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第 125 章
番外八
夕阳西下, 国子监前街排满了马车和等候自家主子散学的侍仆。
随着一声声古朴的钟鼓声敲响,街道渐渐躁动起来,侍仆们往国子监大门拥挤而去。
片刻之后, 便有穿的白色大袖襕衫的国子生蜂拥而出,在国子监读书的除了京城官宦子弟, 还有各州府县选拔上来的学生, 也多的是贫寒人家出身的,自是请不起侍仆马车,待散学钟声响起,就忙着回到斋舍刻苦读书, 将来也好为自己博个好前程。
一群人急着往外走, 又有一群人不停的往里挤, 一时间热闹极了。
而众人也下意识的远离了街道树荫下停着一辆四驾华盖马车,微风拂过, 帘帷飘动, 刻有周字的银牌闪着光芒,前踏板上趴着一只通身雪白的大犬,大犬正摇着尾巴,紧盯着国子监大门。
比长相凶悍的大犬更可怖的是马车车身旁的一队番子。
满京城,出行能有这架势的也只有熹园晋国公府周家了,而出现在国子监门口那就只能是世子周斯惟的车架了。
一炷香后, 国子监前街的人散了许多, 只时不时零星有几个国子生出来, 按说往常这个时辰, 周斯惟已经出来了, 但奇怪的是, 都这会儿了还没有动静。
周斯惟十岁前在家中读书, 十岁后进了国子监,到如今已经六载,满国子监他学问说第一,没人敢称第二,不可能发生先生留堂的事情。
在周斯惟幼时就跟随他,保护他的队长放心不下,指了四个人随他一同进去打探情况,剩下的人继续在原地等待。
他们交接时,没注意方才还乖巧趴在车前板上的咻咻跟在队长身后跑没了踪影。
周斯惟的确有事耽搁了。
三四个今年刚入学的国子生手里捧着砚台,脸色煞白地盯着被他们撞到的少年郎。
“斯惟!”周斯惟身后的砚席们大呼一声,但那黑黝的墨汁已经洒向周斯惟衣摆。
嬉笑打闹之声瞬间消失,长廊静谧诡异,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周斯惟身上。
周斯惟今年十六岁,身形挺括修长宛若松竹,即使和众人穿着一样的大袖襕衫,他也是其中最耀眼的那一位。
他低头看衣角的污渍。
眉眼低垂,浓长的睫毛轻颤,挡着这双最漂亮的狐狸眼,他的面容看上去与那位大名鼎鼎的周大人极其相像。
国子监地位非凡,讲师先生除了各类诗书礼仪大家,还有朝中重臣,入阁拜相的宰府,征战沙场的将军都来此讲过课。
周津延自然不必说了。
周津延这人性格不好,他们又不是周斯惟,周津延肯定没什么耐心,草草敷衍了事。
但他冷漠阴鸷,只差没有把‘别惹他’三个字写在脸上的气势,在还未入仕的国子生心头留下了不少阴影。
这会儿撞上了国子监大名鼎鼎的周斯惟,周津延的嫡亲儿子,他垂眸不语的模样仿佛就像看到了周津延,这几个国子生心中更是害怕。
手一颤,摔了砚台,双腿打颤:“世,世子!”
周斯惟下颚轻抬,眉目昳丽,漂亮的狐狸眼微微上扬,是一张极具侵略感的俊美容颜。
他淡淡地扫视众人,矜贵又冷静,红润的薄唇慢慢勾出一抹笑,手腕转动,召回宽袖:“无碍。”
少年语气平和,不带优越感,举止雅致,染着笑意的狐狸眼,黑白分明,竟显得他纯净无害,温润如玉。
头一次与周斯惟相处的人意外,周津延的名声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他竟然养出了一个这样好性儿的儿子。
“世子发了话,你们快走吧,下次注意点。”周斯惟身后的砚席说道。
这几人忙捡了砚台跑开了。
“斯惟你这怎么办?”有一砚席好心问。
周斯惟的伴读们与他一起进了国子监,闻言,笑着说:“斯惟车厢里备了衣服,都散了吧。”
周斯惟唇边笑意加深,他对那几个伴读道:“你们也回吧。”
几人还有些犹豫,正好队长带人找过来了,这几人才放心的告退。
“世子!”队长看着周斯惟的袍子,眉头皱起。
周斯惟瞥了眼,声音清淡:“一场意外。”
番子们可知道这位的习惯,他和周津延一样十分爱干净,这会儿心里指不定的多变扭:“世子回车厢后,换了袍子就好。”
周斯惟微微攥紧的手指还是未松开,显然也在极力忍受着,抬步穿过长廊往外走。
出了国子监的大门,周斯惟目光落到周家的马车上:“咻咻呢?”
