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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秋寒


沈泽川随即一笑,  说:“这也不是什么惊天大秘密……再会。”

        “何不听完。”萧驰野的扳指失而复得,  心情好得很,  “纪纲既然是你师父,那咱们就是同门师兄弟了。我比你年长,叫声师兄不亏。”

        “纪家跟离北没干系。”沈泽川脑中飞快地回忆起五年前,  他与萧驰野在雪中打了一架,当时就有挥之不去的熟悉感。

        “那不一定。”萧驰野说,  “缘分这种事,  谁说得准呢。”

        沈泽川对葛青青和小吴摆手,  自己又坐回萧驰野身旁,  说:“你查了葛青青。”

        “忘不掉啊。”萧驰野看着他,“五年前他跑得那么快,五年后他又离你那么近。这么晃眼,  怎能让我不生疑?顺势查一查,  就能扒出他的底细。”

        “你想要做什么。”沈泽川含笑问道。

        “我什么都不想做。”萧驰野说着抬指虚虚地点了点沈泽川的眼睛,  “强颜欢笑也没必要,咱们也算是生死之交,逞这个强没意思。你方寸已乱,怕了吧。”

        沈泽川说:“那还差点。”

        萧驰野颠倒了筷子,一下没一下地点着桌面,他说:“既然纪纲是你的师父,那么以葛青青为首的一众锦衣卫当初留你一条命,  就成了情理之中的事情。”

        “你疑心深重。”沈泽川看着那桌面积累的褐色油污,  “那一脚没踹死人,  便起了疑,多次试探,还真是锲而不舍。”

        “我的优点就那么几个。”萧驰野说,“全用在你身上了。”

        “既然是同门。”沈泽川说,“不报师名说不过去吧?”

        萧驰野百无聊赖地把筷子扔回筒里,说:“先叫声师兄来听一听。”

        沈泽川不吭声。

        萧驰野说:“纪纲也算条汉子,我派人去端州打听,别人都以为他烧死了——小福子是不是他杀的。”

        “不是。”沈泽川把筷子筒扶正,“我师父已经年迈,哪会杀生呢?”

        这时起了些风,两个人谁也没动。

        萧驰野说:“你像是什么也没做,我却觉得你什么都做了。”

        “不论我做没做,你们都不会放过我。”沈泽川撑着凳子,转向萧驰野,缓缓笑起来,温声说,“那我何不把坏事都做尽了,让你恨也有个度。”

        翌日。

        !萧驰野入了宫,才知道魏嫔死了。

        李建恒已换了装束,他这几日哭得憔悴,坐在高位上说:“说是滑了脚,跌进了井里,直到昨晚才找到尸身。”

        这脚也滑得太巧。

        李建恒见左右无人,才小声问:“策安,难道是你……”

        萧驰野摇头。

        李建恒似是放下心来,他在位置上坐立不安,说:“我如今住在了宫里,晚上一睁眼,就能见着内宦,让人怪怕的。以前他们都把潘如贵叫老祖宗,如今老祖宗还在狱里关着呢!策安,你说他们会不会恨着我……”

        他抱怨一通,都是害怕的意思。最后让萧驰野调过禁军,先替了宫中的巡防要务。

        萧驰野自然不会拒绝,又待了片刻,听着李建恒说:“离北传信来,说离北王与你大哥正在路上。策安,过几日你就能见着他们了。”

        李建恒有些讨好,他在即将成为这天下之主时,竟然要比过去更加怯弱。那不可一世的气焰似乎在秋猎里被磨掉了,他已经明白了到底谁才是强权。

        萧驰野没打算要封赏,他的心愿李建恒最清楚不过。可是直到今天,李建恒也没有开口提过放他回离北的话。

        萧驰野面不改色,心却沉了沉。

        五日后,离北王入阒都。

        那日秋雨绵绵,萧驰野一早就打马出城,站在当年送人的亭子,等了两个时辰,终于看见天际飞出几只鹰。

        他肩头的“猛”霎时亢奋,冲入雨中与兄弟姐妹盘旋叙旧。

        雨中铁骑直奔而来,犹如一道浓墨画在水中,荡到了萧驰野跟前。他不等铁骑奔近,先翻出亭子,在雨中迎了上去。

        “爹!”

