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妾心 19


卓玉在轿撵的颠簸中醒来,又被腹部一阵巨疼弄得再次晕倒,小晴子跟在轿撵旁焦急得不行,等到了长宁轩的时候,他和卓玉身上的衣服已经都被汗浸湿了。

        至卓玉怀胎七月之时,长宁轩的偏殿便已经按照产房布置妥当,卓玉一到了长宁轩,便被放置在了偏殿之中。天下人认为生产时污秽,一般不会让妇人在主殿生产,是以方才危急之下胡保拒绝将卓玉接到长生殿偏殿一事,小晴子虽心中不满,却也很快就过去了。

        热水、布巾等生产时所用的物什全都准备好了,产婆也是从五月起就在长宁轩住下的王嬷嬷,张太医来得很快,他净手进了屋子,听闻卓玉已经昏迷了过去,连忙让人去准备了催产药,自己则将卓玉弄醒了过来。

        “贵人,您是早产,且胎位不正,需要花力气才能将孩子生下,”张太医在卓玉的肚子上按压片刻,凝声道:“生产时极其凶险之事,您可不能昏过去,若您昏过去,没了力气.......”

        “我知道,”卓玉疼得冷汗直冒,额角青筋暴起,喘着气,手紧紧抓着身下的被褥:“我不会昏过去的,张太医......你一定要让孩子好好的!一定要让他好好的!”

        张太医顿了顿,语气有些异样:“微臣尽力。”

        卓玉已经疼得头脑发晕,只是心中一股劲憋着不让自己晕过去,根本没有注意到张太医的异样,他艰难的转头看了看周围忙碌焦急的宫女嬷嬷,低声唤了句:“小晴子......”

        小晴子一直守在帘后,闻言连忙跑进来,跪在卓玉床前:“主子,奴才在,奴才在。”

        “我要见皇上,你去帮我请皇上.......”卓玉拽着小晴子的袖子,他太疼了,疼得眼眶发红,说话也断断续续的:“你亲自......去......”

        “好,奴才这就去,奴才这就去,”小晴子连声应了,握了握卓玉苍白的手:“主子安心生产,小晴子这就去。”说完,人撒丫子就跑了。

        他才跑到殿外,便听见了卓玉撕心裂肺的呼痛声,小晴子心疼主子,回头看了一眼偏殿的方向,不敢耽搁,玩命的往长生殿的方向跑去。

        雪越来越大,迷了小晴子的眼睛,脚滑了几次,摔了一跤,他顾不上这些,爬起来,一点速度也不减继续跑着。

        正在屋里休息的丽嫔听见外面久不停歇的吵闹声,皱眉问道:“外面发生了什么,怎么如此吵闹。”

        伺候的大宫女若兰走了进来:“说是魏贵人突然发作,已经开始生产了。”

        “你说什么?!”丽嫔嗖的一下从床上坐起来,掀开帷帐:“魏贵人今夜就生产了?怎么一点征兆都没有?”

        “是突然发作,说是早产,”若兰将打听到的消息一一说来:“现在太医和嬷嬷都去了,魏贵人宫里的大太监正急急忙忙的跑去请皇上呢。”

        “呵,”丽嫔冷笑一声,从床榻上起来,若兰低头要为她披上狐狸披风,被丽嫔拒绝:“给本宫拿衣服过来,今夜这么大的事,本宫岂能不去看看?”

        “娘娘,”若兰劝道:“皇上看重魏贵人,他怀胎之时尚且下了令让后宫嫔妃没事不要往长宁轩凑,如今他突然生产,咱们若是突然凑上去,万一魏贵人出了什么事,那咱们岂不是摘不干净?”

        丽嫔听完缓缓带上了指套,意味深长的开口:“不管本宫去不去,今晚都不会太平。”

        若兰不解,丽嫔轻笑,眼中有掩饰不住的恨意:“同样是后宫豢养的宠儿,凭什么他就要占尽宠爱?专宠?他一个亚子也配?”

        “娘娘,难道你要.......?”若兰看到了丽嫔眼中的恨,担忧的开口:“就算要动手,咱们也得从长计议,这么冒冒失失的过去.......”

