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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 老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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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暴雨噼啪地迸溅在水洼,  萧驰野的马已经奔到了宫门口。红娟伞从小轿中陆续出来,都是三品以上的重臣。

        兵部尚书陈珍特地晚了半步,在丹樨下边等着萧驰野,  看见萧驰野冒雨前来,只说“策安,  你且听我几句话。这天下没有不败之军,  败乃再胜之师。既明与边沙悍蛇部数年周旋,他也是个人。”

        陈珍与萧方旭有些交情,  把话讲得没头没尾,萧驰野却明白他的意思。

        萧驰野面无表情,与他颔首,  一同上了阶,到了明理堂外等宣。雨湿透了他的肩头,他这样立在那里,  连微弱的灯光也避掉了。

        后头的伞忽然一晃,挡了萧驰野。沈泽川撑着伞跟他并立,两个人红袍沾雨,  挨在一起,  犹如雨夜凶神。

        约摸片刻,福满挑帘,  对外边的一众朝臣行礼喊宣。海良宜最先,内阁诸臣随后,  然后才是萧驰野,  连沈泽川也不能随入。

        萧驰野没动,  他定了半晌,看向沈泽川。这目光里蕴含了太多的东西,他在这刹那间,从骁勇的恶犬变成了离群的孤狼。

        沈泽川想抚摸萧驰野的面颊,可是他在这一刻做不到。他们伫立在这深宫墙影下,都戴着看不见的镣铐。

        萧既明重伤,离北境内再无悍将,这预示着今夜以后,阒都必须指派新的将领前去接替萧既明的位置,但这个人一定不会是萧驰野。

        一年前戚竹音的话一语成谶,她告诫过萧既明,离北铁骑需要新将,过于集中的军权使得离北铁骑只能姓萧,一旦萧氏这面旗子倒下了,离北铁骑就会元气大伤,难撑荣光。

        世孙萧洵才六岁,如果萧既明没有了,那么留在阒都的萧驰野就是离北铁骑唯一的继承人。然而阒都不会放他走,除非世子妃陆亦栀带着世孙萧洵入都,代替他成为权力角逐中的质子。

        萧驰野的肆意妄为只是狐假虎威,他到了这一刻,再一次落入了身不由己的沟壑。想要回家的念头在心中疯狂咆哮,可他只能这样望着沈泽川,除了沈泽川,谁也不会!会明白。

        “侯爷”福满小声催促。

        萧驰野移步入内。

        “东北粮马道押运军粮前,由户部指派官员前去检查。军粮有问题,为什么户部没报”岑愈最先发难,他连折子都没来得及写,直接上前质问魏怀古,“飞驰驿报到了阒都,足足耽搁了两个时辰现在再发回调令,冒雨奔驰,路也不好走,等到达离北已经是四天以后魏怀古,你这是要害死人啊”

        魏怀古一言不发,他今夜犹如泥塑木雕,呆跪在地,竟然不曾争辩一句。

        萧驰野一进来,堂中便安静下去。老臣们或垂首或扶额,外边的雨声嘈疾,屋内的闷热更甚。

        “策安,”李建恒见着他,欲言又止,最终只说,“你坐吧。”

        萧驰野没坐,他行了礼,说“臣才下马,不知详情。离北出了什么事”

        “怎么搞的这样大的事情,竟然没人同侯爷讲”李建恒摔了折子,“魏怀古,你自己说”

        魏怀古埋首,没看萧驰野,说“上个月运往离北的军粮出了事,据厥西布政司参议杨诚在驿报中陈述,这批军粮参了霉烂之物,到达离北分发下去,前夜病倒了数千人。”

        谁敢直视萧驰野

        萧家在边陲打仗,五年前又有救驾巨功。边沙悍蛇部最不好打,东北全由萧既明一个人独守。他们把萧氏的小儿子囚在阒都,却让人抛头溅血的兄长吃的是霉烂病粮这会儿他们怎么敢与萧驰野对视

        萧驰野面不改色,他说“军粮由厥西布政司统筹,杨诚知道有问题,怎么等到军粮已到达离北才敢提他一个西南参议,跟离北无冤无仇,冒着这样掉脑袋的危险做事,为的是什么户部的官员三查军粮,回禀的官文里都写的是去年新粮,现在又变成了陈年霉物,他们都是下品小官,又为的是什么军粮通过东北粮马道到达离北,离北铁骑军中都察仓廪的管事分发前也要检查,这么一大批霉物,能够那么简单地送进边关将士的嘴巴里,这一层层的安排可谓是有条不紊。”