        萧既明在马上哈哈一笑,对前边的父亲说:“他现在看着人高马大,可是一见着爹,就露了原形。”

        萧方旭摘掉了自己的斗笠,俯身扣在了萧驰野的头上。端详了一会儿,说:“长高了。”

        萧驰野露齿一笑,说:“那是,大哥都要矮我半头呢!”

        “得意了。”萧既明说,“自打长过了我,年年见面都要提一次。”

        萧方旭让朝晖牵着马,自己翻身下去,抬臂猛地抱了把小儿子,重重地拍了拍他的后背,说:“傻小子!”

        萧驰野被拍得直笑,他说:“我等了好久,路上遇着什么事了吗?”

        !

        朝晖说:“小少爷在家里惹了风寒,王爷专程绕到灯州,请一归大师去家里看看。”

        萧驰野说:“阿洵病了?几时的事情,大哥信里怎么没有提!”

        萧既明说:“小毛病,有亦栀在家看顾,你也不必放在心上。”

        萧驰野略感失落。

        五年前他离开离北时,大嫂正有身孕,如今小阿洵都四岁了,他还没有见过,只能从父兄的来信里知道小侄子一些趣事。

        他想回家。

        萧驰野的失落转瞬即逝,他笑说:“我早备了生辰礼,这次大哥回去,就再替我带回去吧。”

        萧方旭掸了掸他的斗笠沿,说:“临行前,洵儿特地给你画了幅画,等会儿让朝晖拿给你。此处不是叙话的地方,先入宫,晚上归了府,咱们父子再说不迟。”

        一行人上马,并驾入了阒都。

        离北王已经许多年不曾露过面,如今天下四将已成彪炳悍名,却甚少还有人记得离北王萧方旭。

        齐太傅入秋吃胖了,这会儿在雨里洗着脚,脚趾搓动,说:“若说天下四将,二十年前也是有的。当时离北的萧方旭,启东的戚石雨,边郡的陆平烟,还有锁天关的冯一圣,就是四方兵马统帅。后来冯一圣战死,冯家就绝了后。如今怕也没人记得这名字,但当年都是马踏边关、横扫边沙的悍将。”

        “冯一圣么。”纪纲在里边炒菜,大声应着,“怎么没人记得?川儿!冯将军两个儿子全部战死沙场,他后来收的义子,就是师父的大哥!”

        本章节

        沈泽川盛饭,说:“师父的大哥?”

        纪纲一拍脑袋,说:“我忘记给你说了!”

        齐太傅嚷道:“饭好了没有?哎呀,他大哥不就是左千秋!这有什么好讲的,猜也猜出来了!”

        沈泽川上菜,给齐太傅摆了筷,恭恭敬敬地说:“先生用饭。”

        齐太傅嘬了口酒,说:“还是有人伺候最舒服。”

        纪纲拭着汗,坐在小案另一头,说:“你方才说,那萧二说他跟咱们同出一门,只怕他的师父就是左千秋!”

        沈泽川扒了两口饭。

        纪纲感慨道:“我与他也好些年没见了。你这次与萧二交手了吗,如何?他的刀法是不是走势刚猛?”

        齐太傅说:“让兰舟先吃,吃饱了再说。这次凶险,万事不急,可以休!休息几日。”

        “我早该想到。”纪纲说,“萧二带着骨扳指,这天底下最会拉强弓的人,就是左千秋了。”

        “眼下萧方旭也入了阒都,你说不准就能见见你大哥。”齐太傅拣着菜,“左千秋在天妃阙死战,虽然挡住了边沙骑兵,却也死了妻子。他因为那一战得了‘雷沉玉台’的名号,也因为那一战一蹶不振。传闻他出家了,也可能是得了萧方旭的庇护,隐姓埋名替萧方旭教儿子。”

        纪纲伤怀地说:“一将功成万骨枯,威名赫赫又如何?到最后也是黄土一抔。马革裹尸尽忠良,活下来的也不痛快。左千秋埋名,萧方旭病隐,陆平烟年迈,等到二十年后,如今的四将又在何方?不过是大浪拍沙,代代更替。”

        齐太傅微醺,看着沈泽川吃饭,良久后说:“生一世,平白受一遭苦,太亏。总归都要死,不如了却了凌云志再死!兰舟,来,再吃一碗!”

