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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9还不老实


  曹文诏抱怨在京城太无聊,说,当官生活在野草疯长荒芜如鬼蜮的官宅里有啥意思?穷山沟农夫也比这强百倍。某本就是农夫,卑贱却习惯那种生活......连这样的话都说出来了。

  谭稹一听曹文诏吐槽的大实话,心猛的一揪,当场差点儿背过气去。

  他是又想起了权邦彦,还有欧阳珣。

  那二人当初就是受不了官场的混乱险恶无下限,起了归隐之心,然后就真伺机潇洒走了。

  这两次事件对谭稹来说刺激太大了,不想一转眼这又出了个曹文诏。

  这还了得。

  就算曹文诏真的是归隐山林不问世事只图逍遥自在了,不是欧阳珣那样极可能投靠了西南王,那对大宋也决非好事。

  对曹文诏,皇帝是想挂起来当核武器一样的作用使的,还想当牌位利用着.......

  “曹公啊,万不可有此避世的消极。官家在心里可是把你当最忠义可靠最有力的镇国大将依重的。您可是镇国公。”

  “象这次用勋贵而不用国公您去镇压刁民起义,那不是官家要弃了你,只是不想让你过于劳累什么大小战事都得担着。这天下的职责是所有官员都得担着的,岂能只劳烦一人辛劳牺牲?

  官家内心厌恶那些整天只会说别人如何如何自己却不干的,这回就是想让只会理直气壮享乐和指责别人看别人笑话的勋贵们上战场去冒险卖命多吃苦。您要理解官家的一番良苦用心呐!”

  瞧瞧,这就是说话的艺术。

  明明是赵佶不喜又忌惮,不想用曹文诏,经谭稹这么一说就变成了赵佶对曹文诏、皇帝对心爱大将的那种特别有心特别讲究有情有义的关爱体贴。

  曹文诏被说愣了,被感动了,原本还一力坚持装病不想理睬外面任何事的散漫态度,变了。

  谭稹暗暗吁口气:好险,好险,差点儿又出个柱国能臣灰心离去的可怕事,好在某嘴巧堵得及时。好在曹文诏不是权、欧阳那等智慧通达的人精,只是个比较好哄的粗鄙武夫铁憨憨。

  再花言巧语又说了一番皇帝心中是如何关爱念叨珍惜依重曹文诏一类的忠臣干将后,曹文诏那颗已经退化成民心志趣的心终于被激活出了国朝干将应该有的那种职责感、使命感和热情。

  谭稹这才说出皇帝召曹文诏上朝议政的来意。

  谁知,一提这个,曹文诏又变了,连连摇头道:“某只会舞刀耍枪,哪懂什么国家政务?那些大事某真干不来呀。大官,你也看到了,某在朝会上啥也不懂啊,就象个傻子一样闹笑话。某上朝只有在那丢人尴尬难受,笨嘴笨舌的,说的话既不动听也不对路,触怒龙颜还误了大事。”

  又病得不行了,总之,坚决不去上朝。

  若是别人如此,谭稹定会当成是故意借机拿捏甚至是敢逼迫皇帝一把,但,对曹文诏,他这回还真就没往那方面想。

  他知道,曹文诏一直在军中混,先是在西军当兵在战场和党项贼打生打死硬杀出了战功,表现卓越太突出才得以升迁,从小兵中混出了头......官越当越大,进京了也只是在军营混,马军司所有骑兵的日常训练监管工作都压在曹文诏一人身上,正副都指挥使和都虞侯都只管当享受成果的大老爷........曹文诏在平叛前从来没上过朝见到皇帝,接触的全是军事,根本不通政治到底是啥。

  象曹文诏这样的标准军人,憨却绝不傻,脑子绝对够使,否则也不可能在半点不简单甚至粗暴更险恶的军旅中活下来并混到顶级....在当了国公上朝却总受挫后,必然就不爱掺和朝政了。

  硬去掺和不懂的事,闹笑话,被只长着张嘴的废物士大夫趁机敢煽动着两片薄嘴皮子巧舌如簧肆意嘲弄数落围攻打压......上朝净特么丢人现眼了,还得遭人排挤忌恨,那,干嘛还去呢......

