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41 揽涕黄金台-3
“前面是接应我们的人。”简骋沉声道,可就连他胯下的战马也不安地打着响鼻。赵行德盯着影影绰绰的一线敌骑,看清了辽国西京道宣德军的旗帜,眉头皱了起来。
“他们有军情司的文牒暗号。”简骋自己脸上也带着将信将疑的神情,承影军内部的训令是“一切要靠自己解决”,孤悬敌后,哪怕是大将军府的文牒也不能轻信。
对面三千余骑越逼越近,“这分明是辽军。”王童登沉声道,夹.紧了马腹,右手将长槊摘了下来,“戒备!”各百夫长高声下令道,骑兵们纷纷举起了长槊,控御着战马形成一条整齐的战线。
对面的军队依旧缓缓行进,压迫似地在三百步外停住,三骑从阵中奔出,立在两军之间。中间一员将领头扎红抹额,未带铁盔,前胸明光铠,后背厚革带交勒扎甲,外披一件灰色的狼皮大氅,马鞍后面挂着弓矢櫜鞬。两名全副铠甲的亲兵将他簇拥在中间,手上提着大枪,警惕地朝着承影军这边打量。
“这是辽军么?分明是宋军。”简骋惊讶道,辽人和宋人从面貌和气质上,是很容易区别的。辽军的阵势也更稀疏些。
“不,这是汉军。”赵行德沉声道,“为辽国打仗的汉人军队。”他踢了踢马腹,战马轻轻快跑便来到了战场的中央。军情司联络得了一支辽国的汉军为他们做内应并不奇怪,奇怪的是居然出动了这么大的规模。
“本将乃宣德军节度使刘屈通,听说你们要去羊城?”那将领脸上唇上着短短的胡须,身形魁梧,他斜着圆眼看向赵行德身后的七百人队伍,带着一丝傲慢。
羊城乃辽国商贸的集散中心,来自辽东的金银、帛布、蜜蜡以及深山药材,还有铁离、靺鞨、于厥等部的蛤珠、青鼠、貂鼠、胶鱼之皮、牛羊驼马、毳罽等物都在这里汇集,不少夏国和宋国的商人也通过走私的手段,带着大批中原的货物去羊城交易。
“正是,还望将军行个方便。”赵行德拱手道,心里暗骂军情司的人,随便找个向导就行了,怎么搭上了这么个家伙。他望了望对面骑兵,虽然稀稀拉拉的,但举止却很剽悍凌厉,马匹也控驭很好。
刘屈通挥了挥手里马鞭道:“跟着我们走,路上不要惹事。”口气却好似欠了他八百贯银钱一样,调转了马头,他那两个护卫狠狠地盯了赵行德一眼,跟随主将而去,三千余骑逶迤转向东北方向,赵行德这一队七百骑混在其中,倒也不着痕迹。
马队走了大约半个时辰,才来到一个营地,营中居然有大批百姓和粮车等货物,营地里只留了七八百人看守,刘屈通指着一块空出来的地方让赵行德安营下寨,三面都有他自己的军队监视着。
“赵将军,这帮混蛋该不会是在贩卖人口吧?”简骋在营盘里兜了一圈,他单人独骑到处乱钻,刘屈通所部也没有多管。还有个部将似乎想卖个人情,私底下偷偷告诉简骋,如果想泄泄火气的话,放他去女营随便选,看中哪个都行。“我看这营里携带的妇女,至少也有两三千人,他奶奶的。”简骋愤愤道,他常年在夏国内地,也未曾遇到这种事情。
“他能干冒大险裹挟我们渗入辽境,贩卖些人口又有什么稀奇?”王童登不以为然道,话音一转,沉吟道,“我只是奇怪,好多草原部落连自己人都养不活,哪里用得买这么多女人。他们可养不起闲人啊。”他一边说,一边擦拭着随身的横刀。
百夫长汤七用叹道:“既然这刘屈通心向我朝,为何军情司不彻底将之招揽过来,反而要他们不得不干着些下三滥的事情。”
王童登冷冷笑道:“就算我朝全力相助,他们未必不干下三滥事情。”
几个百夫长你一言我一语,赵行德和金昌泰则摊开了行军的地图。如今的情势,军情司也没有事先说得清楚,假若万事大吉的话,承影第七营顺利过了羊城,避开水草丰美的金莲川草原,向东北行军不远就进入人烟稀少的大鲜卑山。假若事机不谐的话,那就拼命向北杀出,这伙汉军人数虽众,大都只有一匹马,多的不过两匹马,还携带了这么多辎重累赘。承影营只要一直朝着北走,就是地广人稀的地方,甚至进入了安北军司的势力范围。
辽阔的草原上,一匹脱了缰绳的老马在蹒跚独行。十来个蔑尔勃人远远地跟在在老马身后。他们羊皮短袄外笼罩最简单的盔甲,每个人的马鞍后用绳索牵着好几匹驮马。除了少量的杂物和水囊外,驮马的鞍子后面只挂着空空的大革囊。
