坦率,若他要看,她便揭开他看。

  反正这张脸他定然是陌生的,她想藏的原本就不是一张脸,而是这张脸下会被看穿的东西。

  但楚沧月却移开了眼,他掩下眼底的情绪。

  “回罢,夜深了。”

  他转过身,盘旋在山岭的风一像把锋利的刀擦过脸,风中他的背影被勾勒得挺直修长,更显冷漠、疏远,将自己与整个世界分隔成了两极。

  他背影看起来是如此心事重重,仿佛背负着难以言喻沉重的往事。

  陈白起觉得今夜的楚沧月好像有些不对劲,她第一时间便是怀疑,他是不是发现了什么……但她确定,她并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事令他将自己与过往的陈娇娘联系在一起。

  况且在今夜之前,他对她的态度都挺正常的。

  或许是别的原因,比如……他觉得她不如表现的那样普通,觉得她是别国的细作潜伏在他身边,或者怀疑她是什么人派来的刺客之类的。

  “夜冷……莫要于寒风中久伫。”

  她干巴巴地留下一句,便转身下山。

  背对着她的楚沧月闻言顿了一下,听着渐行渐远的脚步声,他仰头看月,月下一头银色头发令他苍白如雪。

  他冷漠地想着。

  想起那日……滑入喉口那熟悉的口感、之后熟悉的身体好转反应又如何?

  他嘴角缓缓勾起,唇色因气血翻涌而猩红。

  呵呵哈哈哈哈……

  他忽然张嘴笑了起来,状态癫狂。

  ……重要吗?

  她问他。

  重要吗?

  他也想问。

  ——

  陈白起朝下走着,忽然远远地听到一阵被半山腰的山风打得颤栗的笑声,她脚步一顿,却再难迈前一步。

  那笑声饱含了太多让她解读不出来的东西,或许与她无关,可她却莫名有些不太舒服。

  他不可能认出她的。

  她想。

  她不仅脸,连性子都一并改变了,谁又会不知岁月疲惫地去惦记一个死了不少年岁的人啊。

  她对自己道。

  ——

  北漠黄沙枯林,一队人马从婆娑枝长的林间奔驰而过,而在更前头一些,有一个人在被追击,他满头大汗喘着粗气,双腿打软,踉跄扑跑着,正疲于奔命。

  直到被后方一支穿棱过斜枝密林的飞箭射中,他啊一声惨叫,便朝前扑倒在了地上。

  后面追击的人停在不远处,见前方之人没有动静,便下马慢慢走了过来。

  “死了?”一道没有感情的声音问道。

  有人上前弯下身子,朝中箭之人的脖颈处探了探。

  “还活着。”

  “将东西搜出来。”

  “喏。”

  东西很快便找到了,倏地,那人好像发现了什么,他蹲下凑近,在中箭之人的襟间一探,便露出有些讶异的模样,他迟疑地看向上方。

  “……他,不,她是个姑子!”

  无怪他这种表情,因为这个人并非一个无名之辈,但却从一个人人皆知的大丈夫,变成了一名女子,若非是他亲自查看的,他都不敢相信。

  “哦,一介曾受诸侯国追捧、惊才风逸的商贾竟是一名女子?”来人也似有趣讶然地笑了一声。

  “主上,哪此人该如何处置?”

  “暂时先留着活口吧,她前不久可是大大地坑了魏国一把,等那边来人了,将她交过去,想来定能做成一笔划算的买卖。”他一把扇子有节奏地轻拍于掌中。

  杀了她?

  不,他们之间其实并无太大的仇,只有利益纠葛罢了,若非她窃了他一份重要的东西,几番想要逃走,他也不会下这样的狠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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