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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百五十九章 你们这是在逼朕(二合一)


  冬十月的诏狱,虽说不上是滴水成冰,但也有刺骨之寒。

  在牢中林浅浅在那抽噎,林延潮欲搂着林浅浅,却被她一把推开。

  林延潮无可奈何地道:“我以为你明白我的苦衷,你之前不是支持我的吗?”

  林浅浅气道:“可是你之前与我说,最多不过贬官,可没说下诏狱啊。若是你担了这干系,我怎么也不让你上书,万一陛下动怒杀了你怎么办?”

  林延潮笑着道:“陛下他重名喜功,欲名扬后世,又行事反复,优柔寡断。这样的皇上,虽成不了秦皇汉武那般雄主,但于百官,百姓而言,却实乃仁德之君,所以不会杀谏臣的。”

  林浅浅心想重名喜功,优柔寡断,瞻前顾后不是贬词吗?怎么又成了仁德之君了?

  林浅浅听林延潮说自己性命无事,但又是担心道:“可朝堂上那么多大臣,为何他们都不去非要你去。什么为民请命,天下大义,这些我都不知道。我只要我们一家三口好好的!”

    林延潮见林浅浅为自己担心,合着她的手道:“是一家三口,眼下我们不是好好的。”

  林浅浅摇头道:“可你不好,这诏狱是什么地方?老百姓都说,就是铜皮铁骨进去了,也要给你扒一层皮来。

  紫禁城中,寒风扑面。

  眼见顾宪成跳出来似给张居正,林延潮鸣冤,曾向宗就要将大帽子往他头上扣。

  曾向宗一副力要将顾宪成与张居正,林延潮之案扯在一起的打算。

  这时又有一名大臣奋然而起道:“曾向宗污蔑大臣,若是顾主事乃是左中允之同年,就为同党,那么在下也是左中允之同年,那么本官也不是同党了吗?请你将本官一并定罪好了。”

  众人看去,见出声之人乃吏部考功主事魏允中。魏允中乃魏允贞之弟。魏允贞就是当初在奏章里指桑骂槐,暗讽张四维,逼得张四维被迫辞相的御史,现已被贬官。

  至于魏允中,不仅与顾宪成,林延潮乃同年,魏允中为生员时,拜入时河南按察司副使王世贞门下,与林延潮也是半个师兄弟。因这一层关系魏允中与林延潮在同年中,也十分亲近。

  眼见户部主事,吏部主事都站出来鸣冤,曾向宗有些底气不足。

  而曾向宗揣测,顾宪成,林延潮,魏允中都是申时行的门生,而申时行又是张居正心腹,莫非这一次替张居正翻案是申时行的打算?

  天子目光扫了申时行一眼,见他依旧恭恭敬敬地立在玉阶上。

  申时行不是这样大胆的人,天子随即排除嫌疑,不信申时行敢策动顾宪成,魏允中在此时上谏。

    曾向宗不敢说话,这时候御史杨四知出班道:“大胆逆臣,张居正,冯保逆案乃是天子钦定,你这是为他们翻案吗?这是意图诽谤天子之圣明。”

  顾宪成道:“昔日江陵公病重时,百官都去祝祷,唯独我与魏兄二人不去,此户部的官员都知道的。本官只是言黄河,苏松水灾,眼下当务之急,当下上慰苍天,下安百姓,而不是忙着追察什么奸党,弄朝堂上下人心惶惶。”

  魏允中亦道:“尔杨四知与曾向宗动则指责吾乃楚党余孽,难道非要满朝之上都是奸佞,这才显得陛下之圣明吗?”

  顾宪成,魏允中反唇相讥,但杨四知冷笑道:“可我刚才分明听得顾主事说得张居正,林延潮乃是忠臣。现在要改口,来不及了。”

    说完杨四知向天子抱拳道:“陛下,顾宪成乃楚党余孽无疑,还有魏允中为他说话,他们都要替张居正翻案,请陛下一并将他们拿下,交刑部审问。”

  杨四知说完,曾向宗也出班附和道:“陛下,朝堂上楚党余孽,危害社稷,倾覆圣统之心可诛!臣请陛下彻查,将林延潮,顾宪成,魏允中三人一律并案,严加审问,看看朝堂上还有多少人张居正的奸党,多少人是林延潮敢诽谤朝廷的后台。”

  武清侯李伟不由捏须,心想好啊,这一次竟一下子捞了这么多大鱼。林延潮为官多年,看来交游很广,连顾宪成,魏允中这样户部,吏部的实权主事都替他说话,但这样也好一网打尽。

    “陛下,臣力保张居正,林延潮并非奸党!”