        丽嫔打断若兰:“用不着本宫动手,该下手的早就下手了,本宫去,只是当个好心人罢了。”

        小晴子没有请到楚雄桀,他才跑到长生殿门口,就被胡保拦下了,待他急匆匆的将来意说了来,胡保才道:“皇上不在宫中,军务紧急,皇上连夜出宫了。”

        小晴子听完犹如晴天霹雳:“胡总管,这......这怎么行......我家主子艰难生产,他就想见皇上一面,能不能请胡总管想办法去请皇上,就让皇上来见一面我家主子啊!他独自一人在产房,疼得撕心裂肺,死去活来,主子一定害怕极了,就请胡总管帮帮忙,去请皇上,哪怕是皇上在长宁轩门口说几句话也好啊......”

        “胡闹!你一个奴才说的什么话?!”胡保厉声喝道:“皇上的来去岂是你一个奴才能够妄言的。”

        小晴子又急又气,自知说错了话,连忙求饶。

        “魏贵人突然生产之事已经派人将信送了去,想来不多时皇上便能收到信,届时皇上心疼魏贵人,自然会来看魏贵人,你且回去好生照料贵人,他肚中怀的可是皇上的第一个孩子,出不得闪失。”胡保见他清醒过来,沉声说道。

        小晴子闻言,知道自己是白跑了一趟,可他心中又惦记着卓玉,急切的叮嘱胡保一定要将主子生产之事告知皇上完之后,转身撒丫子再往回跑。

        胡保目送小晴子的身影消失在拐角,低眉转身快步进了长生殿主殿,对着桌后垂首看书的身影躬身道:“皇上,已经将人打发了。”

        良久,桌后的人才缓缓开口:“去给张太医送个信,卓玉不能有半点差池,剩下的,叫他处理干净。”

        “是。”胡保应了,转身就要出去。

        “备下快马。”

        胡保停下脚步:“皇上是要去哪?”

        “既然你说了寡人出宫了,”楚雄桀将书随意扔在桌上,道:“那便该出宫才是。”

        小晴子跑回长宁轩时,气还没喘匀,就听见偏殿里传来一声惊呼:不好了,贵人大出血了!

        小晴子顿时心一凉,就要往里面冲进去,却被几个宫女拦在外面:“贵人现在最是不能受凉,你一身寒气,进去会扰了贵人。”

        小晴子急死了,但偏偏只能在外面等着,他眉头皱得都能夹死苍蝇了,在门外不停的踱步,起先还能听见卓玉几声呼痛,到后来便直接听不见了,又见一盆一盆的血水往外端,小晴子害怕的手都在发抖。

        后半夜,雪越下越大,将屋外映得白晃晃的,带着深入骨髓的凉意。

        张太医打开了房门,他手掌上还有未干的血迹,他身后跟着个不起眼的小太监,小太监手里抱着个篮子,篮子上面严严实实的盖着白布。

        小晴子冲了上去:“张太医,怎么样了,我家主子没事吧,生了吗?”

        “贵人大出血,所幸救了过来,现在昏迷了,待醒来,好生休养便会没事,”张太医沉声道:“只是孩子生了太久,刚生下来便断气了。”说完他给身后的人使了个眼色,那个小太监便提着篮子匆匆离开了,那时小晴子的全部注意都在张太医身上,并未注意到有一个小太监离开。

        “怎么可能!”小晴子疯了一般拉住张太医的袖子,大声喊道:“小主子怎么会!张太医您医术高超,肯定能救孩子的对不对?您救救他啊!这个孩子是主子的命啊!”

        张太医退后一步扒开小晴子的手:“臣医术再高超也只不过医活人,你还是进去看看贵人,待贵人醒来,好好劝慰一番。”

        这一夜似乎格外的长,天边还没有太阳升起,也不知是什么时辰了,长宁轩经过方才一番热闹,随着张太医的离开,除了留值的宫人,其他人都回去休息了,长宁轩仿佛一下遁入了死寂。

        卓玉的屋内十分温暖,他流了很多汗,流了很多血,躺在床上,脸色苍白,眉头紧蹙,便是昏迷了也像是心里有什么放不下一样。

        小晴子一双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他,他看见卓玉的睫毛微颤,似乎是要醒来的模样。

        卓玉睁着一双大大的眼睛,问小晴子:“我的孩子呢?”

