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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1不敢深 想


  宗泽也明白了柴进为何会对李纲的提议那么抵触那么火大。

  皇帝、朝廷、官府,上上下下一味的瞎搞,搞得繁荣兴盛安宁幸福的沧州成原始荒野、柴家庄陷入死地,这的人说死就全死光了,却还想要柴家庄积极主动无私孝忠奉献朝廷、皇帝?这事搁自己头上,自己也会愤恨不肯......

  再说了,天下、天下人有没有肉吃,关柴家屁事。

  赵宋篡夺了柴家的江山,天下事就全是赵宋的事,与柴家无关。

  柴家不趁机造反或叛逃敌对回来,在这凶险边区安分守己能顾好自己的小民日子就已经着实难得了。

  如今,当官的,甚至包括皇家皇帝都不肯真心关心自己的江山子民,草民柴家岂会关心?有什么资格关心?真关心反而不对了,是有大罪,居心叵测的帽子扣下来是最轻的。在这年头这节骨眼上,一点事也很容易满门被扣罪名死绝的......

  沧赵家如今唯一还幸存的老二赵岳当初在朝堂上公然嘲笑质问皇帝以及满殿的大臣:你们没肉吃,关我家屁事。说得是太粗野嚣张,但也不是没道理。

  大家都在过日子。你家(朝廷)还比我家的权大势大财富多得多,你肆意把家挥霍享乐败了,落魄没吃的了,难道没好好享乐不败家的我家却有义务必须积极主动慷慨大方无私倒贴,帮助你家能吃美了喝好,能继续纵情挥霍享受?

  天下没这个道理。

  哦,就你高贵命好啊?

  别人都是牛马泥巴,都得为你活着?

  天子?

  还真当自己是天之子啊?

  若你真是天子,那老天爷会照顾你啊,你又岂能灾祸不断落难落魄到还需要卑贱草芥之人关照帮助你?得下贱草泥牛马之属照顾,天之子岂会丢这个脸?就算天子不在乎这脸面,可天子他亲爹——天,也绝对丢不起这脸。天之子你想得到什么,老天不得痛痛快快给你?天,拥有一切啊,却不需要这一切。他对自己的孩子有什么舍不得的?

  另外,朝廷、皇帝、官员们正是坑害毁掉沧赵的,是大仇敌,是个人,谁会不恨反而仁慈大方帮助仇敌过好日子?

  那不有病?

  赵廉没悍然造反,当真是能忍,是太照顾大义大局了.......结果落得惨死......果然自古太能干的忠臣无好下场.....这特么的也太打击人了,太让人寒心了......大宋王朝折腾到现在,真正是缺德事干尽,人心丧尽了,灭亡只是早一天晚一天的事.......谁也拯救不了了。就算及时再出现个赵廉,就算这个人的能力魄力品德胸怀皆比赵廉强一万倍,那也没用。

  大宋王朝从上到下,从皇帝至尊到基层最卑贱小民全烂透了。

  一个全是自私无耻坏蛋恶棍的国家,而且只知对内对自己人凶狠残暴、阴谋高明、杀心斗志强烈,它岂能有未来?

  宗泽心里唏嘘难受不已,却只能挺身而出,勇担艰险.......

  能挺一时是一时吧!

  无论是这么大年纪了,说死就死了,还是残酷现实,都决定已经顾不得以后不以后了.......想多想远了也没用。

  宗老有了这些感触、悲怆,再鲜美喷香的美味也吃不出滋味了,和刘韐的情绪都低沉了下去。

  柴进却来了兴奋,说着猪顺势就提到了:我这能不能给你们沧北军提供水产啊?

  水产也是肉啊,也能健壮将士身体,能满足将士们的胃口,安定将士的守边心,甚至有牲畜肉食无法比拟的优点.......

  宗泽愣了一下,从伤感消沉中转过神来,惊讶道:“为我等大军提供水产?”

  “.........老夫不客气地说,你供得了吗你?”

  开什么玩笑?

  那是大军,真正的大军。东路新三边的一部就是四万多人。沧北两部就是八万多近十万人。你知道这些将士排列起来会占多么大的地方吗?你知道这么多将士只吃一顿,就得消耗多少食物吗?

  “柴庄主,沧北两部将士,若是排成南北一列,排得只需稍松散些,能从你家一直排到清州城........”

