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相见
他说着最后的话,观察着青年的神色,看到他紧抿着唇,唇上失了几分血色,知道戳到了他的痛处。
褚易没有丝毫要安慰的意思,只是把这一层遮掩的纱完全揭开,冷声道,“你便是想回到从前,也回不去的了。现在就算是回到地面,你也不再是断情宗的首座,道修亦容不得你。饿鬼道的其余人一直对你虎视眈眈,你杀了他们那么多人,他们可是不会放过你的。”
“所以呢?”
“所以,你只能待在我身边。”褚易说,“只有我,才能给你一个容身之处。”
“你——”
闻清徵虽早在他让自己去杀那些人的时候,就猜到了今日这般状况,但是从他口中听到的时候,心中依旧有些怒气。褚易便是从一开始就算好了这一步,让他为了活命,在这饿鬼道中充当他的刀刃。他如今杀了那么多的人,手上沾满了鲜血,早已和褚易脱不了干系了。就算他以后想要离开褚易,别人也会觉得他是褚易的心腹,不会信任他。
他如今在饿鬼道的仇家不算少,那些人都虎视眈眈地盯着他,只有一直待在褚易身边才能没有性命之忧。
褚易看到他隐隐染上怒气,只是平静地看着他,不说话。
闻清徵在他的冷漠中,也抿唇不语,他沉默着,感觉到一种浓重的无力感。这种无力感很悲哀,自从他有记忆起便如蛆附骨一般,紧紧缠着他。
从来都是这样。
自从他进了断情宗,便是身不由己。他日复一日地勤修苦练,为了达到宗主的要求,在旁人休憩的时候他亦要顶着寒霜在山顶练剑。就算是宗主死了,临死前也逼他发下重誓,守卫断情宗,他依旧没有一丝自主的资格。
而如今,到了饿鬼道亦是如此,他从一开始便已注定为眼前之人所用,成了他手中的提线木偶。
他让他活,他才能活,他要他死,他便留不到明日。
这种身不由己的滋味闻清徵尝够了,好像没了一丝力气,心中不甘,却又无可奈何。
为自己而活一次,这对他来说是种奢侈。
“说吧,这次要我做什么。”
青年的声音低低地,满是疲倦,那张昳丽清艳的面上也没了一丝情绪,像是精致雕琢的木偶,美则美矣,却总是少了生气。
褚易站起身,看了看天色,伸手握着他的小臂,牵引着他,“随我来。”
闻清徵这次只是顿了顿,没有再抗拒,由着他牵引着自己。
他不知到了何处,只是走了好久,才听到阵阵不绝的裂石声。
“这是……”
褚易似乎也有些惊讶,喃喃道,“外面有人?”
他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等了百年,终于等到了血月降临的一天,想着或许有机会可以出去,却陡然发现这出口的外面,竟然像是有人相助?
“真是天助我也。”
褚易听了一会儿,看到上方已然有了不少细细碎碎的裂痕,上层石板状的隔层正在朝下簌簌掉着粉末。
褚易手腕微抬,在自己和闻清徵身前罩了一层薄薄的光,挡住那些落下的灰尘,又在来时的那处通道立下光墙,将这方天地和通道阻隔起来。
“先生这是何意?”闻清徵虽目不能视,但这些年下来已经能敏锐地感觉到身边人的动作,知道褚易是在设着阻隔的结界。
“自然要设下结界。若要出去,我们二人出去便可,不需带上其他人,白白为他人做了嫁衣。”
褚易嗤笑一声,他并不是什么好人,损人不利己的事情做了便做了,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他劳心劳神,如今终于找到了开启饿鬼道入口的法子,岂能便宜了他人?自然是要设下结界了。
果然,在褚易设下结界不久,便有许多人行色匆匆地赶到这里,大多都是听闻此处异动,封印似要破碎所以才赶过来的。但是他们赶到之时,却只见一层薄薄的结界将他们和那摇摇欲坠的入口阻隔开,无论如何也进不去,只能看着入口将要破碎,而自己却无法出去,气得各个都在对着褚易二人怒骂,拿着各般法器朝那结界打来。
但褚易既然设下了结界,便不是一日之功,结界所用的东西都是千年冰蛛丝所造,坚固无比,那些人修为本就不及褚易,如今临时之功又如何攻破?