        小晴子说不出话来,眼泪顺着眼眶滑下,他哽咽的开口:“主子,你还年轻,孩子还会有的。”

        卓玉愣住了,他像是痴呆了一般,不哭不闹的,眨巴了一下眼睛:“他怎么没得啊。”

        “张太医说是您大出血,孩子憋着了,生下来就没了。”

        “哦,”卓玉喃喃:“是我,我没保护他......我没保护好他......皇上呢?皇上知道了么?皇上怎么没在?皇上怎么没在?他有没有怪我啊?我好没用啊.......”

        小晴子看着自家主子这个样子,心像是被人用手狠狠揪着一般:“皇上有紧急军务出宫了所以没来......主子,孩子还会有的,张太医说你只要养好身子,就会再有孩子的......”

        “呵呵,”一声柔媚的笑声从屏风后面传来,将小晴子吓了一跳,他回头怒喝:“是谁!”

        丽嫔身着一身黑色的长衫走了进来,她身后的若兰提着个裹着白布的篮子,上面还带着湿润的泥土和脏污的血水。

        “魏卓玉,你不会有孩子了。”

        “你说什么!丽嫔娘娘,请注意你的言辞!”小晴子一听这话便炸了一般。

        卓玉拉住他。

        若兰将篮子送到卓玉窗前,轻轻掀开了白布。

        卓玉低头看清楚之后目眦欲裂,他浑身慢慢颤抖起来,小晴子回头一看,也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你以为从你承宠的那日起喝的汤药是什么?”

        “那是齐国后宫的不密之传,喝多了的妇人身体会变得强健却再也生不出孩子。”

        “汤药是皇上吩咐张太医亲自赏给你喝的,这药造价昂贵,便是其他嫔妃想喝,皇上也舍不得用这么昂贵的汤药来替她绝育。”

        “谁成想你竟怀上了呢?”

        “可是你这一胎便是怀上了又如何?不管这孩子如何顽强,隔几日的汤药下去,他在出生当日必是死胎。”

        “听闻你怀孕时胎儿动的不厉害?呵呵,每日一碗安胎药下去,隔几日一碗秘药下去,任你那孩儿多大本事,也受不住如此折腾,这和等肉长好了再割有什么区别?我可没想到咱们皇上罚起人来这般狠呢。”

        “你这孩子啊,可怜,”丽嫔摇摇头,面上露出惋惜痛苦之色,她惺惺作态的模样令人作呕:“瞧他身上的青斑,密密麻麻,想来在你肚子里受了不少罪,张太医想瞒着你,偷偷把它处理了,我好心,帮你挖出来,给你看几眼。”

        “省得你辛苦怀他,到了却连面都没见上一面。”

        卓玉伸手,想去碰碰孩子的脸颊,可那手抖动得实在是厉害。

        他没掉一滴泪,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就这么呆呆的傻傻的望着篮子里的孩子。

        那浑身布满伤痕可怜的可怖的孩子。

        隔了好久好久,久到丽嫔都想离开了,她忽然没来由的害怕起来,面前的男人太冷静了,太平淡了,不发一言的就这么盯着篮子里死孩子,那目光,那模样,让趾高气扬的丽嫔打了退堂鼓,她退了几步,想走。

        这时卓玉却突然开口,声音喑哑的不像话:“多谢丽嫔娘娘。”

        丽嫔瞪了他一眼,心道这人怕是疯了,带着若兰匆匆离去。

        “小晴子,去取蜡烛和炭盆过来。”卓玉轻声唤道。

        小晴子点头,转头出了屋子。

        “原来你晚上踢我那一脚是在向爹爹求救啊。”

        “孩子,爹爹无用。”

        “爹爹没有将你救下,”卓玉低头,将孩子抱在怀里,低头怜爱的亲了他一口:“爹爹真是个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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