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重来一次
闻清徵并没有消失。
他站起身,发现自己身上的白衫不知何时已经和原来一样,不沾染一丝污秽,眼前是云溪清淡,灵气如雾,松涛林海。
竟是身处断情宗。
“……”
诧然回顾,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如今已经能看到东西了。
身上的痛苦也一扫而空,体内灵力充沛,如甘霖般润泽着之前干涸剧痛的经脉。
闻清徵下意识想要去找沈昭,忙回首往清净峰赶去,急急往前走了几步,发现他如今竟在水云间,是上玄峰的地方。
前方,一群修士宽袍广袖,衣袂飘扬,道骨仙风,有一人正立最中,玄金道冠,下颌须髯尽白,正和其余人义愤填膺地谈论着什么。
那些人似乎现在才发现他,陡然转过身,对他斥道,“大胆叛贼,还敢入我断情宗!”
闻清徵执剑退后几步,惊诧地看着这一幕,那些人似乎是起死回生一般,竟然都是活生生的。
可是,他们不是已经被沈昭杀了么?
然而眼前的人却和记忆中一致,一丝异样也没有,昔日断情宗的几个首座和其余几宗德高望重的修士也都在这里,无不愤怒地斥责着他的罪行。
“前宗主将你救下,悉心教导,才让你有了今日这般修为,你却不知恩图报,竟帮着魔宗对抗道修,简直是离经叛道,不知悔改!”
“贺宗主一腔好意却被践踏,堂堂一峰首座竟然为了一个魔修的逆徒逆了道宗,简直可笑!”
“哼,和这叛徒多说无益,他早晚要知道忤逆道宗是没有什么好下场的。如今魔宗已平,魔教教众尽被诛杀,早已没了你容身之地,你若是肯认错就罪,好生悔改,清净峰的首座还是你的。”
“到时,你便可继续清修无人打扰,本本分分护佑断情宗安宁,不要多生妄念。”
“你还是清净峰无数弟子尊敬的师尊,是万千道修子弟所敬仰的前辈,而不是做一个万人唾骂的魔头的帮凶。”
……
无数尖利的话语像是刀刃一样,一步步把人逼入绝境,闻清徵后退几步,脑海中只回想着刚刚他们说的话。
魔宗已灭,没有他容身之地,他若是能回来继续当清静峰的首座,还是可以的……
心中像是被浓重的迷雾蒙住,什么都想不出来,只能随着他们的话来思考,什么东西悄然动摇。
“怎么样,闻师弟,回来的话既往不咎,万人敬仰,若是一错再错,只会赢得满身骂名,一世清名俱休。”
耳边是温和诱导的声音。
闻清徵茫然抬头,对上魏祯笑意吟吟的脸庞,魏祯慢慢地加重着语调,“闻师弟,你可要想清楚了啊。”
“我……”
闻清徵动了动唇,视线在他们身上环顾一周,那些人面上重新浮上笑意,一派道骨仙风的样子。
这里没有魔宗的冷漠残酷,唯有一片安静祥和。
魏祯观察着他的神情,看他微张着唇,什么抵触的话都没有说出,抚着胡须,笑道,“怎么样?我就说闻师弟定是能做出正确的选…”
最后一个“择”字没说出来,却忽然被一声惨叫替代。
“闻清徵,你!”
周围道修惊怒,瞪着他染血的剑尖。
闻清徵脚下是魏祯倒下的尸体,尚死不瞑目,胸口一个触目的血洞。
雪发青年冷冷回顾,开口,漠然问,“什么叫魔宗已灭,沈昭在哪里?其他的人在哪里?”
他的剑指在另一道修的脖颈上,逼问,“说。”
但那人仅仅是梗着脖子,怒骂道,“孽贼,你有本事就杀了我们,到时候便是万人唾骂的魔头!”
闻清徵眼眸一缩,手腕一动,剑气如长虹一般刺入那人脖颈,血花迸溅。
“你们,到底说不说。”
雪发冰冷如霜,在风中漫漫飘扬着,那张脸艳如桃李,却含着万古不化的冷意,杀气恍若实质。
“闻清徵,你这是屠戮同门,在魔宗里呆久了也被他们熏染成了残忍心性嘛?!”
那人怒斥着,话音刚落,却也成了一声惨叫。
闻清徵眼下尽是红色,不知杀了几人,最后,只见遍地尸体中还站着一个人。
贺知尘嘴角翘着,抬着下巴,毫无惧色,讽道,“你发过誓,不能伤贺家的人,要不然,是会遭报应的。”
闻清徵瞳孔收缩写,攥着他衣领,声音里没有一丝感情,问,“魔宗怎么了?说。”
回应他的却是一串大笑。
贺知尘笑着,眼角闪着冰冷的光芒,“他断我爱子一臂,合该是要去死的,死不足惜!而你,就算现在愤怒难当,却也不能杀不了我。”
说着,笑声逐渐癫狂,像是一种嘲讽。
青年面色陡然变得苍白,却,重重地放开贺知尘,转身。
贺知尘讽刺着,“我就知道,你是不敢的。”
话音没落,回应他的却是自己脖颈上一个和其他人一样的血洞。
闻清徵胸口剧烈起伏着,他头疼欲裂,忍不住蹲下身,以手握拳往头上砸去,缓解一丝痛苦,却一睁眼,就看到面前遍地的尸体和鲜血。
表情迷惘怅然,但心中却一片清明。
报应,他遭得还少么,早就不怕了。
那些说着是为他好的假仁假义的束缚,他受了太多年了,宁愿是再入饿鬼道,也不愿再和这一群人日日相对。
剑尖锋利,在地面上划出一道长长的划痕,触目惊心。
他忍着头痛,一步步慢慢往清净峰走去,不知走了多久,只觉体力不支,往后一跌,却被谁的手扶住。
“闻师兄,怎么了?这就醉了吗?”年轻的声音从身边传来,闻清徵一转头,却看到是一个白衣道修扶住他,调笑着。
身边一群白衣道修都笑起来,纷纷问他是不是因为刚刚那人而醉了。
身边,又换了模样。
他正坐在木制桌椅上,周围是年轻骄傲的面庞,皆是一身白衣,是断情宗内门弟子的式样。
而他也穿着内门弟子的衣裳,正茫然睁着眼睛,忙运转周身灵力,发现自己竟然还没到金丹期的修为。低头时,才发现肩上披散着的发丝漆黑如墨,竟是他之前的样子。
“……”
闻清徵似乎明白了些什么,陡然站起身,看到青年远去的背影,只留下一片玄黑的袍角。
手心里似乎还残留着轻柔的触感,他在自己手心里写了“青城山”。
幻象。
闻清徵如今才明白之前都是幻象,但这个认知却只在脑中闪了一瞬,下一刻就被什么强横的力量抹去。
他脑中一片空白,眼前一晃,身边所有的热闹嘈杂都寂静了,身边那些和他谈笑着的道门弟子们不知何时都不见。
抬眸,正对上一双墨黑的眸子,眸中笑意吟吟。
青年踏月而来,在他耳边轻声道,“仙长,我来还你的灵石。”
闻清徵怔了怔,下一刻却是陡然把他推开,看到对方错愕的眸子。
“走!”
