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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2 朕予将军心所向 完结 太平盛世


八太平盛世(完结章)

        天启二十九年,夏,北境战三年之久,大将军郑中谨用兵如有神助,将羌人赶出蛰护草原百里,斩杀羌人士兵二十余万,俘虏十余万,此后,羌人元气大伤,羌人王庭王族四散逃窜,从此北境安。

        景元帝收到北境最后一封捷报,下诏命郑中谨带军凯旋。

        而此时天启朝早已不复三年前荣光,国库空虚,百姓家中无存银。世人皆叹景元帝暴虐成性,穷兵黩武,三年间,郑中谨在北境前线所需之军饷、粮草、兵戈、战马无一不缺,而这些俱是高堂之上景元帝力排众议,杀了一个又一个反对的言官换来的。

        几十万大军三年战之所需,足矣将这个大国财力耗尽,尽管郑中谨在三年后带来了好消息,但这些并不足以慰天下。

        只是那归来的将军并不知晓这些,这些年,来往北境之信件只有战报,其余信件皆被景元帝所控,任何提及郑中谨好战而耗国力之言论的信件尽数被拦截,而所书之人轻则发配,重则人头落地。

        郑中谨凯旋而归七日,这些被景元帝所围堵之言犹如溃之堤坝下的洪水般涌来,郑中谨这才知道,支持他战神之名身后的到底是什么。

        庆功宴上,武官色喜,文官面颓,郑中谨端坐于龙椅上,帝冕之下的面容比之三年前苍白憔悴了许多,那双看向郑中谨的眼睛却亮的很,仿若暗夜之星辰。

        刘治手持双耳杯,遥遥对着郑中谨的方向举着,郑中谨起身,面朝他的方向,双手捧着酒杯,恭敬相对,刘治对他笑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这一场庆功宴欢喜之人愿多留,而厌恶之人早早离席,刘治坐了许久,他自是欢喜的,但天色暗,便起身离席,郑中谨目光始终在他身上,见他离去,便抬脚跟了上去。

        身后有人跟着,刘治知晓,他却脚步不停,背着手走在御花园的湖侧,夏季晚间微风拂过水面,带起丝丝涟漪,路过人身,很是舒爽,仿佛醉意都叫它带走了几分,让清明醒了来。

        “陛下。”郑中谨叫住了刘治,快步上前,掀起大将军朝服,跪在他身前,行了一个大礼。

        刘治不动,他受了郑中谨这个礼。

        君臣之礼。

        这是刘治登基后受的他第一个君臣礼。

        “大将军,请起。”刘治盯着那人头上的黑冠勾着唇笑,一双眼睛和这身旁的湖水像极了,清澈里溢满了柔软。

        郑中谨起身,视线不期然与这双透软的桃花眼相撞,空荡荡的心脏蓦然慢慢被填满。

        “一别三年,中谨过得可好?”

        “臣,甚好。”郑中谨笑。

        “那便好,”刘治挥挥手,李自与了然,带着周围伺候的人往外走去,站在刘治和郑中谨远处,听不见陛下与大将军所言的远处。

        “可臣所知,陛下这些年,并不好。”宫人走远,郑中谨愧疚开口:“臣不知三年征战竟让陛下背下暴虐好战之骂名,更不知大启为此付出了此等代价,臣之功绩,是陛下舍弃了名声换来的,臣,有罪。”

        “你无罪,”刘治笑了:“中谨,你该知晓,在我这里,天下人皆有罪,唯你不会,当年我曾说过……”

        郑中谨听到刘治自称,眉头微蹙,他为臣,刘治为帝,他们之间不该如此。

        “陛下,”郑中谨打断刘治:“君臣之别,陛下这般,臣惶恐。”

        刘治斜睨他一眼,不理会他那番腐朽至极的言论,接着往下说:“我曾说过,中谨所求,治都会尽力为你做到,中谨所求国泰民安,太平盛世,太大了,治为凡人,只能在你战时保惑人心之言不扰你,保你三军所需,保你身后大启朝仍在,其余的,治却难以做到了,这三年,治累了,给不了中谨太平盛世了。”

        “陛下!”郑中谨心里忽然发慌,他抬眼看到刘治那双清澈坚定得不像话的眼睛,知道他要说出什么了不得的、自己无法承受的言论,他急忙推拒:“陛下醉了,臣军中还有事,先行告辞……”

        “今日不说,明日,后日,”刘治出声阻他:“只要中谨还在京中一日,我都会说出我想说的,中谨,你面对羌人的弯刀铁骑可面不改色,莫不是治实在丑陋可怖甚于那些,让中谨一见,便次次都要逃吗?”

