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四十四章 高原
京城里的事情甘奇不知,却心中多少有些预料,所以权柄这种东西,甘奇越发需要。
肆虐河套的大军开始慢慢从草原撤回,铁门关修缮得差不多了,甘奇带着大军慢慢往南回,向秦州靠拢,往南回的好处就是粮草供应会简单许多。
秦州之地,是大宋最西边的军事中心,熙河兰煌开边,这里就是前进基地。
种愕带着王韶与章楶开始谋划青唐城之事,青唐城也就是兰州,熙河兰煌里的兰就是兰州。
这件事情会从打败战开始,打胜仗是难事,其实打败战也是难事,既要打败战,又不能真的损失惨重,更不能把将士的命当儿戏,所以这败仗要想打好,也考验着种愕的才能。
吐蕃人,本来该在青藏高原之上,而今的势力范围却已到了青藏高原之下,这也是吐蕃人这么多年步步蚕食的结果,也侧面证明了大宋朝对边境的掌控能力是真不行。
所谓开边,就是再把吐蕃人赶回去,把青唐城夺回来,就是堵住了吐蕃人从北边东进的渠道。
吐蕃人的势力范围很大,北到甘肃为止,南到蜀地与云南,西到喜马拉雅一线,但是吐蕃人一直都不团结,部落林立,互相征伐也不在少数。
按理说吐蕃人与北边草原人一样,也该是能征善战的,因为他们生长的环境与方式比较相似,但是历史上吐蕃人对中原王朝的威胁一直都不大,吐蕃历史上也只有一次真正统一过,那就是唐朝时期的松赞干布,唐末又分裂成了一团散沙。
历史上的中国,真正第一次把吐蕃纳入版图,还是靠的草原人,也就是元朝,蒙古大军打进了拉萨,直接统治了西藏,从此吐蕃才真正开始出现在中国的版图之上。到得明朝,对于西藏的统治能力就大大下降了,多以羁縻的方式,更多是在名义上宗主。
蒙古草原是高原,草原上的人是游牧民族,进青藏高原去打吐蕃人,那真是手到擒来,气候适应,海拔适应,连生活方式都适应。
到得清朝,再一次驻军西藏,进行了直接有效的统治,满人为了削弱蒙古各部的势力,还把藏传佛教带进了草原,蒙古人也开始当起了喇嘛。满人为了进一步削弱蒙古,甚至强硬规定每一户蒙古人都必须有男子当喇嘛,甚至一户人只能留一个男丁,其余都得当喇嘛。
还有一个规定,喇嘛,不准结婚生子。
当然,前提是东北白山黑水出来的满人,把蒙古各部打成了狗,然后宗教与高压手段并行,彻底解决了草原游牧的问题,让三百万人口的草原游牧,二百年间人口下降到了不足一百万。
喇嘛教,是个好东西。这一招,可以学。用草原人打吐蕃人,然后用吐蕃喇嘛教治草原人,完美。
说句公道话,满清,还是有他历史上的成就的。
但是这些对甘奇而言都是后话,而今先打吐蕃,再灭党项,再把辽搞定,搞定了辽,就可以顺势搞定草原,回头用草原搞定吐蕃,再用吐蕃搞定草原。
这个思路是完美而又清晰的,几乎解决了所有问题。就剩下大兴安岭了,大兴安岭还会出蒙兀室韦(蒙古)、出女真、出满人,源源不断刷boss。
大兴安岭、小兴安岭、长白山,这片山林,才是最棘手的。
十多天之后,种愕败战而回,被阿柴麻人打得抱头鼠窜,回到秦州之后,心情还很不错,从甘奇这里要了一笔钱,再次整军出发,又被阿柴麻人打得满头是包。
而王韶,带着这笔钱上高原了,从南方绕去了唃厮啰部,开始送礼。
青唐城,就在唃厮啰部掌控之中,唃厮啰是个人名,是这个人建立了这个部落,他还接受过仁宗的册封,也与西夏打过仗,这个人是个厉害人物。
但是唃厮啰几年前死了,部落就直接分裂了,而今唃厮啰部的主要掌权者是唃厮啰的儿子董毡,这个董毡也是个厉害人物,不仅娶了西夏的公主,还娶了契丹的公主,威势无两。哪怕唃厮啰部分裂了,但是董毡还是继承了他父亲主要的势力。
甘奇的开边之策,主要的敌人还是唃厮啰,甘奇要的青唐城,也是唃厮啰人的重要据点,乃至熙河兰煌许多区域都是唃厮啰人的地盘。
说起来,唃厮啰人本来主要的政策是联宋抗夏的,也接受宋的册封,但是却又与宋摩擦无数,最主要的还是边境地盘上的摩擦,不断向东蚕食,也与宋军起了冲突,后来的董毡也直接开始联金击宋了,甚至起大军攻宋了,杀人无数。却又被宋打败了,开始俯首称臣。
这些都是未来不久会发生的事情。
王韶从南绕到青唐城,就是来见董毡。董毡这个名字并非是姓董,而是音译汉字,与唃厮啰这个名字是一回事。
三十多岁的董毡,继位才两年不到,之前先后娶了西夏公主与契丹公主,其与宋为敌的心思已然显露。
见到王韶这个宋使,董毡并不像他父亲那么热情,还颇有点不耐烦,开口问道:“宋使此来,何事啊?”