        他越讲越重。

        “离北铁骑守!关三十年,兵败该罚,但是我只对诸位说一句,离北小败是我萧家受损,离北大败却是大周危机。悍蛇部数年徘徊在鸿雁东山脉,等的就是一个契机。中博兵败时,悍蛇部调马进攻,带着其余十一部的骑兵一鼓作气打到了阒都门外,不过短短五年时间,中博六州屠尽的惨状已然翻了页。国耻尚未雪,便要由自己人横添一笔”

        萧驰野话音一落,在座诸人都变了色。他把话说得直接,他今夜就是来问罪的。有人在军粮上搞龌龊,想拿过去那套官腔打发他不可能,他就是要大开杀戒,他就是要咬死这案子,谁的面子也不给

        “军粮参假,拿霉物顶替新粮,跟下边人倒卖粮食分不开关系。早几年中博粮食吃紧,不少屯粮商靠这个发了财,只是不想如今厉行严律,还有官商勾结,干这种昧良心的勾当。”刑部尚书孔湫说,“此事如果不能彻查,便没法给离北诸将一个交代。臣请三司会审,辅以锦衣卫搜查,从白马州到阒都,务必将此事弄个明白”

        “不仅如此,还有一事也要急办。”兵部尚书陈珍看了眼萧驰野,说,“启东五郡的军粮同样出自白马州,必须马上通传急报给戚大帅,这批粮就不要再往下分发了”

        “空缺怎么补”萧驰野寒声,“这两批军粮是厥西去年三大仓的全部积累,如今撤回作废,军粮空缺怎么补从哪里补五日之内如果补不上,离北、启东就要饿着肚子打仗,那是几十万人吃饭的问题。”

        “从琴州、河州、茨州三方借调,借条由朝廷承担,事情危急,国库一时半会儿拿不出那么多银子去买,只能承诺这三州免了近两年的赋税。”海良宜稳重地缓声说道。

        “白马州是倾尽十三城的粮食才负担得起两批军粮,元辅所说的三州远不及它。再者这三州各自分离,距离遥远,统筹粮食押运也要耗费数日。”

        “告诉戚竹音,启东军粮今年减半,他们还有军田支撑,尚存余力。河州直通启东,茨州、琴州两州的粮食今夜就要调。”海良宜虽然还在病中,却条理清晰,“世子负伤,不宜久待前线。离北王抱病,也不宜出征!征。陈珍,半个时辰后,给我拟一份军将名单,三日之内,阒都必须派个有能之士前去离北接替军务。”

        海良宜主持大局,一锤定音。魏怀古这次肯定跑不掉了,萧驰野没打算发过他,卡在这个关头没有直接找他,只是因为眼下军将调补的事情更加重要。

        魏怀古今夜有些反常,他跪在原地,迟迟没有剖白解释。

        明理堂旁屋灯火通明,退出来的官员汇聚于此。海良宜不耐寒夜,孔湫为他披了件氅衣,他拢着衣摆手,示意大家都坐。

        “弹劾的折子明日我就送到内阁,”岑愈说,“魏家先后出了多少事情皇上顾念留情,上回魏怀兴的事情没牵连魏怀古,官沟的事情他也不肯认错,这次军粮怎么讲他逃不掉疏忽之责”

        “在朝为官,跟家世门楣没有关系,为君办事,不要总是拿姓氏责难别人。他有过错,你该弹劾就弹劾。”海良宜这一夜滴水未进,这会儿看向萧驰野,说,“世子带兵数年,既然能杀出重围回到离北,便没有性命之忧。侯爷不要着急,离北有什么短缺的,阒都都会连夜调拨。”

        萧驰野已经明白海良宜的意思了,元辅为了维持平衡,断然不会放萧驰野回离北。萧既明是败了,可他没有死即便萧既明死了,萧驰野也不能回去,因为萧方旭还在。

        “阒都良将无数,可能适应离北的却少之又少。鸿雁东山脉靠近大漠,马上进入六月大暑,边境酷热,若是派出身西南的将士过去,只怕不合适。”萧驰野坐在椅上,面对这一屋子的老臣,却变得极端冷静。他反应迅速,堪称刀枪不入。他先发制人查定了军粮案子,又告诉了海良宜,往离北派新将可以,但必须是出身离北或是启东的人,纸上谈兵的他一概不要。

        海良宜颔首,对萧驰野颇为赞许。这个时候确实不该为谋私权而意气用事,离北缺少带兵主将是不争的事实。像朝晖这种善战的副将也很厉害,可是他们都是萧方旭亲教的人,本就是为了担任协调、旁佐的任务,带一支兵打迂回可以,但要他们带领离北,却不能够服众。

