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九、暴风雪(上)
另一种光芒如水般流淌,温柔地环绕在一身白袍的男人身周。他没有去看在他出现时本能地向后退的精灵,也没有去看那些在他带来的光芒中无声消散的黑影,只是紧紧地盯着娜娜。
“冰芒。”他叫她,“就算只有本能,你也该知道,强悍如一条龙,在这里也是飞不起来的。”
只会在层层塌陷的巨石下被压成肉泥。
带着寒意的光扎得他眼球痛,但他一眨不眨,平静地凝视着那双向他望过来的,金黄色的眼睛。
对付这样的失控他算是很有经验了,这根本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解决的问题。在唤醒娜娜之前,他得先保住她的命。
金色双眸中,黑色竖瞳微微一缩。
哪怕只有本能,它也能感觉到这个男人所带来的威胁。他或许不会伤害它,可他会捆住它的双翼,束缚它的灵魂,将它囚禁在看不见的牢笼里,永不得自由。
它急切地想要远离。
白光黯淡下去,变成卷着雪花和冰晶的旋风,在狭窄的通道里呼啸着,生出强大的吸力,紧扣着裂缝贴在墙上的拉赫拉姆全然无法呼吸,连德利安都控制不住地往前走了两步。
然后那一团狂暴的风雪撞向他们头顶。
德利安吓了一跳。当他发现并没有一条把自己撞晕的小龙掉到他面前……当他发现那片风雪仿佛变成了无形之物,从他们头顶的裂缝直接钻了出去,自以为“经验丰富”的男人也惊诧无比。
以他所知,这一招就算是她的父亲也不会啊!
四双眼睛看着最后一点雪花像某种动物的尾巴一样摇晃着消失在裂缝之中,然后带着相同又不同的震惊,面面相觑。
德利安的手杖轻敲在地面。
“好久不见啊,”他向精灵微笑,“我的……朋友。”
他有许多朋友,大多长眠已久,但即便是反目成仇的那一个,也不至于像眼前这个一般,让他有如此刻骨的恨意。
精灵垂下双眼,默默无语。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做了不可原谅的事,他也会因此而满怀愧疚,甚至不会为自己分辩半句——可他也不会回头。
于是,连那份愧疚都变成了令人恶心的东西。
德利安挥起手杖,阻拦他的却是如夜幕般张开的影子。当他挥散那片黑影,精灵已经消失不见,拦在他眼前的,是那个开始从整个身体中散出黑雾的男人。
克诺雷纳。
“……令人惊讶。”德利安开口,“被一再利用之后仍愿为同伴牺牲——我不知道你居然有如此的忠诚。”
克诺雷纳笑了一声,短促而怪异。
说实话,连他自己也不怎么明白。他能感觉到他的身体和灵魂都在迅速地崩溃……就像他感觉到强大的力量,觉得自己几乎无所不能时一样迅速。血液中的温度在急速地流失,他冷得快要失去知觉的身体贪婪地渴求着温暖。然而即使精灵的血肉和力量都分明更加甜美,他却选择了眼前这被荆棘环绕的果实。
他的确不甘。他几乎能看到自己的结局,可如果他的愿望注定无法实现……
“去找娜娜。”低沉的声音从德利安身后传来。
拉赫拉姆站了起来,抹去脸颊边的血迹,冷冷地看着克诺雷纳。
“这个,”他说,“留给我。”
于是德利安将敌人留给了他,也给了他一句古老的祝福。
从前牧师的祝福有着神圣的力量——诞生于黑暗与死亡的怪物最难以抵抗的力量。当诸神离去,连他们的名字都渐渐被遗忘,德利安的祝福却依然拥有力量。
克诺雷纳近乎着迷地看着披在猎人身上的那一层微光。那情形像极了幼时家中高挂在墙壁上的画,画上一身盔甲,笼罩在圣光之中的,是他父亲念念不忘的先祖。
一个伟大的骑士,神明的宠儿……却因为莫须有的罪名,死在圣王斯科特·克利瑟斯的剑下。
“总有一天,我们会恢复昔日的荣耀。”
那是他童年乃至少年的记忆中,最为深刻的一句话,即使伴随它的是家中破败的城堡,阴沉暴虐的父亲和喋喋不休的母亲。
恢复昔日的荣耀。
不知从何时开始,这句话成为他前行的动力……也成为他卸不下的枷锁。
可想要在国王越来越稳固的统治之下达到目的,对一个没有任何势力根基的人而言,虚无缥缈的“魔法”,成了他所能看到的,最容易抓到手中的力量。
从一开始他就知道精灵的目的。从一开始他就有自己的目的。可他未尝不羡慕同伴们单纯的热情……他甚至羡慕精灵近乎疯狂的执着。
那执着是他自己的执着,他所求的是他自己真正想要的——而他呢?