王韶恭敬行礼,说道:“在下此来,乃是奉了枢密使甘相公之命,请节度使出兵,与宋军东西夹击阿柴麻。”
节度使说的就是董毡,他父亲唃厮啰接受过仁宗册封的保顺军节度使,他自然就承袭了这个官职名头。
董毡面色为难:“阿柴麻与我部同宗同源,一向交好,贸然击之,实在有些不合适。”
王韶却道:“阿柴麻与贵部虽为邻里,却因为牧场等事,多有矛盾,向来不合。如今阿柴麻部更是胆大包天,杀我百姓,不尊甘相之威,甘相公一怒之下,欲灭之。甘相公有言,只要节度使愿意出兵,灭了阿柴麻部之后,人丁与草场皆归节度使所有。此番在下还带了铜钱五十万贯,只要节度使愿意出兵,这些铜钱在下就留下作为节度使的粮饷耗费。不知节度使意下如何?”
董毡假装思虑了片刻,说道:“你们这位甘相公着实了得啊,把党项人打得节节败退,还占了铁门关,如今党项皇帝都惶惶不可终日,又因为阿柴麻人一点小事就要灭之,脾气着实不小。”
“那是自然,我家甘相公何等人物?败契丹夺燕云,败党项夺八州之地,岂能被小小的阿柴麻人忤逆了?若是不灭之,我家甘相公脸面还往哪里放?”王韶如此说着。
董毡忽然笑着问了一语:“来日若是我也忤逆了甘相公,是不是也该被灭啊?”
董毡这话说到点子上了,甘奇看中的就是他的青唐城。
王韶连忙也笑道:“节度使这说的是哪里话?您可是保顺军节度使,咱们可是一家人。而且甘相公此番只为了出一口气而已,既不要地盘,也不要人丁,还送一大笔钱,打这一仗,那可是节度使您获利最多。再给节度使说个事,甘相公说了,若是此战胜了,再给节度使您送五十万贯,这前后一加,可是一百万贯。”
董毡哈哈大笑起来:“你啊,说得这么好听,若非种愕在北边连连战败,你家甘相公可想得起我这个一家人?你家甘相公是想要阿柴麻人的地盘,因为那里连接了西夏,你家甘相公是想要可以直接出兵甘肃军司与西平府的道路而已。”
董毡极为聪明,说中了甘奇的心思,但是王韶丝毫也不觉得尴尬,直接说道:“节度使高明,一语中的。但是而今不一样了,我家甘相公就想灭了阿柴麻,毕竟节度使与我们是一路人,阿柴麻的地盘给您,那也是再好不过的,至少西边的党项人不得南下了,这也算是节度使为国出力。”
王韶,绝对是合纵连横的一把好手,有鬼谷子弟的遗风。
董毡看着王韶,开始直言不讳了:“若是种愕把阿柴麻人打得连连败退,兴许我会帮阿柴麻人一把,而今种愕却是连阿柴麻人都打不过,倒也出人意料。”
董毡有直言不讳的本钱,因为他如今是吐蕃中势力最大的人,麾下算起来也有数万的人马,还被党项人与契丹人争相讨好,宋也讨好他。
说起来也是时局使然,几方大势力中间,出了一个势力不小的局外人,自然会被几方争相讨好。谁拉拢得到,自然谁就势力大涨。
唯有甘奇,想把这个局外人直接干掉,谁也别想拉拢来拉拢去的,这个局外人也别想渔翁得利。
说种愕连阿柴麻都打不过,王韶也不尴尬,还是笑:“节度使,这高原之地,实非我宋人能战之处,便是在下上得这青唐,此处还并不很高,也让人感觉喘气都累,唉……败战之事,非战之罪也,实乃地理之别。”
这话是这么说,但其实青唐还并非真正的青藏高原,这里的海拔只比延州高几百米而已。王韶喘气还真不累。从青唐只要再往西不远,立马就上三千米以上,那里才是真正的高原。
