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风来了
无数银针,如暴雨梨花。
在风灾魔君的面前暴射开来——
“嗖嗖嗖”的狂风湮灭声音,瞬间将这道瘦削的黑影淹没。
一方符箓,能够连接一片空间,另外一端多半是稳定的,如“小洞天”这般的存在,洞天越大,需要的符箓符纸品秩就越高……朱砂的黑伞已经破碎,但伞尖的符箓仍然存在,这就是她被落雁阵镇压,却始终面不改色的原因。
那张符箓,才是这把黑伞上下最重要的东西。
符箓后面连接的“洞天”,名叫“近水楼台”,平时被宋伊人戏称为“藏宝阁”。
身为被佛门涅槃带回灵山的“长生锁”,负责照顾宋伊人行居安危,真正意义上的“近水楼台先得月”,朱砂自幼得到的修行资源便数不胜数。
尤其是宋伊人,专修刀术,于是只要三把古刀,其他一概不要,大客卿宋雀赠予的资源,留下的手段,包括那座叫做“近水楼台”的小洞天,全都被转手送到了这位“长生锁”的手上。
能够诛灭神魂的暴雨梨花针。
能够镇压肉身的古老铜鼎。
宋雀给自己儿子的宝器,符箓,阵法,宝衣,无一不是品秩极高的灵物,放到中州皇城,都会有人垂涎三尺,而游历北境之后,宋伊人和朱砂相依为命,在平妖司打下了不少战功,根据战功,也兑换了好几件宝贝……这些年来所得到的珍贵物件,都被朱砂摆放在这“近水楼台”之中。
开启洞天,需要时间,在厮杀之中,一分一毫都成为决定胜负和生死的关键。
而“刻录”阵纹,则可以大大缩短开启洞天所需的启动时间。
在风灾的面前,那道银色的阵纹,如游鱼一般扭曲,接着那片连接的空间便被打穿,不稳定的乱流瞬间平铺,化为无数飞剑剑光,洪水一般将这袭黑袍淹没!
风灾的喉咙里发出狰狞的吼声。
紧接着就被打去。
暴雨梨花一般汹涌的银针只是洪流的起始,紧接着便是铺天盖地的飞剑,好几座青铜钟鼎,迎风暴涨,一座叠一座,前后撞击发出滚滚雷音!
朱砂撑伞开符,动作只停滞了一刹,她的面色始终紧绷,神魂感应死死锁定在那袭黑袍的身上,清晰的捕捉到了每一个细节,骤雨般的银针并没有打碎那袭黑袍,甚至连伤口都没有带出,就像是打到了风絮之上,大袍被穿出细密的孔洞,鲜血却不曾飘溢……那件袍子里笼罩着的,仿佛不是一个确切的人形。
而是一团风。
大鼎罩住了那件黑袍,发出“咚”的一声落地之音。
朱砂保持着上半身后倾,脊背贴地的姿态,借着撑伞的巨大力量,将自己瞬间弹射而出,而脑后则是传来一阵阴风。
后衣领一张青灿符箓亮起,一圈泛着金光的钟罩从朱砂头顶铺展,一息便将全身覆盖,而钟罩浮现的那一刻,一枚拳头便钻透地面,突破泥土,狠狠捶打在女子的腰身之上,这一拳若是实打实捶中血肉,那么整截腰身都会断为两截,而那圈钟罩则是极其“惊险”的挡住一击,金光荡漾。
朱砂咽下一口鲜血,险些吐了出来,整个人被打得向上抛飞,凌空兜转,双手交叠挡在面前,而果不其然,那道突破泥土如疾风一般的身影已经拔地而起,再是一拳,撞击在自己的双手叠掌部位。
朱砂被一拳一拳打得不断向高空抛飞,想要借助虚空卸力的想法直接落空……而且她发现了一个非常令人惊恐的事情,越是高空,风气越是凛冽,自己的袖袍内不断有符箓抛飞而出,这些都是“近水楼台”准备的防御手段,在空中像是一团又一团炸裂的璀璨烟火,爆碎开来,替自己拦下一次杀念。
每一张符箓的破碎,都是阻挡一次杀劫。
不断有火光迸溅。
不断有风气席卷。
她陡然想到了这个黑袍男人在琉璃山内的封号……五灾十劫,对应的封号,便是自身所掌控的力量。
风灾。
琉璃山的新任灾劫,实力一般不会太强,为了对抗中州皇城,二皇子和韩约被迫扩大势力,动用了非常规的手段来提拔修行者的境界……这就是三灾四劫变成五灾十劫的缘故,在“雪灾”陨落之后,琉璃山的那两位魔君便不再具备威慑力,甘露先生被镇压在琉璃山下不得以真身露面,残余的力量,必须要提防三圣山山主的窥伺。
于是琉璃山,便只能以鬼道手段蛊惑人心。
幸好之前便击垮了东境大泽的那些魔头,铲除心腹之患,否则雪灾之死,直接将琉璃山陷入不复之地。
按理来说,能够成就“劫位”的,都是超脱十境的命星修行者。
而成就“灾位”的,就是更强大的星君。
朱砂神情森寒,她死死盯着眼前的男人,不知疲倦,一拳又一拳,不断把自己击打到高空,自己的符箓哪怕用完,似乎也有着一战之力……这样的一位修行者,就是所谓的琉璃山星君?