  宗泽说着,自己都不禁笑了,不禁连连摇头:年轻人就是这样,没点数,说话常常堂口就来,什么都敢说.......不过,也理解。这就是年轻啊,就是敢想敢干,这就是优点,也是社会进步的根本动力和希望。老了就没这股宝贵的劲了.....

  宗泽一时有些缅怀:我也年轻过,当年不也是这么二愣二愣的说彪话办蠢事却就是有那么股子感染人心的东西......

  老头原本对柴进的印象是不好的。

  他是坚定的儒家君子士大夫,对人和事有一套严格的标准,忠君爱国。

  可是,别管他内心怎么反感赵廉那套总打擦边球实际是一直在挑战和肆意破坏规矩传统的做官作派,赵廉一死,而且实际是惨死在皇帝、朝廷之手,他又为赵廉无比惋惜和难过了,实际也慢慢扭转偏见可以理解赵廉忤逆皇帝的作法。不那么做就活不下去,早被玩死了,家族要毁灭,为国护民.......奋斗的一切壮志理想也没机会实现了,而赵廉无疑是个极有历史使命感的官员,又正当最好年华.......赵廉由宠臣变成皇帝恨不能挫骨扬灰的逆臣(贼),完全是被逼的,不得不为。现在再回头客观理智的看,赵廉挑战和破坏很多传统规矩也是不得不为。想富强和改变宋王朝的苟且懦弱被动毁灭命运,就得破除一些陈腐东西,铲去宋王朝或者说是民族本身固有的一些致命弊端......赵廉的行为实际是变相在全力试图对大宋改革......他进行的很隐晦,很高明,可惜,还是失败了,并且赔上了整个家族的命......现在看,真是太让人心痛了。那么,纵然赵廉有万般不是,也不是区区柴进有资格夺其祖产霸住其家的。这简直是,简直是乌鸦占凤巢,岂有此理!

  宗泽质疑柴进的人品。

  这是趁人之危.......只顾私利的小人......甚至是逢高踩低,趋炎附势,在间接讨好皇帝......尽管柴进是凭着债权完全合理合法甚至合情得到的赵庄。

  但,现在瞧着柴进这张年轻而敢说敢为意气风发满脸光明的脸,宗泽又感觉顺眼了不少,心里不那么讨厌了。

  这个年轻人最起码是头脑清晰脚踏实地为自己,间接也为国家,积极做着力所能及实事的人,其品行没丢前朝皇族之后的脸。在这个满世皆恶,皆只顾损公肥私,专挖国家的墙角,没人真在乎国家亡不亡的世界,尤其显得难得。

  他的儿子宗颖是个出色的好孩子,可是也在残酷现实的打击下,缺少柴进的这股子心气.......

  柴进接下来的表现也让宗泽眼睛一亮。

  “宗老,晚辈不客气的说,我感觉你对我有偏见,而且也太小瞧了我。”

  宗泽心情好了不少,笑起来,什么也没说,但眼神无疑是:哦?你说说看.......

  但随即就被震了一下。

  ”霸州军是八万多吧?张叔夜大人那的水产实际就是我供应的。供应一次能让全军一顿吃个够那种量。“

  柴进说着,脸上露出得意神色,似乎是忍不住卖弄,又说:”霸州军吃的水产表面是沧北军自己从海里弄的,沧北治下的蓟州和乾宁军守着海也有这个便利,其实卖的是我庄上的货,是代卖。“

  说着,柴进一摊手,神情又是满脸无奈:”没办法啊。我直接卖,张大人他不信我啊。他鸟我是哪根葱啊!我的货,哪怕再好再价格公道,霸州军也不敢吃啊!他们只信赵廉不会坑他们。沧赵家族,别的不说,这商业信誉那是钢钢的。我最服沧赵家族的这一点,最信赵廉的人品。只好厚脸找赵廉帮忙。正好沧赵家族欠着我的债,准确的说是,欠着以我为临时代表的众多债主的债,不瞒您说,那是好几百万贯。赵廉家生意顺利时,这点钱真不算什么,每天光流水怕也有这个级数,可是生意倒了,而且人手什么的最根本的全没有了,生意再也弄不起来了,那,这债就可怕了。赵廉是个讲信誉的爽快人,从来是把生意和政治分得很清,他自然不会恃权恃势赖账,自然会答应帮这个忙。我也是极讲信誉的人啊。都在沧州这片地待着,都是老户。谁不知道谁啊。他也信得过我,敢为我代卖。“

  宗泽听了不禁点头,并且瞅着柴进的无奈相,情不自禁的笑起来。

  张叔夜那人,尽管还没见过,却知道那是个做官极爱较真的人,或者说爱较劲。霸州边关何等事大?张叔夜怎么可能信任柴进这样的前朝皇族余孽给边军提供的吃食?