  军人,尽到军人的职责就行了。

  政治与军人不相干。

  我就按皇帝意愿的装病不去上朝议什么狗屁政务......士大夫不是能耐吗?爱咋咋的,随便。

  反正,把政治玩崩了把国家玩亡国了,那时被杀鸡屠狗一样宰掉的是士大夫,老子是武人,总能杀出生路逃走.......这个世界,武人才是最有能力活下去的。

  所以,政务,你们随便耍。

  爱怎么耍就怎么耍,放开了尽情耍,只要你别招惹到我头上......

  曹文诏毫不掩饰地流露着这种心态......

  上朝?不去。那与我无关。

  某正病着呢,浑身散架一样无力,站都站不稳,哪能上朝站桩?脑子迷糊一片....啥也干不了

  谭稹不禁一阵干瞪眼:这老黄牛铁憨憨哄是好哄,可是也有贼难弄的一面,特别认死理......

  无奈,他只好招了皇帝派他来的真实意图:皇帝召你上朝是问剿贼打仗的事。这你精通啊。

  他说了实话也是一种好意,

  提前让曹文诏有个准备,面君能表现得漂亮。

  他对朴实的曹文诏很有好感,有心帮帮这样的柱国干将,尽管他也是个坏蛋宦官。

  他这么做,既是想为宋国保有个柱国强者保障宋国不至于迅速灭亡,他在皇宫的富贵权势就能有个长久保障,也是心中默遵了欧阳珣给他的留言中提醒他的话,尽量干点人事,多积点德......说到底全是为他自己切身的长远私利或退路考虑的,无一丝所谓对皇帝的忠诚对大宋的爱。

  让一个活得不是男也不是女的人追求爱国忠义奉献大义,那未免太难为人。

  啥也不缺的正常人尚且没几个能做到呢......啥大局大义的,先顾好自己吧。自己正难活呢.....

  曹文诏听到是召自己去商议打仗,这就推拖不得了,

  也不推拖,愿意为国出力打仗......

  他在家洗澡换衣服上朝。

  谭稹先走一步,回宫复命,其实是向赵佶汇报他观察的曹文诏的情况。

  不知道谭稹对赵佶秘密说了什么,总之,当赵佶在朝会上看到曹文诏参拜自己时,他看着曹文诏的眼神是和煦的,一声爱卿平身的声音唤得也是让人整个身心都暖洋洋的舒服。

  随后,朝会说了几件其它的政务,随即就说到镇压正越闹越猖狂的逆贼“二进”上。

  众臣都建议献策......都争相挥洒着典故文章才华踊跃发言,就连稳重得一向只习惯做事后评论员马后炮的张邦昌也畅所欲言,变着花的重复前面官员的话说了不少精彩的(套话废话)。

  这种说点事就精彩拽文套话废话一大堆,是儒教政权独有的政治传统。

  似乎不如此就不足以彰显我中华的博大精深先进文明,不能充分展现官员博古通今无限才华。本质是最严肃到甚至苛厉的政治,似乎凡事拽文精彩虚伪废话假话.....反而更能体现和维护出政治的肃穆严谨庄严不可亵渎.......

  这种政治传统恶劣到什么程度呢?

  对官员的话,尤其是奏折,无论你是皇帝还是官员,都得去仔细分析他到底想说的是什么,甚至再怎么仔细听仔细阅读分析也弄不明白话里到底是什么意思,搞不明白此官到底是什么态度,你只能去猜。真正是那句话了,你猜呀.......

  你是皇帝或上官,你必须结合此官的出身、经历、爱好特长、帮派立场、姻亲是什么样的人、最近和谁走得近,乃至于他老婆或新宠的女人是什么样的人对此官的枕边风有怎样的影响力、各种大舅哥是谁......等等无数因素去综合分析推测,最终得出个自己感觉可能是的结论。

  那时当官,那才叫真考验人。

  非官宦名门之家子弟,靠科举野路子当了官,若无座师什么的官员指点,入官场就是抓瞎。

  你一个乡下野孩子当官,根本就不了解官场那些潜规则和前事秘密甚至忌讳,对官员和官员家那些复杂之极的背景关系一无所知,连人家话里说的是什么都听不真懂,你这官岂能当妥了

  这种有事不直说,专扯别的,旁敲侧击映射暗示要说的事要你这个皇帝或上官自己去悟去猜,或是浪漫满满文采斐然却废话连篇,甚至说了十几页奏折却没个主题,连上奏官员自己其实也没想明白自己到底想表达什么......的恶劣风气,在当年赵廉在京当小秘书时曾经有效遏制过。

  赵廉当时是负责为皇帝把关先审核奏章的,每天要读那么多废话套话甚至阴险假话的东西,他心中对此恶习厌恶鄙夷之极,仗着年纪小又受皇帝宠,一次趁赵佶劳累厌烦上朝听了一肚子没用的东西的时机小声抱怨说:“神圣肃穆的朝堂大会怎么搞得象大臣们在青楼诗词风流一样?”