        可是自!咸德年以后,大周良将稀缺。四大名将除了左千秋各有要务,往下人才辈出的都是启东将领,那全是戚竹音一手栽培起来的打仗班底,熟悉的是启东军务,想要外借离北太难了,并且启东的将领暂替离北军务,戚家又要与花氏联姻,这一下又破了平局,变成了一家独大,恐难牵制。

        派谁去

        海良宜也头疼

        他们在屋内焦灼,外边的福满忽然快步进来,说“诸位大人,看谁来了”

        萧驰野侧头,霍然起身。这屋内的人也都跟着站起身,海良宜更是上前亲迎。

        那脱了氅衣的男人露出白发,与海良宜见礼,又看向萧驰野。

        “在下连夜疾驰,赶来阒都,求见皇上,不为别的,正是为了离北一事。”

        萧驰野喉间微涩,说“师父”

        左千秋却并不与他接话,而是对海良宜笑道“多年不见元辅,身子骨可还硬朗”

        海良宜重重地握着左千秋的手腕,说“左帅老矣,尚能饭否1”

        左千秋长叹一声,回答道“虽然苍颜白发不比当年,但拉弓射雕仍存余力,元辅不必发愁。我此行前来,一是为了暂替既明打理离北军务,二是为了替萧方旭带句话来。”

        一屋子人都洗耳恭听。

        左千秋望向萧驰野,目光深邃,斩钉截铁地说“离北王虎啸鸿雁山十余年,儿子吃了败仗,他这个做老子的,要亲自从悍蛇部阿木尔手里讨回来”

        雨声轰然,阒都乌云间的海东青长啸盘旋,千万里外的离北军旗随风猎猎,墨色浓郁的大雨间,数十年不出的萧方旭披甲挂刀,率兵而出。

        风掠起了萧方旭的斗篷,他摘掉了不伦不类的斗笠。

        “阿木尔,”萧方旭声音浑厚,在雨中抬臂,放出离北猛禽,迎风大笑,“离北在东边划下了边界线,你们进来干什么几十年前我就告诉过你,鸿雁山是我离北铁骑的跑马场”

        他声震大雨,只见背后笼在黑甲之下的铁骑齐声拔刀,乌压压的威势,像是雨夜里匍匐的庞然巨兽睁开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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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咸德年以后,大周良将稀缺。四大名将除了左千秋各有要务,往下人才辈出的都是启东将领,那全是戚竹音一手栽培起来的打仗班底,熟悉的是启东军务,想要外借离北太难了,并且启东的将领暂替离北军务,戚家又要与花氏联姻,这一下又破了平局,变成了一家独大,恐难牵制。

        派谁去

        海良宜也头疼

        他们在屋内焦灼,外边的福满忽然快步进来,说“诸位大人,看谁来了”

        萧驰野侧头,霍然起身。这屋内的人也都跟着站起身,海良宜更是上前亲迎。

        那脱了氅衣的男人露出白发,与海良宜见礼,又看向萧驰野。

        “在下连夜疾驰,赶来阒都,求见皇上,不为别的,正是为了离北一事。”

        萧驰野喉间微涩,说“师父”

        左千秋却并不与他接话,而是对海良宜笑道“多年不见元辅,身子骨可还硬朗”

        海良宜重重地握着左千秋的手腕,说“左帅老矣,尚能饭否1”

        左千秋长叹一声,回答道“虽然苍颜白发不比当年,但拉弓射雕仍存余力,元辅不必发愁。我此行前来,一是为了暂替既明打理离北军务,二是为了替萧方旭带句话来。”

        一屋子人都洗耳恭听。

        左千秋望向萧驰野,目光深邃,斩钉截铁地说“离北王虎啸鸿雁山十余年,儿子吃了败仗,他这个做老子的,要亲自从悍蛇部阿木尔手里讨回来”

        雨声轰然,阒都乌云间的海东青长啸盘旋,千万里外的离北军旗随风猎猎,墨色浓郁的大雨间,数十年不出的萧方旭披甲挂刀,率兵而出。

        风掠起了萧方旭的斗篷,他摘掉了不伦不类的斗笠。

        “阿木尔,”萧方旭声音浑厚,在雨中抬臂,放出离北猛禽,迎风大笑,“离北在东边划下了边界线,你们进来干什么几十年前我就告诉过你,鸿雁山是我离北铁骑的跑马场”

        他声震大雨,只见背后笼在黑甲之下的铁骑齐声拔刀,乌压压的威势,像是雨夜里匍匐的庞然巨兽睁开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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