恢复昔日的荣耀。
长久的追寻之后,蓦然回头,他居然找不到自己存在的目的。
不是为家族,不是为父母,而是为他自己的,存在的目的。
可就像精灵一样,他已经无法回头。
“来吧。”他平静地开口。
.
暴风雪来得突兀而猛烈。
清晨的浓雾散去时,云层后已露出湛蓝的天空,是个显而易见的好天气,但时近中午,狂风不知从何处而来,似乎将整个北地的阴云都驱赶到了卡尔纳克的上空,黑沉沉的云如巨浪翻涌,在怒吼的风声里拍向山巅,砸在树梢,也压在每一颗惊恐不安的心上。
村里最年长的人也未曾见过这末日般的景象。
很快,大团大团的雪花砸了下来。
那些晶莹而冰冷的花朵,已经全没了落地无声的轻盈。它们在能割裂皮肤的寒风中狂乱地飞舞,砸到人身上的力道跟石头差不了多少,而即使是一个肌肉结实的成年人,在这样的风里也觉得自己轻得像一片树叶,风一卷就会飞上天空。
他们只能紧紧地拉着彼此的手,走完通往龙牙岩洞的最后一段路。
村长十分庆幸自己在得到来自德利安的警告时没有半分犹豫,连哄带骗地把整村的人都从温暖的家中拉了出来——他们屋子可经不起这样的风。
然而当他守在岩洞的洞口一个一个数过去的时候,却没有看到瑞德和他的大女儿,没有看到娜娜,也没有看到那三个住在酒馆的外乡人。
以及德利安。
他看着拉尔文把偷偷往外溜的约安提回来,赶过去拎回自己不省心的儿子,点头向拉尔文道谢,别的一个字也没有多问。
这个看似寻常的村庄里隐藏着许多秘密,有些他知道,有些他不知道,但生在这里长在这里,总有些东西,他们心照不宣。
“……会过去的吧?”最后他只小心翼翼地问了这一句。
拉尔文坚定地点头:“会过去的。”
村长瞥了一眼她紧紧交握在身前,捏得发白的手指,什么也没说。
拉尔文将视线投向洞外,即使除了风雪之外已经什么都看不清。
她曾经怨恨过父亲和姐姐将她排除在许多秘密之外,那怨恨直到现在仍在她心上留着无法消除的疤痕,可现在……她只希望娜娜安然无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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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恩紧跟在苏雅身后。
事实上,他牢牢地抓着她的手臂,以免她被风吹走,或一眨眼的时间就被风雪所隐藏。他魁梧的身躯在这种时候依然能稳如磐石,可他没法儿阻止她继续向前。
谁也不能。
依蒂丝一手拉着瑞德,一手拽着他。伊恩恍惚觉得风雪卷到他们身边时会稍稍小一点,又觉得那大概是自己的错觉。
他已经模糊地猜到这场暴风雪因何而起……如果真是那样,他是最该被风卷到坚硬的岩石上砸得粉身碎骨的那一个。
他不知道苏雅是如何分辨方向,可她的脚步虽艰难却坚定无比。当她突然停下,他还以为她找到了什么。
他眯起眼,却在漫天风雪中看到一个被闪烁的微光所笼罩的,灰白的影子。
他曾见过这样的影子,在一条白龙所掀起的风雪之中。那衣袍翻飞却岿然不动的身影,当初给了他无比的勇气,如今却只让他生出满腔的怒火。
“……埃斯特尔!”他怒吼出声。
精灵似乎回头看了他一眼,又似乎没有。
战士不由分说地把苏雅往回拖,把她塞到依蒂丝手中,自己却顶着狂风,一步步走向精灵。
精灵没有再次逃开,也没有开口。风雪模糊了他的面容,也吹走了伊恩尚未出口的质问。
事到如今,已经没有什么可说——无论有什么理由,绑架一个小女孩是绝对无法原谅的。
他从怀中掏出此刻依然散发出微微暖意的水晶胸针,低头看了最后一眼。
摊开的手心里,那枚树叶形的胸针仍如它诞生之日一般晶莹剔透。
他将胸针扔向精灵,手心骤失的温度在他心中扯出一道细细的伤口。
没有那么深,也没有那么痛……在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之后,这最终的结果,似乎也并不那么难以接受。
他以为胸针会被狂风带走,可精灵接住了它。然而当视线相接,他们依然无话可说。
他知道在得到想要的东西之前精灵不会离开——他从来不知道“放弃”是什么。但这一次,他也再不会退缩。
战士拔出长剑,那诞生于他故乡村庄里沉默质朴的铁匠……诞生于他父亲之手,曾被白龙之血浸染的长剑,这一次,不为杀戮,只为守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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