不……不合理。
哪怕真的是星君,战力如此之弱,具行也绝不会选择与他同谋,这次浴佛法会的窃火叛变,乃是极大的“耻辱”,灵山有所防备,具行决意行事,便不可能留有后患。
心念翻转之间,朱砂攥掌为拳,拧腰将一双拳头抡砸而下,与风灾狠狠对撞在一起,两人炸开一大截距离,翻滚到极高高度的女子,素手一抓衣襟,将漆黑云纹大袍直接抓得抛飞,露出一套纤细贴身的红色甲胄,大袍内贴满了密密麻麻的符箓,此刻无数亮光此起彼伏,她翻转之后头朝大地,双脚踩住悬至空中的衣袍,像是踩在了一团漆黑乌云之上,符箓爆碎的气流轰击在朱砂的靴底,将她狠狠投掷而出,这位红甲女子的双手极快的结印,她的口中呵气如雷,无数梵语化为禁咒,一瞬之间化为闪电,凿向被反击力轰向大地的那袭黑袍——
风灾的神情一片漠然。
通过那飘摇的黑袍,望向他的五官,能够看到的,就只有一片空虚,双眼的眼窝深陷,看不清真实的面容,他的动作不慢,但在此刻疾如雷霆的红甲朱砂面前,就像是陷入泥沼中的蜗牛,“艰难”抬起双手。
朱砂瞬间便掠过了数十丈,从高空到大地,她一只手握住自己的小臂,被握住的那条手臂缓慢伸直,五指摊开,火烧云一般的烈焰在白皙小臂上蔓延波及,灼烫着小臂曲线起伏的那枚红甲护腕,禁咒完成的刹那,大地上倒扣的那座大鼎拔地而起,钉入地面的银针,飞剑,“近水楼台”里大大小小数十件的宝器,从风灾的后背之处奔掠而来,如一条大河!
前后俱是死路。
仍在“下坠”的风灾,瞳孔似乎亮起了一些光芒。
像是惘然。
像是困惑。
更像是一张白纸……空白,空虚,无所谓,不在意。
直到朱砂的掌心按在他的“胸膛”,银针穿透他的“后背”,飞剑刺入他的“肩胛骨”,他的眼神才彻底的亮起,那团藏在黑袍里如风一般捉摸不透的面容,终于发出了一道微弱的声音。
轻轻的,“呵”的一声。
是嘲讽。
朱砂瞳孔收缩,收手不及,她一瞬间便按穿这件黑袍,而银针穿透风灾“后背”,并没有传来入肉的阻塞感,反而直接穿过黑袍,那道飘移的,先前还拳拳势大力沉的身影,此刻就像是一张随手可捏碎的白纸,前后的两记杀招,在打穿黑袍之后……所袭杀的对象,便不再是之前的风灾。
“近水楼台”的洞天物件,每一件都受主人心意掌控。
这就是银针飞剑古鼎这些宝器能够瞬间拔地掠出的原因……然而在接触到黑袍的刹那,像是被什么污浊物事所玷污,瞬间乱了联系。
朱砂的俏脸陡然苍白,她已经很久没有感到这种星辉紊乱的痛苦,像是一开始学习驭剑,飞上高空,宝器失灵,整个人不受控制……她一掌按了个空,极其难受,无从宣泄,紧接着数百根银针嗖嗖嗖钉穿黑袍,有些凿在她的小臂上,有些则是穿透红甲的间隙,射入血肉,带出一蓬蓬的细密血雾。
最终那一掌按在了古鼎之上,按下去的那一刻,劲气迸发,却像是按在了自己心口。
自食苦果。
那件黑袍扩散荡开,化为一圈漆黑的齑粉。
而朱砂和数十件宝器则是跌落高空,摔倒在地,凿出一阵烟尘。
红甲女子一只手按在地上,想要起身,却“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面色煞白,死死盯着古钟掀起离地的方向,先前被镇压,失去感应的那袭黑袍……并没有凿穿地面,来到自己的身下。
风灾一直站在原地。
他就像是一开始的那样,居高临下,神情淡漠,平静。
朱砂有些惘然,但紧接着便明白了这一切……她看到了不止一件的黑袍,不止一位的“风灾”,每一位的神情,举止,行为,都是一致,分不清真与伪。
灵山没有琉璃山新任魔君的情报。
自己竭尽全力打杀“风灾”的那一掌……完全落入圈套。
这里的每一件黑袍,都有可能是风灾的本尊。
当然,掀起黑袍,也有可能,就只是一阵风,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此刻。
在悟道山底,那无数脉络勾搭的阵法之外。
有一阵风席卷黑莲刮过,落地之后,便多了一袭黑袍。
黑袍站在了山体之外,缓缓伸出一只手,悬停在山石之前。
而阵法内,不断伸出手指拈花构搭阵法的裴灵素,耳朵轻轻动了动。
闭着双眼的宁奕,双手抱剑,站在她的面前,上前一步。
他缓缓睁开双眼,透过严密的山石,与某道虚无的目光对视。
宁奕平静开口。
“风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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