褚易抬手,又朝结界上打上一层印记,结界光芒更盛,将那些人的骂声都挡在外面,耳边顿时清净。
“喏,解决了那些苍蝇,该是你来为我破了这该死的封印了。”
褚易收回手,道,“在你东南方向便是饿鬼道的封印之处,如今外面似乎已有人要攻破封印,封印已是不稳,你在这里,便助外面那位兄台一臂之力吧。”
闻清徵虽不知道到底能不能出去,但也不问,只是紧抿着唇根据他的吩咐行事,运转全身的灵气都朝东南方的封印攻去。
‘轰隆’一声,两道光束相撞,一为暗色,一为清光。
沈昭蹙眉,看着那已裂出一大道缝隙的入口,抬抬手,示意身后还在朝缝隙攻击的教众们停手。
“宗主……”赫舒就站在他身后,看到了刚刚他们朝山脉攻击的时候,地底下好像也有一道强劲的力量在试图冲破着山脉的封印,“这,难道下面还有人?”
“你们都停下。”
沈昭没有回答他的疑问,他自己亦是不知,只是凭着心中直觉,道,“都退下,本座自己来。”
早已如古井无波的心在此时又掀起惊涛骇浪,说不出的奇异的熟悉感让沈昭感觉心尖发烫,又不太敢确定,好像这种事情只是想想才行,真是要发生的话,不知要多么凑巧。
但只是这一分的可能,沈昭依旧放慢了动作,异常谨慎地,缓慢地朝那道裂缝输送着魔气,慢慢地将那道裂缝劈得更开,怕把里面的人给伤到。
半柱香过去了,没有丝毫动静。
魔修们都已没了耐性,若是换了以往早就想走了,但看着宗主还一直凝神朝那道裂缝中输送着魔气也无法离开。沈昭的唇色慢慢变得苍白,看样子已经是要把修为耗尽了。
有几人想要赫舒去劝劝宗主先休息一会儿,调整一下体内魔气再开启入口,毕竟这都几个时辰耗下去了,宗主修为再高也都要被耗尽。
但赫舒却是摇摇头,看着青年依旧不停地在朝那道裂缝里输送着魔气,低声道,“再等等吧。”
此时,他若是去劝宗主的话宗主也不会听的。
再等等。
沈昭心中亦是如此想着,就算体内经脉因为魔气耗费过度而干裂到疼痛,却依旧没有停手。
一声轻而又轻的绽裂声,恰似小小干果儿裂开了一道缝隙,本不起眼,却让所有人都精神一震。
沈昭往后退了退,看到那道裂缝里透出来的碧光,死死盯着那道出口。
那道碧光如同虹焰一般,将天际都照得一片幽绿,恰似‘一江瑟瑟一江红’。须臾之后,山摇地动,众人都站不稳,七摇八晃。
沈昭将剑紧紧插进地上,勉力维持着平衡,没有倒下,嘴角却不免划下一丝血痕,是他元气耗损太过导致。他把那道血痕抹去,唯留喉中腥甜气。
就是这一丝的狼狈,他也不愿让师尊看到。
青年紧紧地盯着那一道裂缝,陡然,眼前碧光大作,直晃人眼,光芒散去之后,饿鬼道的入口前现出两人的身形。
那道裂缝无影无踪,却是已经合上。
""……""
褚易刚从地下出来,弄死了几个试图突破结界一同出来的修士,身上还沾着血渍。他看着眼前乌泱泱的魔修们,微眯着眼睛,“魔修?哦,还有一个元婴期的呢,难得。”
他记得,他在堕入饿鬼道的时候,玄清小世界能出一个金丹期修士都是厉害得紧了,没想到几百年过去,这里的金丹期修士已是那么多了。
而沈昭的视线却掠过他,紧紧地凝在他身后的白衣青年身上。
还是熟悉的容颜,只是,衣着不一样了,眼前又束着长长的白绸,看来,眼伤还是没好。沈昭只是看着,许久没有动作,心尖说不出是什么滋味,眼前的景象都像是慢动作一般。
他看到青年慢慢转身,听到旁边那书生说了句魔修,抬头,有些诧然地问他,“谁?”
闻清徵不知眼前有那么多人在看着他们,他只觉空气中少了难闻的血腥气,而是重归洁净。
难道,他们真的又回到地面了?这在他之前还不敢想。
沈昭的视线只是放在褚易握着青年手臂的手上,声音没有一点温度,像是看死人一般看着褚易,沉声,“放开他。”
“!!”
闻清徵心中一震,下意识朝那声音的来源望去。
冷冽的夜风吹过,将他眼前的白绸吹落,那双美而失神的眸子朝他这边望着,却是什么也看不到。
沈昭看到他眼前长而翘的眼睫,如蝶翼般振翅欲飞,脆弱,无力,有一份他不自知的风情在。
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
冰封的心在这一刻变得热烫,听不到心跳的声音。
沈昭感觉自己在笑,只是不知道那笑容看起来好不好看,他张了张唇,终于又念出三十余年来埋藏在心中的名字,“师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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