他只想到这一句,急忙推开他,竟然口无遮拦,“他们要杀你,你快点走!”
但,都已经晚了。
青年在听到他的话的时候,脸色一沉,立刻飞身要离开,头顶却罩来天罗地网。
闻清徵听到耳边有人怒斥他的声音,劝他不要执迷不悟,却心如铁石,不管不顾,只是用力把沈昭往后推。
暗刃无声,只在黑暗中闪出一丝丝的光芒,几乎下一刻就要刺破青年的胸口,直至心脏。
闻清徵瞳孔收缩,看到青年嘴唇张了张,似乎想对他说什么,但他却来不及听他说的什么,飞身上前,猛地把他推开。
后背毫无预料地一痛,闻清徵咳出一口鲜血,眼前模糊。
英俊青年诧然回顾,“你、你何至于此……”
他却回答不了,眼前漆黑。
一切似乎都是虚幻,却格外真实,发生过的事实和回忆交织在一起,让人有些不明到底什么是假什么是真。
真真假假,也许从来都只在一念之间。
“闻仙长、闻仙长,快走啊!您还愣着干什么?”
耳边是焦急的呼唤,闻清徵感觉有人正死命拉着他的袖子往一个方向走,眼前一切重新变得清晰。
目之所及是无数狰狞的鬼手、血色一般都晚霞、在风中发出嘎吱声响的铁索桥梁和对面被鬼手缠住的青年。
闻清徵陡然抬头,眼眸通红,看到对面的青年朝他伸出手,那双唇微张着,似在喊师尊。
而身边围着的年轻的道宗弟子们脸上满是恐惧和惊慌,声音都颤抖得带了哭腔,“闻仙长!快把桥梁斩断啊,再不斩断的话,我们都要死在这里了!”
“是啊!我们死了,您、您也没法交差的!”
“那些鬼手要过来了!”
“斩断桥梁啊!”
“快啊!”
所有焦急惊慌的催问都戛然而止,玄色道袍的身影闪过,闻清徵踏过桥梁,每一步都引起脚下铁索的战栗,在风中咯咯作响。
“闻仙长!您!”
呼唤声陡然化作惊呼声,闻清徵在走到桥梁对面之后,蓦地转身,狠狠地把身后桥梁斩断,桥上朝着对面爬去的鬼手哀嚎着掉入悬崖。
“走—”
闻清徵只是朝那边疾声喊了一句,转身,头也不回地执剑冲入无数鬼手之间,把前方拦路的鬼手斩断。
他这次,不会再放弃沈昭了。
他已经把桥梁斩断,这边的鬼手不会再爬到另一边,他们这次要学会自力更生,哪怕是怪他狠心。
就算是要背上万人唾骂的罪名,就算是渎职未能完成让所有弟子毫发无伤的任务,闻清徵也不会再做让自己后悔终身的事情了。
别人的徒弟的性命是命,他徒弟的性命就不是命了么?
“昭儿,别怕,别怕。”闻清徵喃喃地说着,眼中紧紧盯着前方将要被拉入悬崖的青年,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
还能来得及。
闻清徵尽力斩断前方所有挡路的鬼手,眼前血肉横飞,令人作呕,他的身上都是污血。但他似不知疲倦,哪怕执剑的手酸痛难忍,稍微一抬便像是被针扎一样,也在努力开辟着道路。
终于拉住青年的手,两人的手心都是冰凉,黏黏糊糊地,是血和汗交缠在一起。
闻清徵嘴角勾起一丝弧度,笑得清淡,“昭儿。”
这次,终于抓住他了。
青年对他回之一笑,苍白疲倦的脸上满是血痕,紧紧拥住他。
闻清徵也反手抱住他,瘦削的下颌靠着他肩,眼前一酸,似乎下一刻就要滚下热泪,他死死地抱住沈昭,哪怕他身上满是沾染了鬼手恶臭和血腥的味道。
“真好。”闻清徵看到前方漆黑难测的断崖,却没有一丝惧意,反而感到解脱。
沈昭焦急地让他放开自己,他感觉自己马上要被拉下去了,而闻清徵似乎也力不能支。
但闻清徵这次却没有放开,只是紧紧握着他的手。
然后,两人一起被鬼手拉入深渊。
【作者有话说:今天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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