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看灯
戚怀香默默地穿上衣服,赤着脚走在冰凉的青石地面上,寒意渐渐地从脚下透过来,让人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青延低着头,从怀中拿着帕子,膝行到他面前,为他擦净脚上的水珠。
戚怀香许久都不曾让他贴身侍奉,有些不是很习惯,他看着底下青年长长的暗色青发,心中暗潮汹涌,脸上却没什么表情。
之前,都是柳眠迟来做这些事情的……
戚怀香低眸,不知在想些什么,沉默了许久,才开口,“你这些日子知道饿鬼道发生的事情么?”
他不知道自己还有多长时间,只是,想再见闻清徵一面。
戚怀香眼前浮现起那个雪发玄衣的清冷背影,在心中叹息一声。
他还是放心不下那个人,以往他就一直觉得沈昭没那么简单,如今,事实印证了他的直觉和猜想是正确的。闻清徵还真是捡了个狼崽子回来,到现在,又把自己给搭进去了。
青延摇摇头,“属下不曾关注过。只是……今日知道宗主调遣北境的教众去查明此事,才略知一二的。”他看着戚怀香的神色,又问,“是闻仙长回来了么?”
戚怀香摆摆手,苦笑一声,让他退到一边,慢慢道,“回来?他依旧是不得自由,和在那地儿有什么区别。”
若是他所知道的一切都是对的,那么闻清徵便是从饿鬼道中出来了,但是,却被沈昭给拐回了魔宗。
以他对闻清徵这些年的了解来看,闻清徵是不会愿意被禁锢在一方小小天地的,他虽有时会有些古板,甚至迂腐,但却并非本愿。如果有机会,戚怀香知道闻清徵更愿意做一介逍遥自在的散修,闲云野鹤,不在意修为,不在意宗门,也不被那些条条框框所束缚。
可造,化弄人,以前是断情宗,如今是沈昭,他总是得不了自由。
戚怀香想,他感觉今天知道的唯一的好消息便是闻清徵现在还活着,而不是在饿鬼道中陨落。
但这样的活着,不知对他自己而言到底是坏事还是好事。
他沉默着想了一会儿,青延便认真地看着他,不曾出言打扰。
直到戚怀香的目光再落到他身上的时候,青延才开口,一开口却是把戚怀香心中所想都说出来了,他问,“主子想去找闻仙长吗?”
“……”
戚怀香怔了怔,转而笑了,他伸手,在那垂下的冰冷青发上抚了抚,有些欣慰,“小青最近越来越知人事了,比以往好多了呢。”
青延的身体因为他的触碰僵硬了几分,侧了下脸,声音中有几分局促,“主子……”
“嗯。”
戚怀香微微颔首,并不瞒下他的失落,淡淡道,“我是想见他,可是,魔宗把守森严,你是决计进不去的。沈昭也绝对不会让你把他带出来。”
青延之前也在想这件事情,他缺了一魂两窍,许多事情都浑噩无觉,唯独对戚怀香的事情敏感许多,许多时候,只消他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他便能知道眼前的人是要做什么。青延一直不遗余力地想要为他做到所有他想做的事情,但现在,却感觉到深深的无力感。
他皱着眉,神色有些茫然,想要为戚怀香排忧解难,但奈何能力不够,心中亦是焦急。
戚怀香把袖子放了下去,不再看小臂上那处蔓延开来的黑色纹路,看到他的神情,吩咐道,“你去把他带出来是不太可能的,唯一的可能只能是他自己出来见我了。”
“闻仙长,可以出来么?”
青延怔了怔,他知道闻清徵现在或许在魔宗,他若是能出来的话,岂不是早就出来了。
戚怀香苦笑一声,只是道,“可以不可以,不在于你,也不在于他。知道么?你便按着我说的做就可以了,其余的,尽人事,听天命。”
“是。”
青延不再问,静静地听着他的吩咐。
戚怀香思忖着,慢慢道,“你去抓些魔修来,最好是金丹初期的魔修,这些修为的魔修一般都在魔宗内担着不大不小的职务,虽不是什么大人物,但也能在沈昭面前说上点话。而且,不要间断,关上几天便把他们放回去,让他们告诉沈昭,有故人相见。”
“是。”
青延温顺地奉命,又问他,“主子,我再为您传些功力吧?”