  别说是卖。就是白给。张叔夜也绝不会要的。

  但,换了卖主是赵廉,那就不一样了。

  满世界的人可以质疑甚至否定沧赵、赵廉的一切,却唯独不会怀疑赵廉的人品和信誉,只是朝中、官场那些奸贼小人要否定和打倒赵廉的一切,所以嘴上不肯承认这一点罢了。

  张叔夜无论对赵廉有何看法,却是肯定信任赵廉出售的产品的。哪怕他知道货物是柴进提供的。

  柴进震了宗泽一下,似乎卖弄不够,又得意说:”我不但有能力经常供应霸州军,还能兼顾河间府那七万大军。“

  说着,脸却又垮了,而且这次带上了愤闷与鄙夷色彩。

  ”只是可惜啊,河间府那些官不是张叔夜大人。“

  ”不客气地说,河间那些官大爷只想在边关捞钱,混资历功劳,顺便在苦寒凶险的边关尽量享乐着,哪关心将士吃好不吃好、健壮不健壮、耐不耐战?那些人哪关心边关的未来?他们只盯着眼前,只抓眼前一切有利的。居然想着要我弄最烂最不值钱的水产供应军队凑合着吃到点腥,价格上再压价,想逼压我到赔老本卖,并且得帮着报虚价,还得免费保障他们那些人每天的美味享受。嘿嘿,要求真多!这官当得真叫个带劲。嘿嘿,我偏偏就不卖了。他们就算真心现钱愿高价买了供自己家享用,我也半点不卖他。鱼刺残渣,他们都别想从我这得到一点。我也不鸟他们的威胁施压。也真未必怕了他们。我也知道所谓丹书铁券没什么真用处。但我的庄子连凶悍强横的辽寇都不怕,岂会怕那帮子烂东西动兵打我?“

  柴进的脸色有些狰狞,咬牙切齿的。

  宗泽的笑脸没了,转头看了看静静旁听的刘韐。

  刘韐明白宗泽的意思,嘿然嘲弄一笑,”宿太尉这个人,哈。“

  宗泽就明白了:宿元景,不止他听闻的能力不怎么样,如今看怕是品行操守也不是那么靠谱。同在朝中为大官,熟悉宿太尉的刘韐显然对宿太尉的评价很低,低到都不屑说。不止是当着柴进的面才不愿诋毁哪个官。

  宗泽想了想河间府那些主要官员:监军太监,不用说了,阉宦历来是屁事不懂,只会耍权牵制主官军权和贪渎。监军勋贵?朝中哪还有勋贵子弟真会打仗?全是只会当官混官场富贵的无耻废物,到哪任职,首先忙活的也是捞钱、如何能更多的捞钱和其它好处。

  河间有这么两个大头在,下面的官,且不说将领,只官府的官和军中那些文吏,哪个不是红着眼盯着军费军饷?和上面的大头只恨不能全吞了朝廷拨来的一切钱粮。

  现在也就是害怕惹怒了土匪一样的将士引起杀官造反丢了性命,才不敢传统习惯的肆意侵吞军饷喝兵血。

  至于宿太尉,在这种糟糕环境下,也可能象他的往日比较好的官声一样想坚持做清廉君子清官,却不得不屈从于现实而妥协。他有苦衷。实际他不用主动伸手,好处也会自动来,而且是大头。至少他是软骨头,辜负君恩,没恪尽职守。

  照刘韐对宿的轻蔑态度看,宿只怕只是个混官场高明的伪君子,假正直清廉忠诚敢为。

  连宿太尉竟然也是如此不堪........

  宗泽不禁一阵心寒心塞得慌。大宋真的.......没救了!

  “老夫是活不几年了。可怜我的颖儿却得面对糟糕的一切,只怕到时会........”

  对儿子的未来和下场,宗泽不敢深想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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