        待到酒足饭饱时天已黑。

        齐太傅横在席子上,沈泽川坐在檐下给先生擦脚。纪纲拿了两件外衫出来,替他们俩人披了,自己蹲在角落里嘬烟枪。

        齐太傅枕着木瓜,说:“兰舟,把猎场的情形再说一遍。”

        沈泽川便细细陈述了一遍。

        齐太傅闭眸听着,沈泽川讲完了,他还是沉默。

        院里藤蔓淋着雨,一下一下地点着叶子。不知点了多少下后,齐太傅才说:“这一仗,萧二看似出尽了风头,却又困于他父兄一样的境地。新帝与他称兄道弟五年之久,他藏得这样深,怎么教人不害怕?如今新帝还能念着他的救命之情,可这情义,又能经得起多久的磨砺?我以为凭他的耐性,可以再忍一忍,有千百种办法能让戚竹音出这个头,可他偏偏自己做了。”

        纪纲在昏暗里磕着烟灰,说:“狼崽子也想回家,梦里都是离北的草场。他才多大?有点意气才是年轻。”

        本章节

        “小不忍则乱大谋。”齐太傅说,“他若是忍过了这一次,不就能以纨绔的身份回家了吗?”

        萧驰野正站在宫门外,仰首看着黑影连绵的王宫。这些朱墙飞檐似乎是老天爷给他的磨难,他佻达轻浮的外表下,是头无声嘶吼的猛兽。

        沈泽川端坐着,在这一刻奇异地明白了萧驰野这番举动的寓意。

        他想回家。

        他是想以一个人的身份,堂堂正正地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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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休息几日。”

        “我早该想到。”纪纲说,“萧二带着骨扳指,这天底下最会拉强弓的人,就是左千秋了。”

        “眼下萧方旭也入了阒都,你说不准就能见见你大哥。”齐太傅拣着菜,“左千秋在天妃阙死战,虽然挡住了边沙骑兵,却也死了妻子。他因为那一战得了‘雷沉玉台’的名号,也因为那一战一蹶不振。传闻他出家了,也可能是得了萧方旭的庇护,隐姓埋名替萧方旭教儿子。”

        纪纲伤怀地说:“一将功成万骨枯,威名赫赫又如何?到最后也是黄土一抔。马革裹尸尽忠良,活下来的也不痛快。左千秋埋名,萧方旭病隐,陆平烟年迈,等到二十年后,如今的四将又在何方?不过是大浪拍沙,代代更替。”

        齐太傅微醺,看着沈泽川吃饭,良久后说:“生一世,平白受一遭苦,太亏。总归都要死,不如了却了凌云志再死!兰舟,来,再吃一碗!”

        待到酒足饭饱时天已黑。

        齐太傅横在席子上,沈泽川坐在檐下给先生擦脚。纪纲拿了两件外衫出来,替他们俩人披了,自己蹲在角落里嘬烟枪。

        齐太傅枕着木瓜,说:“兰舟,把猎场的情形再说一遍。”

        沈泽川便细细陈述了一遍。

        齐太傅闭眸听着,沈泽川讲完了,他还是沉默。

        院里藤蔓淋着雨,一下一下地点着叶子。不知点了多少下后,齐太傅才说:“这一仗,萧二看似出尽了风头,却又困于他父兄一样的境地。新帝与他称兄道弟五年之久,他藏得这样深,怎么教人不害怕?如今新帝还能念着他的救命之情,可这情义,又能经得起多久的磨砺?我以为凭他的耐性,可以再忍一忍,有千百种办法能让戚竹音出这个头,可他偏偏自己做了。”

        纪纲在昏暗里磕着烟灰,说:“狼崽子也想回家,梦里都是离北的草场。他才多大?有点意气才是年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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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不忍则乱大谋。”齐太傅说,“他若是忍过了这一次,不就能以纨绔的身份回家了吗?”

        萧驰野正站在宫门外,仰首看着黑影连绵的王宫。这些朱墙飞檐似乎是老天爷给他的磨难,他佻达轻浮的外表下,是头无声嘶吼的猛兽。

        沈泽川端坐着,在这一刻奇异地明白了萧驰野这番举动的寓意。

        他想回家。

        他是想以一个人的身份,堂堂正正地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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