“帖木儿,”蔑古小心地问道,“这法子管用吗?”他舔了舔干裂嘴唇,大汗说这样就能找到祖先埋藏的财宝,可是这么茫无目的地跟在这匹老母马后面乱转已经四五天了,找到财宝的期望已经越来越渺茫。虽然伯升豁大汗有个指示方向的小盒子,但蔑古还是很担心迷路。
帖木儿脸色微微一变,低声道:“长生天庇佑。祖宗传下下来的法子,自然管用的。”他似乎还有话没说出来,却小心翼翼地看了前面,独自骑在前面的大汗脸色仿佛死人一样难看。帖木儿是跟随海都汗十几年的心腹,很多别的将领所不知道的,蔑尔勃族长的秘密,他都埋在心里,宁可让他烂在里面也不会说出来。
蔑古沉声道:“要是找不到财宝,我们就抢他们汉人的。”他捏了捏马鞍后面裹成一团的破毡毯,里面是硬邦邦的刀鞘。说话间,蔑古心里也有些惴惴,南面的汉人富户大都居住城池里,城池外面的奴隶甚至比蔑尔勃人还要穷,又瘦又脏,跟没人养的牲畜差不多。如果硬要攻打部落或者城池,蔑尔勃部落又要死伤许多战士。
伯升豁阴沉着脸,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前面那匹老马,目光里寄托的无穷的期望和贪婪。
蔑尔勃人仍有上万骑兵,草原上的部众对他们仍然充满恐惧,更多不满夏国军士荫户制的部落头人也为蔑尔勃人通风报信。但是,对伯升豁最大的威胁不是来自夏国,反而是被大多数族人视为盟友的契丹人。
契丹皇帝耶律大石居然将他唯一的公主许给了塔赤,得知伯升豁还在草原上和夏国人为难后,大方地封了他做西北招讨使,允许他在辽国腹地的鸳鸯泊设立大帐。可是,塔赤和乌尔衮这两个家伙已经完全被耶律大石的迷魂汤灌得失去了主见,不但不将兵马带回草原,还要为大辽国去南征北战,塔赤甚至还写信给伯升豁,说南方的宋国物产丰饶,财宝遍地,那里才是蔑尔勃勇士用武的地方。
“这条小白眼狼,”伯升豁低声咕哝道,“就要被耶律大石那条老狐狸给养成一条狗了。宋国是什么地方,八十万禁军,个个都有铁甲,光骑兵就有好几万,连强大的夏国也吞他们不下。”他顿了一顿,又喃喃道,“这小狼崽子什么时候学会写字了,以前用马鞭子抽他也不学的。这个耶律大石,还真是个人物啊。”伯升豁深深吸了口草原上的新鲜的空气,“蔑尔勃人天生在草原上牧马放羊,要是连草原都失去了,还称什么英雄。”更重要的是,蔑尔勃人是草原上的狼,不能像狗一样一直依附辽国的卵翼下面。
这些话他在部将中已经说过多次了,可是上万蔑尔勃人不能一直像马贼一样四处乱窜,部众要女人,要财富。这些人还是对塔赤和乌尔衮那边心存向往,甚至有些人私底下议论,与其在草原上啃沙子,还不如为契丹人作战,女人和财富都应有尽有。
忽然,伯升豁的眼光一亮,那匹老马在一片青郁郁的草地上停了下来,但是并没有低下头吃草,而是徘徊不去,开始仰天不住地悲悯起来。“就是这地方,”他按捺住心头的激动,仔细观察了片刻,终于完全肯定,欣慰过后,心头涌起强烈的羞愧和不安。
“大汗,是这个地方吗?”蔑古急忙赶上来问道。
“没错。”伯升豁面色阴沉,转头看去,蔑古和帖木儿等人对他的话丝毫也不怀疑,个个都欢欣鼓舞,从驮马的背上去除铁铲铁镐这些草原上不常见的工具。
“先等一等。”伯升豁举手制止了手下轻举妄动,他让麾下的族人竖起高高的八杆长矛,然后将刚刚宰杀的白马肉挂在矛尖上,再往地里抛洒谷物。伯升豁匍匐在长矛中间,三次五体投地,跪在地上闭目念念有词,他的声音很小,后面的族人全都听不清楚。
“怎么回事?我们不是来挖取财宝的吗?”蔑古脸色微变,低声问道。
“这里就是,”帖木儿的脸色阴晴不定,“埋藏蔑尔勃人历代族长和财富的地方。”他注视着前方,伯升豁还跪在地上,他的背影充满了悲哀和决绝,继续祷告着长生天和祖先的原谅。
作者:今日二更,第一更送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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