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第10章 孤花(10)
西羚市这座小城,虽然落后,却没有许多偏远城镇常见的毛病——重男轻女。这儿的女孩和男孩一样宝贵,从未出现女婴被抛弃的事,并且人们的传统想法是,女孩比男孩娇气,应该得到更多的关心和照料。
在刘孟茄眼里,姐姐刘咏丽抢走了本该属于他的一切。
刘家并不富裕,刘仗夫妇起早贪黑卖炒饭,赚得的钱也仅够全家人日常开支,几乎攒不下钱。
刘孟茄很小的时候,母亲就因为过劳而去世了,从此家里的担子全都落在刘仗身上。
高原城市,天总是很蓝,但在刘孟茄的记忆中,天就没有放过几次晴。
刘咏丽比他大1岁,是家里的公主。自打记事,他就是姐姐的“小奴隶”。家里的一切好东西,全都给了刘咏丽。刘仗脾气不好,在外面受了客人的气,就回家逮着他发泄,活像他不是个活生生的人,只是刘仗的出气筒。
最早,他还向刘咏丽求助。他想,爸爸那么宠爱姐姐,只要姐姐帮我说一句话,爸爸就会停手。
可刘咏丽不仅不帮他,反倒有学有样,刘仗扇他一巴掌,刘咏丽就往他另一边脸颊补一巴掌。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亲人怎么比外人还歹毒?姐姐是这个家庭的孩子,难道他就不是吗?
困境持续到刘仗拉扯起“刘家米粉”,才得以缓解。
“刘家米粉”因为味道出众,刚开不久就拥有了第一批固定客人。刘仗有了正规门面,不用再担心流动餐车被收缴,更不用再求着别人买炒饭。钱包鼓起来之后,刘仗脾气也好了不少,对刘咏丽自是有求必应,零花钱大把大把地给,漂亮的裙子发饰,只要刘咏丽说想要,即便需要托人代购,刘仗也没有二话。
刘孟茄的日子也好过起来。刘仗虽然很少给他好脸色,但除了最基本的饭钱、学费,也会给他一些零用钱了,甚至在带刘咏丽外出吃饭时也捎上他。
那是他印象里为数不多的快乐,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地吃自助牛排,他足足吃了3块。
然而好景不长,小学毕业之后,刘仗竟然将他叫到店里,对他说:“初中你就别上了,店里人手不够,雇人得花钱,你来帮忙。”
他半天才反应过来,惊讶道:“可是我想上学!”
他的成绩一向很好。中小学的奥数在大城市已经取消了,但小城镇还有。自从4年级开设奥数课,他就是佼佼者,每次考试都名列前三。老师十分看好他,对他毫不吝啬夸赞,说他只要努力下去,将来考上名牌大学不是问题。
6年级下学期,他已经凭借优异的成绩,被西羚市最好的初中录取。
在他对未来的学习生活踌躇满志时,刘仗居然不让他继续读书!
“你想?”刘仗讥讽道:“老子还想发财呢!”
他祈求地看着自己的父亲,“爸,老师说我成绩很好,一定能考上好大学,出人头……”
刘仗不耐烦地打断:“你去读大学,店里怎么办?”
他张着嘴,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其实他知道该说什么,却说不出口。因为一旦出口,换来的一定是一巴掌。
姐姐刘咏丽成绩一般,按老师的话来说,就是不思进取,明明比他年长,却和他同在一个年级。
就算他和刘咏丽之间必须有一人到店里帮忙,也该是刘咏丽。
他用力摇了摇头,将已到嘴边的话咽下去。
“行了,就这样。”刘仗一挥手,“别跟我讨价还价,学有什么好上的,没见大学生找不到工作吗?”