戚怀香摆摆手,“你自己留着吧,给了我,也是白费。”
他说的随意,但心中却是知道这已是定数,改变不了的,青延为他传送功力只能解一时之渴,撑不了多久。他是见过上一届的教主,也就是他的师父是如何陨落的。
他的师父是在距离二百岁只有三年的时候开始被反噬的,那时候,人会慢慢地流逝修为。好好的一个金丹期巅峰的修士,后来慢慢地竟掉到了炼气期。再后来,体内便没了一丝灵气,身体又孱弱不堪,比凡人还不如。
戚怀香在他陨落的时候是全程陪在他身边的,见证了一个骄傲尊贵的修士如何从云霄跌入凡尘,纵然寻遍天下良医,用遍了法宝灵药,也毫无用处。
他从那时便已想好自己以后的样子,但纵然准备了那么多年来迎接这一刻,真正到临的时候还是有些恍惚。
青延听到他这丧气话,有些着急,“主子,您会好起来的,不是白费。”
他说着,便要起身,为他再传些功力,刚刚青延为他传了不少功力,嘴唇已经有些苍白,但现在却好像什么事儿都没有一样,还要强撑着为他输送功力。他不会说话,就算是安慰戚怀香也显得有些笨拙,让戚怀香感觉心中有些发热。
他伸手,轻轻按着青延的肩膀,青延便不动了。
“好了,小青,你去做我说的事情吧。”
戚怀香不再想说这件事情,吩咐他退下,说自己要休息了。
青延抿唇沉默了好久,应了声‘是’,身形一闪,隐匿在无尽的黑暗之中。
戚怀香把自己埋进松软的床褥里,身上源源不断地传来暖意,但却总是觉得冷。
差不多,在五更天的时候,曙光微露,戚怀香感觉自己榻前好像有谁慢慢地立住了,在他身前投下一片阴影,他神识困倦,醒不过来,只是感觉有人轻轻给他掖上了被角。
然后,那人便走了。
直至日上三竿,戚怀香勉强夺回了一丝意识,昨日青延为他传的功力又被消耗殆尽,他现在已经掉了两阶的修为了,时间紧迫。
戚怀香慢慢抬起头,看着天幕上灼热耀目的日头,伸手,将那些光影切割成支离破碎的许多瓣。眼前现出斑驳的光斑,七彩炫目,但再伸出手去摸,只触到一片虚无。
人生百年,亦如一场大梦,数点斑驳光影,虚虚幻幻,不知何处是真。
……
过了深秋,寒气愈发重了。
闻清徵素来畏寒,自从修了鬼修之后这毛病便更重了。沈昭这些日子与他相处下来,耐下性子,慢慢地套得了他不少话,知道他弃道重修,当时不知吃了多少苦头,一到冬日膝盖和手肘处便酸疼起来,一堆的病症。
沈昭心疼他,短短一月的日子里请了不少大夫来看,但那些大夫却都说这是积了许久的毛病,加上鬼气阴森,绝非一朝一夕能治好的,只能细细调养,等待些时日。
外面酿雪的天气,光秃秃的树木枝杈上还结着一层薄薄的白霜。
殿内炭火正烧得浓,温暖如春日。桌上和殿角是浸在清水里的几只梅花,幽幽地散来清淡香气,中和了苦涩的药味,像是调香大家特意配出来的香料,沁人心脾。
沈昭正弯着腰,手里拿着厚厚的棉布,用来盖住药盏的柄,他将熬好的药倒进碗里,端着那碗,稳稳地向里面走过去,声音温柔,“师尊,把铃铛放到一边,先喝药吧。”
他话音一落,殿内清脆的铃铛声响了。
通体雪白的小猫从闻清徵怀中窜出来,很通人性地爬到了一旁的桌子上,安安静静地。
铃铛便是沈昭给这白猫取的名字,他嫌这猫上蹿下跳地,一会儿就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找起来麻烦,便在猫脖子上栓了项圈,项圈上垂着三个小铃铛。只要它一走路,便能听到那铃铛声清脆作响。
闻清徵听到他的脚步声,慢慢地从怀中拿出了袖炉,放在桌上,又接过那碗药,安静地喝着。
他现在乖顺得就像是那只小猫咪一样,沈昭在心里想着。他的视线忍不住一直盯在青年脸上,看着他喝药的样子,目不转睛,却又嫌自己这样太过痴态,便拿过那袖炉,借着换炭火的功夫一边往袖炉里轻轻吹着气,将那快要熄灭的炭火重新点燃,一面偷偷看他。
这样近在咫尺的偷窥,有些隐秘的快意,好像又回到了以前在清净峰,偷偷看着师尊的样子。
但现在与之前不同的是,他可以触碰到师尊了。
沈昭看他喝完了药,把碗放下,他心尖痒痒的,从背后搂住他,暗用了修为让青年感觉到一丝强迫的威压,但却绝不贪多,只会让他感觉到身边全是他的气息。
“师尊,我今天带你出去看灯,好不好?”沈昭轻声地在他耳边这样问他。
闻清徵就算被他这样抱住许多次了,但还是因这样亲密的动作感觉有些脸颊烧热,推了推他,但沈昭却纹丝不动。
闻清徵无可奈何,问他,“去哪儿?”
“去凡界。”
沈昭说着,笑了笑,认真看着他,道,“师尊可是忘了?以前,您答应过我要带我去凡俗界看灯的。”
他等了几十年,却还没等来他陪他去看灯,只能是自己带他去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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