  当时正满心厌烦了这种朝堂废话磨人的赵佶听到了抱怨,不禁笑出来,点点赵廉说:“这种事,小孩子不要乱说。朕若不让大臣们在殿上卖弄文采说痛快了,他们就会憋屈得慌,感觉埋没了他满腹的才华。”

  赵廉趁机卖乖感谢赵佶的宠信指点教育,却还是装作忍不住小声抱怨说:写那么多与政事不相干的话,这一年年一月月的得浪费多少纸张?堆在臣案头的奏折每天都是山一样高,看后却没几件正经事,有些甚至疑似是重臣喝醉了喝大了而信手写的只为发泄情绪的,这太可笑了,这得白白消耗多少国孥?最主要的是,他们写得累,官家看得也累呀。臣不才,常常被他们写的东西绕晕了,左端量右审视却怎么也看不明白他说的到底是什么事。啥意义啊?官家整天累陷于此。若是能有看废话的这么多时间,咱们骑骑马踢踢球快乐健身或出去逛逛岂不是好?

  想表现才华,可以开宴会诗会呀。

  那样的非正经场合,想怎么浪就怎么浪。官家也可以去乐呵乐呵。咱们去和他们比比文才,让他们晓得官家一个胜他们十个的厉害,看他们谁还敢对官家自负其才,那样难道不好?

  赵佶被说乐了.......

  他不喜政务缠身,他可不爱上朝就被废话磨着耗着久久难结,有事说事,简单明快,赶紧完事结束朝会好玩去。赵廉的话正说中他脾性心尖,由此发话要大臣说事简明扼要,要务实,少卖弄文采.....你们文才再好还能好得过朕?对朕卖弄什么?

  你们边朕的小爱卿都比不了!

  看看廉爱卿的一篇《少年中国说》说得多旷达人心,压得你们岂敢随意小瞧廉爱卿年少才潜

  加上赵廉把关奏折,把废话任性不着调的全打回去重写再奏,挡住了众臣对皇帝说事,众臣拗不过只想节省时间方便多玩的皇帝,就只能退让写实......风气终于正了些。

  但,如今赵廉不在了,赵佶自己又丧失了女色艳情享受能力,成了变态,转而热衷当皇帝玩权的享受,热衷听精彩马屁,很自然的,那恶劣传统风气轰的就恢复了,而且越发恶劣。

  此刻正是这样。

  殿堂上废话假话马屁话成堆,气氛积极而热烈,但,曹文诏却站在那始终低头一言不发,就象个恭敬严肃姿态的雕像......看来还真被上朝议政打击到了,不敢在朝堂上说一句。

  赵佶处在惊恐忧虑中也不禁暗暗好笑,心底涌动的其实是一种玩弄利用傻瓜忠臣的那种恶。他在朝堂热烈后的短暂停顿一静时,开声慈和地招呼到:“曹爱卿,朕的镇国公,你怎么看?”

  “我怎么看?我往地上看。”

  曹文诏心中冷笑,恭谨出班对赵佶道:“陛下圣明,陛下怎么看,臣就怎么看......若硬要臣说点什么。臣想说,逆贼敢闹,打就是了。”

  你们哔来哔去的哔哔个屁呀!在这朝堂猛白话就能把刁民起义给白话没了?你们又不是言就是众生即生即死的神。你们只是群只肥地有点用的人形禽兽......

  敢对抗朝廷,打就是了,这种最简明扼要的大实话绝对没错,但却激怒了包括张邦昌在内的那些之前白话得精彩白话得过瘾的官员。

  知道皇帝突然召在家“养病”的曹文诏上朝肯定是想用曹文如统军出征,但这些官员还是忍不住要挖苦嘲讽挑衅打压曹文诏几句:你当就你明白敢反打就是了的道理呀。是个人就明白呀。你显摆什么你?觉着就你能啊......皇帝玩你呢。你得瑟个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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