话是这么说,但刘仗却很舍得在刘咏丽身上投资。
暑假,当刘孟茄在店里忙碌时,刘咏丽在各个补习机构打瞌睡。刘仗逢人便夸自家女儿有出息,以后考上好大学,去大城市里当个人人羡慕的白领。
一日,“刘家米粉”接到一个外卖订单。三伏天,刘孟茄将东西送到时,连内裤都已经汗湿。
接外卖的是两个学生,刘孟茄一看就知道是刘咏丽的同学。
房间里,隐约传来刘咏丽的声音。而刘咏丽此时应该在补习机构上课。
刘孟茄终于没忍住,探着身子往里面看了看,只见刘咏丽穿着公主裙,桌上放着蛋糕——他们正在给同学庆生。
刘咏丽也看见他了,脸色一下子难看下去,用口型让他快点离开。
后来刘孟茄偶尔想,大约就是从那一个瞬间开始,他想让自己的姐姐消失。
凭什么他样样比刘咏丽优秀,刘咏丽却能挥霍着他渴望的一切,而他却要被迫放弃人生?
如果刘咏丽没有了,他成为刘仗唯一的孩子,刘仗是不是就会对他好一点?让他回学校,供他上大学?
他想要的不多,也不会完全不管店里。他会挤压时间,抽空到店里帮忙。
只要没有姐姐,只要没有姐姐……
暑假结束后,刘仗当真将他扣在店里,他怎么求都没用。还是后来老师和居委会找上门,拿“义务教育”对刘仗半劝半威胁,刘仗才不情不愿地让他去初中报到。
而这时,刘咏丽已经开学半个月。
随着年龄的增长,兄妹俩的境遇越发不同。刘孟茄虽然回到校园,但“刘家米粉”生意越来越好,开起了夜间生意。晚上雇人必须开出比白天更高的工资,刘仗不乐意,便逼着刘孟茄下晚自习后到店里上班。
起初,刘孟茄还能平衡学习和工作,但时间一长,身体就吃不消了。初二下学期,成绩开始滑坡,到了初三下学期,他身上奥数尖子生的光环已经退得一干二净,中考分数很不理想,离刚升上初中时他给自己定的目标差了十万八千里。
“不读了。”刘仗这回态度非常坚决。
高中不是义务教育,老师和居委会不会再上门,刘孟茄失去了读高中的机会,正式成了“刘家米粉”的夜班服务员。
刘仗承诺一个月给他1500块钱,但只要他不主动要,刘仗就不给。
他对家庭已经心灰意冷,只想熬到成年,拿着攒下的工资远走高飞。或许到那时候,还能捡起荒废的学业。
谁知一年后,刘咏丽复读参加中考,成绩仍然奇差。刘仗为了将刘咏丽送入隔壁市的重点高中,四处托人打点关系,又交了一大笔“赞助费”,前后花了接近10万块。
10万块,以西羚市的经济水平,绝非小数目,不管对哪个家庭来说都算伤元气。刘仗索性不再给刘孟茄发工资,一个月只象征性给300块。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刘孟茄的心口变得暗淡无光,好似一片吃人的稀泥。
他去隔壁市悄悄看过刘咏丽。他的姐姐已经出落成美丽的少女,穿着在同龄人里算得上昂贵的衣服,花枝招展,颇有男生缘,一看就是被富养的宝贝。
只是成绩还是一如既往地差。
刘孟茄觉得自己成了肥沃的土地,无时无刻不给刘咏丽供给着养分,被吸食着血。
刘咏丽从校园出来,身边跟着一群笑容满面的同学。他们向一家烤肉店走去,没人注意到他。
是啊,怎么会有人注意到他?
他穿着最为廉价的衣裤,一身行头加起来也不到100元。在这些光鲜亮丽的高中生眼中,他和城市里随处可见的服务员没有任何区别。
他也确实只是一个服务员,且是最底层、收入最为微薄的服务员。
他远远跟着刘咏丽,在他们进入烤肉店后,点起一支烟。
白雾缭绕,他眯起眼,遮盖住瞳孔里的阴鸷和杀意。
怎么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杀死刘咏丽?他绞尽脑汁,仍是没能想出一个可行的办法。
直到看到“猜心频道”。
他从来不看综艺节目,觉得无聊、做作,明星都拿着早就写好的剧本,每一个表情都叫嚣着“这是假的”。
赵风——那位乡村非主流——换班之后没有立即离开,一边看“猜心频道”最新一期,一边等女朋友。
“小茄,来,给你安利个好东西。”赵风冲他招手,“这女嘉宾太正点了!”
