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近侍
海兰珠将抹布折好,搭在了木桶边沿上,又搓了搓手,才提起木桶往殿外走去。此时天色微明,硬冷的空气直扑在脸上,海兰珠低头皱着脸,脑海里却是浮想联翩——窗外寒风冷雪,她只拥裘围炉,品茶看书,三两友人来访,便把酒言欢,畅谈古今……海兰珠无奈地晃了晃头,这大白天的,她倒也做起美梦来了。
“姑娘。”
听到有人唤她,海兰珠才停下步子,顺着声音侧头看去,原来是赫里,海兰珠忙屈膝行礼,“姑姑好。”
赫里走到海兰珠身前,笑道:“这天气也是冷,不过捱过这一阵子就好了。”
“可还有好长时间冷呢。”这沈阳的冬天来得早走得迟,气温又极低,这简直是她从未有过的体验,直感觉自己要被冰封了一般。
赫里看了一眼放在地上的水桶,蔼然道:“姑娘以后也不必再如此劳累了,大汗召你御前侍奉,那内殿里可是暖和得紧,而且活儿也不繁重。”
海兰珠微微一怔,疑惑道:“御前侍奉?”
“大汗令你御前侍奉,让我给安排个合适的差事。我瞧姑娘伶俐,便想让姑娘负责大汗的三餐茶事。你看如何?”
海兰珠屈膝,敛眉应道:“姑姑安排便好。”
赫里瞧着海兰珠有些淡漠的神情,依旧笑道:“姑娘且去收拾一番,卯正三刻前到膳房,自有人教你如何做。”
“是。”
海兰珠进到膳房时,努尔哈赤的早膳已快做完。也不过就是一碗米饭,两大盘蒸肉,一大碗饽饽,一小碗酱瓜酸菜,一碟蘸肉作料。虽贵为大金国汗,但在吃食上还是延续着女真传统的饮食风俗,丝毫谈不上豪侈讲究。海兰珠想了想明廷和后世清廷里的膳食,不禁稍稍遗憾。
“呃,姑娘?”一五十岁左右的男子探过头来,轻声喊到。
“嗯?”海兰珠这才收回思绪,尴尬地笑了笑。
“我是这里的主事,你就是乌尤塔吧?”弄库打量着海兰珠,关于她的一些谣言他早已耳闻过,后来也曾远远得看到过她几次,现在人近在眼前,面容清晰,他才算是有所悟。
“是的。”海兰珠点了点头。
“膳食已备齐全,你且同我往前走。”
海兰珠看到后面有两个小奴正端着膳食,才明白只要自己引着就可以了,四人这才一道出了膳房。
“乌尤塔,你且记着,大汗一日两正餐,早膳卯正三刻,晚膳未初一刻,再就是夜宵,戌正初刻准备,你要提前来膳房传膳,时间上有所变动也得尽快通知。大汗有什么想吃的,也尽快吩咐下来。”弄库走在海兰珠身侧,不紧不慢地说着规矩。
海兰珠连连在心中记着,生怕给记漏了错了。
“还有,茶房在膳房东侧,你得随时备上热茶。”
“谢谢主事,我记住了。”
海兰珠进来时,努尔哈赤正倚在炕上拿着一本《三国演义》看得入迷。
“大汗,该用膳了。”
“嗯。”
海兰珠站在一旁,偷偷瞄着努尔哈赤吃饭的样子,这脸上没有一丝表情,这动作也是机械,怎么看都像在完成任务似的,海兰珠又看了一眼那膳食,简直勾不起一点食欲,吃得香才怪呢!
“又在琢磨什么?”努尔哈赤瞟了一眼海兰珠。
“呃。”海兰珠陡然回过神来,“我……奴才瞧着这膳食似乎不太合大汗胃口。”
努尔哈赤并未言语,只是挑了挑眉,搁下筷子,又取过一旁的帕子擦了擦嘴。
海兰珠见状,连忙奉上了热茶。
努尔哈赤啜了两口便起身回到内殿处理政务去了。
而海兰珠将桌上的残茶剩饭收拾好后,便一直立在外间,时不时地进去换换热茶,不过努尔哈赤也不怎么喝,即使这样海兰珠也依然得一遍遍地倒上热茶,若赶巧主子喝上了一口冷茶,她可不得又要挨训?
黑夜沉沉,海兰珠整个人瘫在床上,眯着眼睛絮絮叨叨。
“赫里姑姑说活儿不繁重,可我若有选择权,我宁愿扫地,这一整天神经绷得才叫难受,脚心儿也疼。”
“不过大汗的膳食真的还蛮简洁的。”
“还有还有,我今天去了那茶房,原来是那样煮茶的!真是长知识了。”海兰珠回忆着白天在茶房看到的煮茶情景,仍然觉得不可思议。
塔铃闭着眼,疑道:“就是用刀斧将茶砖劈斩成几块,然后扔到大锅里煮,这有什么不对吗?”
“呃……“海兰珠瞪圆了眼,惊讶道:“这不熬中药吗?泡茶可讲究着呢!”
海兰珠翻了个身,裹紧了被子,“这样也好,省得费神了。”
塔铃侧头望向海兰珠,问道:“姐姐,我听说蒙古平民以肉汤烹茶,觉得甚是奇异,这可是真的?”
海兰珠点了点头,“这到是真的,不过此茶非彼茶,反正我不喜欢那味道,咸咸涩涩的。”
“铃妹,若你得了自由身,想去哪儿?”
“这……我觉得待在这儿也挺好的呀!不过如果有机会的话,我想去……”塔铃顿了顿,才压低声音悠悠念道:“三秋桂子,十里荷花。”
突然听到这一句词,海兰珠的心倏忽往下一沉,一股难言的苦涩哽在喉间,眼眸略略望窗外一转,没有明月,唯有黑夜。
今夕何夕呀,苍茫故乡,望极天涯难见家。
“姐姐,这是江南,我在诗词里读到的,听说海陵王完颜亮就是读了这阙《望海潮》才起了南侵之意。”
“姐姐,我也只跟你说,让外人知道了可就不好了。”
“姐姐?”
塔铃唤了几声也没得到海兰珠的回应,只道她是睡着了,自个儿也就闭了眼睡了。
漆黑寂静的夜让人心慌,海兰珠终于合上了眼,心却难以平静下来,今年是天命十一年,宁远之战即将拉开序幕,大明以炮火重挫金兵,此役兵败之后,努尔哈赤悒郁疽发,不久病卒。
她想到这,其实纯粹是在考虑自己的将来,虽然知道每天伺候的人就要走到他的人生终点了,却难以有哀伤悲痛的情绪,更多的倒像是有些许害怕。
那十六年到底长不长呢?海兰珠想到了自己的期限。
十六年转瞬即过,何况人对自己的寿命都是贪心的吧?但自己又怎能贪心,她可早就死了,这多出来的岁月于她应是一个弥足珍贵的礼物。
人在知道自己的生命期限后,会选择怎样的活法?是该怎样过就怎样过,还是努力去追寻自己理想中的生活方式?海兰珠想了想,发现后者对她的吸引力确是更大一些。
也许现在,她应该为自己筹谋一下了,若走一步看一步,只能让自己陷入更加被动的境地,那又何谈把控自己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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