董毡听起来就笑:“吐蕃之处,地高而苦寒,还是宋土好,教人羡慕啊。”
这话听得王韶心中不快,却是不表露,也笑:“说不定此番灭了阿柴麻,我家相公高兴,给节度使再封个官也有可能,也许到时候节度使可以搬到宋土去住一住,当个什么秦州节度使也不一定没有可能。”
“是吗?”董毡显然不太信,不过也还是说道:“宋土好,只要你家相公说话算话,这兵,我出了,不就是阿柴麻人吗?正好,我也想解决阿柴麻之事,不过啊,我也有一个要求。”
董毡不信王韶的话,但是他心中对宋土是有兴趣的,他心中想的是来日他自己去取,解决阿柴麻人,来日取宋土,也少了一桩后顾之忧,甚至可以直接与党项人合兵一处。
“不知节度使有何要求,尽管说。”王韶心中已然大喜。
“种愕这般小将,实在不堪用,万一他又被阿柴麻人轻易打败了,我这里可就单独面对阿柴麻了,既然是东西夹击,那就得双方出力。还请甘相公亲自领兵前来,如此才有保障。”董毡倒是会算计,这番话,也证明董毡对甘奇还是看好的,毕竟甘奇打败了李谅祚。
事已至此,王韶直接答道:“此事不难,我替我家相公答应您。”
“行,那就这么说,钱我收下了,叫甘相公把剩下的五十万贯也准备好。”董毡笑着,心中的算盘也打得挺好,灭阿柴麻,得人口与底盘,拿甘奇的钱,联合西夏,攻宋。
为何要联合西夏?这种事情董毡心中也有计较,西夏不能灭,西夏一旦灭了,宋人就不会再讨好他了。西夏不灭,不仅宋人要讨好他,连西夏也要讨好他。所以得帮西夏把宋人打败,这就是高明人的国际格局。
说实在的,这番想法,也是真的高明。宋打不过西夏,就帮宋,西夏打不过宋,就帮西夏。横竖都要得利。
甘奇显然是看破了这一点。
所有人都在打算盘,就看看谁的算盘能打到最后。
完成合纵连横之事,王韶连忙往回赶。
王韶心中也担忧,担忧甘奇不愿往西上高原,担忧自己替甘奇答应的事情出问题。
所以王韶见甘奇的时候,想努力把事情都分析得清清楚楚。
没想到王韶还没有怎么分析,刚把事情一说出来,甘奇就道:“好,此事办得好,临时决断之语也说得极好,既然要我去,那我就去一趟,正好此时不方便回京。”
甘奇是真不方便回京,为什么?因为他在等赵曙驾崩,就在不久,赵曙就该驾崩了,甘奇出京之前,赵曙就开始咳嗽不断。甘奇想等到赵曙驾崩之时再回京。
王韶倒也没有想到甘奇这么好说话,没有怪罪他乱做主,心中对甘奇不免起了更多的敬佩,拱手说道:“谢相公抬举。”
一旁种愕的表情有些怪异起来,甘奇看了看种愕,又道:“不过这战事,还是种将军来,我就去一去,到处看看,只当是见识一下高原的风土人情。”
种愕表情立马好看起来,他心中有表现欲望,生怕机会没有了,此时机会还在,连忙说道:“末将一定不辜负相公看重。”
而此时的汴梁,已然过去了二十多天,赵曙也在纳闷,纳闷怎么还没有收到甘奇班师的消息,不免心中又起了一些疑窦。
咳嗽不止的赵曙,又把富弼与文彦博召到了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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