        那言语中的脆弱让郑中谨心里纠了一下,停了脚步。

        “陛下……”

        “半月后,我会将皇位禅让与你。”

        “什么!”郑中谨瞪大了双眼,断然拒绝:“陛下不可!”

        “禅位诏书在我登基那日便已拟好,”刘治脸上笑意不减,言语温柔,仿佛是情人间耳语:“我从未贪恋皇位,甚至对这个位置厌恶至极,若不是父皇和太子阻了中谨所求,我亦不会费心思夺了来,这三年我坐在龙椅上,每一日每一日都累极,那国泰民安,太平盛世只能让中谨自己来了。”

        “陛下,社稷乃是天大的事,陛下莫要乱来!”郑中谨急了,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苦苦劝阻:“禅让之事岂可乱来,陛下雄韬武略,臣相信陛下定能开辟太平盛世,臣愿陪在陛**边,鞍前马后,为陛下肝脑涂地。”

        刘治轻叹了一口气:“我要的从来就不是这些,中谨,你当真不知我要的是什么吗?”

        郑中谨抿嘴,不答,他不知,该如何答。

        “若我不禅位,你可愿终生不娶,做我的皇后,一生一世一双人。”

        “陛下知道,”郑中谨艰难开口:“臣乃郑家独子,父亲对臣寄望……太重,况且皇后一事……实乃辱人……陛下乃一国之君,更不可无可继之人……”

        “好,你不愿,我也不愿辱你,那换,我禅位,你为帝,我甘愿为你皇后,不仅如此,你还可与女人有子嗣,如此,郑家香火,可继之人都有了,这样,你可愿?”

        “不可以,”郑中谨喉结上下一动,心中骇然:“陛下九五之尊,万万不可……”

        刘治苦笑,不再看身旁跪着的男人:“郑中谨,你终究不懂我,你心中,没有我……罢了,我也不强求与你,你我可以再无干系,但这大启的皇帝,只能你来做。”

        “不……”郑中谨想说不是这样的,又想说他不做这大启的皇帝,可说了又如何?他觉得肩上家国责任快将他压塌了,而刘治却还苦苦相逼,他说出口的不是这样,却又无法去证明,说了,也不过是一句空言罢了;而这大启的皇帝,若刘治非要强加,大不了他以命相抵就是了,人没了,刘治的心思也就会淡了。

        “你以为你有选择的权利?”刘治眼中柔软慢慢褪去,冷厉让他看起来遥不可及:“你回京七日可曾见过一个郑家人?可曾见过赵姬行?”

        郑中谨猛然抬头。

        “明日.你不应,我就杀一个赵家人,每日杀一个,最后是与你志同道合的赵姬行,”刘治说的漫不经心:“待杀完了赵家九族,你还不应,我便开始杀郑家人,一日一个,与赵家一般,最后便是你的父亲。”

        郑中谨惊讶于刘治的狠戾的手段,他咬紧牙关,眼神倔强不屈。

        “莫要觉得你死了我就歇了这心思,郑中谨,你信不信,你死了,死的人会更多,你若死了,我要整个大启为你陪葬,你若死了,不仅赵家、郑家无一人会活着,我还会杀更多人,杀尽天下忠臣,做一个真正的暴君,届时,我会让天下人看看什么叫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我会一直杀,一直杀,杀到有人反我,杀到大启覆朝。”刘治懂郑中谨,他知道他怕什么,最不愿见什么,只是刘治不愿逼他罢了,若刘治认真起来,郑中谨从来就没有拒绝的权利。

        郑中谨死死的望着他,一字一句开口质问:“陛下,你这么做,可对得起刘氏皇族?可想过百年之后该如何去见他们?”

        “百年之后?”刘治哈哈大笑:“你还不知道这皇位我是如何得来的吧?”