  此言一出李伟眉头一皱,心想又是哪个不怕死的跳出来?但看见来人后却是大惊失色。

  众朝臣们也是震惊。

  但见一名穿着三品孔雀的年迈官员,颤颤巍巍地出班。

  此人虽是年迈,但无人敢于小窥,连坐在御座上的天子,也是动容微微离座:“海卿家,你这是?”

    原来上奏之人,正是礼部侍郎海瑞。

  但见海瑞立于班下,目光扫过杨四知,曾向宗。这二人不知为何见了海瑞的目光,都是心底发虚。

  杨四知也顾不得了,抢着指着海瑞道:“陛下,海侍郎为林延潮举荐,他当然为罪臣林延潮说话!”

  没错,海瑞当上礼部侍郎,是林延潮向天子举荐的,这百官皆知。

  莫非海瑞也是有私心的?

  海瑞回瞪了杨四知一眼道:“林延潮是吏部的官员,还是当朝内阁大学士?有何举荐之权?你贸然言之,如此置陛下于何地?”

  听海瑞之言,杨四知无言以对。武清侯李伟此刻心底也在大骂杨四知蠢材。

  天子也是不快地看了杨四知一眼,摆了摆手道:“杨卿退下。”

  杨四知灰溜溜地回到班中。

  海瑞袖袍一撩向天子跪下道:“臣海瑞保张居正,林延潮并非奸党。”

  海瑞一言即出,满朝皆静。李伟袖子颤颤发抖,至于曾向宗,杨四知则是面色如土。

  “陛下,张居正为辅臣十年,功在社稷,过在身家,但功过相抵,不可抹其为国家尽忠之功。至于林延潮……林延潮谏二事疏,臣读之疏临表涕零,其拳拳报国之心,天日可表。”

  “臣不知秉公直言何罪?为民请命何罪?为陛下辨析忠奸何罪?”

  海瑞三句正气凛然的质问振聋发聩,犹如金石激鸣,御座之上的天子,眼眶微微泛泪,他心底何尝不知张居正,林延潮乃是冤枉。

  “故而臣力保张居正,林延潮并非奸党,请陛下明鉴!”

  说完海瑞长叩。

  见海瑞如此,满朝动容。

  顾宪成,魏允中可以说是因同年之情来保林延潮。

  但海瑞与张居正为官时素来不睦,但竟肯为张居正出声,这实在是高风亮节。

  御座上的天子也是措手不及,他看了张鲸一眼。张鲸连忙伏下头去,对此实毫不知情。

  海瑞不结党,是天下周知的,张鲸也没料想他出面。但天子与张鲸都明白海瑞这番话绝无私心。

  御座上的天子坐不住了,眼下局势已超出他的掌控了。

  下面的官员也不由不顾在旁的监察御史,交头接耳道:“虽说平日一贯不喜欢这海笔架,但这一次他说得实在是对。”

  “此铮铮铁骨,非他顾宪成,魏允中都要下狱了。”

  “此乃千古青松翠柏,可为栋梁亦傲霜雪!”

  此刻身在朝班中的于慎行暗自惭愧,虽说他早作了决定,但到了临场之时,自己却是犹豫了。

  几十年的读书养志,但真到用的那一刻,不是人人都那么从容。

  眼下于慎行见海瑞七十高龄仍是秉直上谏,以身为林延潮,张居正作保,现在他又有什么好犹豫的。

  于慎行牙齿一咬,拳头一握大声道:“臣于慎行上疏三事。”

  官员们看着今日,顾宪成,魏允中,海瑞,于慎行他们一个个都是怎么了,都要替张居正,林延潮申冤吗?

  但见于慎行将奏章奉上大声道:“臣于慎行上疏三事。”

  “一事黄河,苏松水灾,百万黎民无家可归,九边欠饷,军心震动,臣请陛下削潞王大婚之费四百万两。”

  “二事前首辅张江陵为国尽忠,虽有过失,但不掩其功。眼下张江陵家财已籍,长子刑讯自杀,恳请陛下慎狱敬刑,全张江陵之身后,以存国体。”

  “三事昔秦朝以谏者为诽谤,以刑杀为威,故大臣畏罪持禄,莫敢尽忠。左中允林延潮,秉直进言,犯颜相谏,此无罪也,恳请陛下释其罪责。若陛下能允臣三请,则百官无不颂扬陛下圣明也!”