咻咻的名字从他这嘴里说出来,面色再平静也有些好笑。
“刚刚还在。”几个番子相互看了看,确定道。
那边留守的番子见周斯惟回来了,连忙过来禀告:“世子,属下一时失察,没看住咻咻,让咻咻跑丢了,请您责罚,不过您放心,属下已经加派人手去找了。”
周斯惟养了咻咻十几年,没工夫和他们闲话,眼眸锐利地环顾四周,忽然往回走,又进了国子监,番子们连忙跟过去。
一声声放肆的嘲笑声穿透耳膜,伴随着虚弱低微的狗吠声。
周斯惟脚步微顿,走进了国子监后花园,望着院中凉亭内哄声笑闹的场景和被他们用麻绳捆在圆柱上的咻咻。
咻咻白亮柔顺的毛发上沾了刺眼的血迹。
有人突然闯入,亭中的人很快反应过来,噤了笑声,他们互相看了看,防备地看着周斯惟。
周斯惟面色不变,唇角甚至还带着温润的笑,一步一步向他们走去,亭内的人下意识地往后逃避退让。
咻咻看到了周斯惟,开始激烈地挣扎起来,大声叫吼。
番子们飞快地跑上去,帮咻咻松绑。
周斯惟很少带咻咻进入国子监,咻咻每天也很规矩地在马车上等他,今儿发生了一些小意外,咻咻没见到周斯惟才跑进了国子监。
众人虽然知道周斯惟有条御赐的狗,但没将两个联系在一起,这会儿才明白这条狗是周斯惟的那条。
他们有些慌了,为首的那人挺了挺胸口,好像不怕似的。
周斯惟看都没有看他们,只弯腰,用骨节分明的手掌抚摸咻咻的脑袋。
“世子,咻咻右腿受伤了。”番子检查过后禀报。
周斯惟安抚了暴躁不安的咻咻,漫不经心地说:“这么笨,知道遭祸了,嗯?”
他像是在说咻咻,也像是在说亭内的人。
为首的人立马就不高兴了:“世子是什么意思?”
周斯惟不看他,捏着咻咻的胖爪子,找寻他的伤口,看着咻咻右腿上石头投掷打出的伤口。
周斯惟忽而一笑,面色纯良,嘴里却说着最残忍的话:“打算他的右腿。”
“主子这位是东昌知府家的公子。”番子小声提醒。
周斯惟看了他一眼,番子立马闭嘴,往知府家的公子走去。
这知府公子打着哆嗦:“你们别乱来!”
那些跟着他起哄的少年们缩着,靠在一起。
“我爹,我爹是吴成,我是他的儿子,你们快放开我!”吴公子被番子们架起来,他惊恐地看着周斯惟。
“那又如何。”周斯惟一挑眉,黑亮的狐狸眼像是不解他为何说起这个。
吴成的儿子急疯了,开始口不择言:“不过一条狗,你仗着你爹才如放肆,你爹周津延说到底,也不过一个宦官,你说不准……”
忽而一把锋利的长刀擦过吴公子的面颊直接插入他身后的柱子。
吴公子面颊渗出血丝,他惊恐地瞪眼睛看出刀的人。
周斯惟转了转手腕,眼眸冰冷阴郁。
他是周津延手把手教出来的,他本是虎豹,就算披上无害的外表,但骨子里也从来都不是乖顺的狐狸。
周斯惟长到如今,受惊父母呵护,最听不得别人说他们半点儿不好。
亭内缩在一旁的众人立刻大声解释着,此事与他们无关,都是吴公子指示。
周斯惟走到吴公子身前,少年郎身上一点儿稚气怯弱都没有,他眯了眯眼眸:“你也配提我父亲?”
吴公子面部撕痛,抽搐着嘴角,嚎哭着不敢说话。
番子们见他这怂样,用力敲断他的腿,把他丢到地上,提着他的两个胳膊,让他看周斯惟。
周斯惟脚尖踩着他的手,越身拔出陷入圆柱中的小刀,指腹轻轻刮了刮锋利的刀刃,这把刀是他十岁时,周津延送他的礼物。
小刀看上去质朴,却能削铁如泥,是历经几百年的利器。
他用刀尖抵住吴公子的下巴,显然是动了狠心。
“斯惟!”忽而一道熟悉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周斯惟手指微动,刀尖往吴公子肉里陷了陷,看他面部狰狞才险险松了手。
吴公子要不是有人撑着,早就瘫倒在地。
周斯惟嗤笑一声,转身看到来人:“舅舅。”
纪忱穿着深蓝色道袍,气质孤冷,他下午从兵部赶来国子监授课,回去前,谁曾想正巧撞到了这一幕。
纪忱知道他极其珍爱这把刀,给他递上绢帕,周斯惟拿着雪白色的绢帕将刀面擦拭干净,插回刀鞘,玄色刀鞘上镶了一颗硕大的蓝宝石。
纪忱冷静地说:“惟哥儿别让这些东西脏了你的手。”
周斯惟知道自己是冲动了,但他不后悔,只笑了笑。
纪忱无奈:“时候不早了,这里交给我,回去清洗自己,我半个时辰后过去用晚膳。”
纪忱暗示性地深看他一眼。
周斯惟扫了眼凉亭,因为知道有更重要的事情,他也无意与他们纠缠,低声“嗯”,弯腰抱起肥壮的咻咻,起步离开,他看上去又是那个温文无害的贵公子。
但这个贵公子现在耳根却莫名的红透。
上了马车,咻咻许是知道自己惹事了,乖乖地趴在周斯惟脚下。
周斯惟取了车厢壁格里的药膏,给咻咻伤口上了药,绑上绢帕,掀开窗幔看了眼窗外,吩咐马夫停下。
不一会儿侍仆就将两盒柿子饼,两盒八宝糕搬进了车厢。
老两样,周斯惟买惯了的。
在熹园的带动下,如今珍宴阁的柿子饼也成了畅销品,一盒难求,这两盒是老板每日特地给幼安留着的,就是以防她想吃,又买不到。
而八宝糕是准备路过卫国公府,送给阿衡的,她爱吃八宝粥,八宝饭,八宝糕。
想到一盒八宝糕就能哄得她眉开眼笑的阿衡,周斯惟眉眼也有些愉悦,今晚纪忱去熹园就是为了商议,去卫国公府提亲一事。
周斯惟将车窗窗帘挂起,任由微风吹散他心中的燥热和他难得的少年羞意。
侧目望着夕阳的余晖,周斯惟呼出一口气,目光宁静,又满是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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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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