        刘治缓缓蹲在郑中谨面前,阴沉的目光直视着郑中谨的眼睛:“我现在告诉你,我亲手,杀了刘堰和刘业,郑中谨,我和你不同,我不守你守的那些道,我,早就在地狱里了,你该庆幸你在我心里还有几分立足之地,让我还有几分顾忌,不过,”刘治伸出手指轻轻的点在郑中谨的下巴上,一触即离:“我也没几分耐性了,郑中谨,我给你三天的时间考虑,三天后,你进宫来告诉我你的决定,你要记得,你的答复关系着到底死多少人,关系着大启朝的未来。”

        说完,刘治站起身,转身准备离开,他刚踏出一步,忽然想起什么:“别想着出什么歪招反抗我,郑中谨,你会是个明君,却不会是个权谋之士,你太磊落,而我,比你想的阴损。”

        一月后,钦天监夜观天象,言大启国运衰,只有北方归来的将星转而为帝星方可为天下谋福祉,谋昌盛,此言如雨后春笋一般三月之内在大启境内人人传唱。半月之后景元帝自称将星归京,龙体不适,觉愧对天下苍生,愿禅位于北方将星郑中谨,并出家为僧,助将星转为帝星,为万万百姓谋盛世之典。

        十日之后,禅位大典举行,郑中谨称帝,史称开元帝。

        大典之后,景元帝离京城前往凌云寺,开元帝亲自相送,半年后,景元帝自凌云寺消失,此后了无音讯。

        开元十年,开元帝任人唯才,广纳谏言,使得君圣臣贤,国库渐充盈,大启盛世之象初显。

        开元十二年,大臣上奏,请帝王立后选妃,繁衍子嗣,以奠大启之基业,所奏之折皆被开元帝扔在了朝堂上,当日,开元帝选定太子,为景元帝远亲三岁侄儿,名唤,刘思庸。

        开元二十五年,开元盛世初定,大启国泰民安,外无边境之扰,内无叛乱之忧。

        开元二十七年,太子刘思庸迎娶太子妃,次年诞下一子,人丁不旺的皇室终于添了一位皇世子。

        开元帝在位一生未立后,未选妃,后宫空无一人。

        开元三十年,开元帝禅位太子刘思庸,禅让大典后,他带着几个内伺前往凌云寺安度晚年,直至逝世。

        开元帝离开皇宫那日,丞相赵姬行相送,二人在城外凉亭话别。

        “他走那日,我也是在这里送他离去,”已是满头华发的郑中谨环顾这四周,只觉如同当年景色:“却没想到这一别,便无再见之日。”

        “还在寻景元帝陛下,太上皇再等等,或许哪一日,便能寻到了。”赵姬行宽慰。

        郑中谨缓缓摇头:“他不会回来看我的,他走那日曾说过,他一生不会有悔意,亦不走回头路,他这人,说话最算话。”

        赵姬行静默,不知该如何安慰。

        “他活的太明白了,他越明白,我便越糊涂,”郑中谨的目光落在那随行队伍里拉着的一颗粗壮合.欢树,这颗树原是在庸亲王府邸,郑中谨登基两年后便将它挖到了养心殿后栽种,如今他要去凌云寺,便将它也挖了出来跟着自己一块儿去:“他消失之后我才发现他为我做了何等了不得之事,他背了暴虐屠戮之名,杀掉了朝中根系复杂的官员,为我留下的全都是同你一般心中只有百姓国家的才人,人人都称赞我为明君,开创了盛世,却无人见他亦为盛世呕心沥血。”

        “陛下,景元帝陛下不为盛世,只为你,”赵姬行也老了,他成了亲,有了子嗣,他终究没有刘治那般疯魔的痴狂,他心中还是礼法大于情爱:“你还不明白吗?”

        郑中谨苦笑,他累了,兢兢业业三十年,每一日每一日都在为这盛世拼尽全力,他累了。

        “那年我于北境归京,刘治问我所求,我答,国泰民安,太平盛世,他说,我所求之,他必帮我办到,”郑中谨说:“他一别三十载,天下寻遍不见他身影,我便想,若我拼尽全力,真真如他所愿创一个太平盛世,他或许会想回来瞧一眼,瞧一眼他当初答应我的太平盛世,便是他不会回来,若这天下太平,他在这世上,能少一分艰难也是好的,我此生负他良多,能为他做的,许只有这些了。”

        距大启千里之远,一个小小邻国,早已年迈的刘治听闻人人传颂大启之繁荣,低头浅笑,他知,他终于给了他所求。

        刘治许郑中谨的国泰民安,太平盛世,在刘治闭眼前,远远的听见了。

        开元帝住进凌云寺三年后,靠坐在合.欢树边与世长辞,他仰着头,望着那粗壮的树枝,迟迟没有闭眼。

        丞相赵姬行跟在新帝身后去往凌云寺,望着开元帝那期盼仰望的姿势,忽然记起,他和他的相遇,便是那人往他怀里的终身一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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