  于慎行这终于图穷匕见了。

    林延潮谏二事疏通就是于慎行说的一二事,至于第三事则是搭救林延潮。

  杨四知,曾向宗见众怒滔滔,此刻已是不敢说话了。

  而他们的同僚,原本力主清算张居正的李植,江东之等御史,今日却奇怪了,竟没有说一句话。

  这些人都是张四维门生,莫非是张四维授意的?

  武清侯李伟当下忍不住,亲自下场站了出来指着于慎行道:“什么叫百官无不颂扬陛下圣明?你一个人能代表百官向陛下进言吗?小小一个日讲官,居然大言不惭,你有何依持……”

    “臣王家屏附议!”王家屏大步走出,与于慎行站在一起。

  李伟脸上好似重重吃了一记耳光,指着王家屏骂道:“你我有同乡之谊,老夫平日待你不薄,你竟然……”

    王家屏看了李伟一眼道:“武清侯,请勿见怪,公义大于私情。林中允为天下百姓死谏陛下,吾闻其冤,今日宁与他一并死在这里,也不愿苟活朝堂之上!”

  李伟气得几乎吐血,这时日讲官黄凤翔出班。

  “臣黄凤翔附议!”

  沈一贯出班。

  “臣沈一贯附议!”

  众官员见这一幕,不由心道,这终于来了吗?

  “臣赵南星附议!”

  “臣卢义诚附议!”

  陆陆续续几十名官员出班进言。

  “陛下,古者尝竭天下之资财以奉其上,犹自以为不足。陛下不爱百姓,而以天下而供潞王,黄河,苏松的百姓闻之泣血啊!”

  “陛下,昔日纣王用象箸。箕子建说,彼为象箸,必为玉杯,为杯,则必思远方珍怪之物而御之矣,舆马宫室之渐自此始,不可振也。今朝潞王大婚用六百万多两,移藩一百多两,日后就藩,修宫,又不知要多少万两。自古欲壑难填,无穷无尽也,臣恳求陛下怜惜天下百姓苍生!”

  “陛下,张居正并无贪污受贿,此千古奇冤啊!左中允秉公上谏,恳请陛下释之。”

    

  天子见这么多大臣,一个个出班跪地苦劝,心底虽早有预料,但见了这一幕还是有些招架不住。

  天子道:“诸位臣工之请,朕已是知道了。你们不必再说,先行退下吧!”

  天子说完下面的大臣,却没有一人离去。

    只见大臣们叩阙,以额撞地,一下一下,一声一声似撞进天子心底。其余没有陈言的百官,也是目光泛泪,心底悲愤至极。

  武清侯也是上阶向天子道:“陛下,请速速劝大臣们退去吧。”

  天子立即对站在玉阶上的三位辅臣道:“三位阁臣,你们替朕劝一劝!”

  张四维,申时行,余有丁听了圣旨竟是不动,如泥塑一般立在原地。

  张鲸立即道:“三位辅臣,陛下问你们话呢?”

  申时行缓缓出班向天子叩了三个头,眼眶旁渗出几滴热泪:“陛下,臣昔日受知于张居正,乃经他向陛下举荐为日讲官,而罪臣……罪臣林延潮是臣的弟子。这一切之事,臣皆责无旁贷。臣请陛下革去臣的朝职。”

    “申先生,你?”天子震惊,他没料到一贯谨慎处事,唯唯诺诺的申时行,今日居然敢违抗他的旨意。

  武清侯李伟向张四维急道:“元辅,你身为百官领袖,怎么也不约束官员,你看他们这是要逼宫啊!”

  张四维不屑地看了李伟一眼,然后出班向天子道:“陛下,臣约束大臣不利,以至有今日之事,恳请陛下允臣辞去首辅之位,允臣告老还乡。”

  张四维说完,武清侯不敢置信心道,张四维竟然背叛了自己与太后。

  余有丁也是出班道:“臣也有失职之罪,恳请陛下也允臣告老还乡。”

  天子失色道:“你们是内阁大学士……你们,你们竟也来逼朕!你们怎么敢如此?御前侍卫何在?”

  殿上殿下的御前侍卫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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