赵风话多,自来熟,他被拉着看了十多分钟,神情渐渐变得专注。
节目里的反派Z先生,正在做他想要做,却未能做到的事——杀死挡路的兄弟姐妹!
“这……这是什么?”他极其难得地主动提问。
赵风笑道:“‘猜心频道’啊,妹子够漂亮吧,听哥的,没事多看看综艺,别老是闷着,哥这里还有好多……”
后面赵风还说了什么,刘孟茄再想不起来。他只记得“猜心频道”,并且记住了那一期的导演。
施厘淼。
最近半年,他琢磨Z先生的想法,反复在心里演练,却总觉得差了一点火候。节目被他翻来覆去看,他越来越确定,真正的犯罪天才不是节目里的反派,而是幕后的导演。
如果能见到施厘淼,难题说不定就能迎刃而解。
不敢想象的事发生了,屏幕上的人居然坐在自家店里,还冲他温柔微笑。
那一刻,他知道,自己做过的梦即将成为现实——只要施厘淼愿意帮他。
“你别胡说!”几日相处,施厘淼已经与他这位“粉丝”熟络起来,但他刚讲完自己的诉求,施厘淼却一脸惊恐地看着他,“小茄,你在想什么啊!”
“我……”他本就是极度内向的性子,觉得施厘淼和自己是同类,才将内心最黑暗的秘密剖出来,没想到施厘淼竟然是这样的反应。
怔愣片刻,他问:“我不能像Z先生那样复仇吗?”
施厘淼眼中全是愕然,“那是我想象出来的人物,你和你姐姐是活生生的人!”
“是吗?”他不解道:“可我觉得Z先生是真实存在的。”
施厘淼忽然瞪大双眼。
“你把他创造出来!”他嘶哑道:“他就是你!”
那天,施厘淼落荒而逃,再也没有出现在“刘家米粉”。
刘孟茄冷静了几天,仇恨在心中发酵。施厘淼和Z先生在他脑海里成了灯塔,他必须要赶上他们!
施厘淼已经离开西羚市,去到齐束镇。刘孟茄不甘心,追到齐束镇。
再次见面,施厘淼似乎并没有因为上次的事对他有成见,而是请他去镇上条件最好的餐馆吃饭。
饭桌上,他再一次请施厘淼充当自己的“军师”。
“弟弟,你千万不要这么想。”施厘淼叹息,“我做‘猜心频道’,绝不是为了煽动仇恨。”
“那你是为了什么?”他问。
施厘淼说:“节目只是节目,你太认真了。”
“节目不止是节目,至少Z先生那一期不是。”他突然目露金光,“它是活着的,它有生命,是你给了它生命!”
施厘淼沉默很久,夹起菜,声音变得喑哑,“别说了,真的别说了。”
直到送施厘淼回到农家乐,刘孟茄也未能说动她。施厘淼让他回去好好生活,不要再来了。但他又去了第二次,第三次……
他不敢再让施厘淼看到自己,只能默默注视,然后默默离开。
“她的死和我没有关系。”问询室,刘孟茄从额发下看着花崇,那视线莫名渗人,“是别人杀了她。”
“4月12日下午,你在哪里?”花崇说:“当天晚上,你没有回到‘刘家米粉’。齐束镇的客运站也没有拍到你。”
刘孟茄说:“我搭黑车回来。”
花崇问:“车牌号是多少?”
“记不得了。”
花崇侧着身子往后靠了靠,“那当天晚上呢,你在哪里?”
刘孟茄说出一家大排档的名字,笑得有些自嘲,“你们去查吧,我偶尔去那里喝酒,我不是凶手。”
裴情低声对花崇说:“时间间隔较长,不能将遇害时间精确到小时。”
“嗯。”花崇点了点头。
现在的情况是,即便刘孟茄有晚上的不在场证明,也不能说明,他一定不是凶手。
但目前也没有直接证据指向他。
“她就是Z先生,Z先生就是她。”刘孟茄磨着牙,挤出一声冷笑,“Z先生10年后遭了报应,她也一样!一定是有人报复她!我就知道!她的故事……她的故事是活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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