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七。

　　旧曲不复，旧年的时间，还未来得及陈情。

　　因着日子的缘故，本来还在街上玩的小公子们今天也早早的回去，只留了何瑾一个人，手里操着酒壶，步履踉跄。

　　他是很自然的摔到了水里，得是巡夜的发现，才保了条命，也不知道怎么，恼怒的哄散了救上他来的兵卒，一个人坐在水边，接着喝酒。

　　兵卒不敢阻拦也不敢留下，商量了下只觉得距离这边最近的就是陈家，匆忙忙的跑去报了信，这才接着去忙。

　　只是几个小兵卒觉得，陈家今天有那么点不对劲，虽然是什么都不敢问，但是看着尚书令的表情，实在是…难看的很。

　　陈皓由他们引着，胡乱披了个外衣就跑了出去，他本也不在意什么，别说是七月半的日子，就是除旧岁的时候，也是想跑出去就跑出去。

　　“你怎么就穿成这样跑出来了？”陈皓满心着急，把自己的衣裳披在他身上，初秋夜凉，这还刚刚从水里捞上来，省心是不可能省心了，他一把抢走何瑾手里的酒壶，“别喝了，你怎么回事。”

　　何瑾只是看了他一眼，就又把目光移开。

　　自然陈皓也不介意他理不理自己，和兵卒道了谢，自己一路牵着何瑾往自家去。本来是想抱着的，但是以他的力气，抱是实在抱不动。

　　两个人就在陈皓的房间里坐了下来，深夜的里间，何瑾还记得上次来的时候，已经是许多年前了。陈皓房里爱放酒，他从来也都是不在意的，等留意的时候，已经被何瑾打开来又喝了几口。

　　“我到底在你眼里算什么？”他自言自语道，手里的酒盏却来来回回一刻也没停下，“和你风流过的那些少年还是姑娘，都没区别吗？那何文泽呢，他或许都比我惹你喜欢一点吧。你对他笑的样子还挺好看的。”

　　他喝醉了酒，没个正形的说着醉话。

　　“你怎么不说话，是承认了，还是根本不稀罕理我。”何瑾实在是喝不下，这才把酒盏扔在一边，右手划过桌面的时候，带着酒盏里剩下的一半酒水，都不小心的泼到和他对坐的陈皓身上。

　　其实一直以来陈皓都是极爱干净的，别说是酒，连水沾了衣裳，他都要恼一阵。自小到大连个衣裳都不会自己穿，自然是娇惯久了。

　　“算了，那我们就断了吧。”何瑾努力的眯了眯眼睛，袖子沾染了洒在桌上的酒水，“以后我也不劳你日日操心了，这样你就有的是时间照顾你的孩子。啊…对…”

　　他充满醉意的从自己身上摸了摸，解了个香囊，又把自己的耳饰摘下来一一放在了自己手边，“我还没给小公子点什么东西，出来的急，我也没带，都是我随身到大的东西，小玩意儿，给小公子玩的。”

　　耳饰这东西是向来不送人的。

　　“那我走了…你房里的酒，都是好的吧…酒钱我明个再给你。”何瑾晃悠悠的站起来身子，扶了一把烛台，还差点没被烫着。

　　“四娘…”陈皓一把按住他的手腕，正撞上他回眸迷醉的眼睛。

　　这是何瑾最开始的乳名，毕竟出身高贵，却是私底下的，他母亲怕在乡下惹了事，就以四娘唤着。到接来了宫里，才算是换了个小字，叫阿宝的。

　　除了他已去的父母，也就是陈皓知道这个名了。

　　“别…”陈皓扯着他的袖子，抬眸看着醉到一塌糊涂的何瑾。

　　那副模样却还是很清澈。

　　“我从来不招你喜欢，你又何必强留我在你身边，惹的自己不开心，也惹的我日日难受？不如一刀两断了，对你对我都来的舒服…没了我缠着能少许多麻烦事，你们…你和你夫人，也能白头偕老。”何瑾甩开他的手，自己却也踉跄了几步，直到他站定了身子，这才开口慢慢说道，“那孤就祝陈大人…子孙满堂。”

　　“四娘…”陈皓尽量稳定着自己的情绪，却因为他的拒绝而不敢再去牵他的手，“我什么时候讨厌过你了？你就从未发现我对你与对旁人的不同？”

　　“我也知道你的手段，你应该也很清楚，我很喜欢你的脸…所以你就要这样对我，磨我，磨到我什么时候崩溃没了命，你就开心了…或者说是，你看着我因为你难受，你也会满意，是吗…”何瑾故作轻松的笑道，“那为什么就不能放我个痛快，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可不可以别缠着我了。”

　　这话从前何瑾是怎么都不会说的，一直傻乎乎的，又倔又傲，什么事情都要亲自来做。不管是什么时候，何瑾一直都对自己还好，这样的话，他真的一次都没有说过。

　　“……”陈皓愣了愣，才开了口，“我什么时候有过对你一点点不好了？”

　　“这话你也问？”何瑾嘲讽似的说道，也是因着醉了酒，豁出去了，“你什么时候对我不好？那你能告诉我，你什么时候对我好过吗？你对何文泽都能笑，都能温柔。偏偏…对我就不行，你对谁都能温柔，对乐府的姑娘也能，为什么对我就不行？你从来没对我好过，小时候说过的话，都是假的。”

　　他看着陈皓的脸色由慌张变成冷淡，那猫儿似的瞳孔里带着些许玩味。

　　何瑾知道，他是生气了。

　　“就是这样…你怎么样都没用，我要走了。”何瑾虽说是豁出去不怕他，但这点安静的怒意，也许是因着自己从小就带来的威慑，说心不慌那是不可能的。

　　“站住。”陈皓出声留了一句。

　　何瑾自然的就站在了原地，而后反过神来，才接着往外跑。

　　“你疯了吗。”陈皓一把抓住他的衣裳，因着身高比他矮一点，只能抬眸看他，“我对旁人哪个不都是正经礼节？是，我是跟明彧有过关系，那孩子像你，你不懂吗？你什么都看不出来就来质问我？”

　　“你放开我。”何瑾拨开他的手，“我什么都不懂，就是看不出来，那又怎么样？你夫人不是刚生了孩子，你不去看她在这与我争执什么？我和你没话说了，说是没话了就是没话了，我和你就这么断了。”

　　何瑾也不知道哪儿来的气魄，那还没消散去的哭腔里带着些许委屈的怨气，他也没顾陈皓的阻拦，撩着袖角就往门外跑。

　　月华灼灼。

　　“你看看。”无忧兴致似乎不错，把阿九从灯下拉到院中，用目光指了指地方，顺着看到夜空上，“今天的月亮。”

　　阿九知道他的性子素来爱赏些风花雪月的，也就依着他看了眼天上的月色，应该是因着日子的缘故，月前有些许云雾缭绕，更是略带了阴凉的美。

　　无忧扯了扯他的衣袖，偏头看着他问道，“你最想做什么？”

　　“喂喂…这个日子可不兴许愿的吧…”阿九看着他略带了些许希冀的眼睛无奈笑道，“难道这个也是我们的不同么…”

　　“我就是想知道而已。”无忧登时松开了他的袖角，磨蹭着反向着他身边移了小步。

　　阿九自然感觉的到身边人突然的疏远，只笑着往他手边也随着他挪了一步，挽住他的手臂说道，“没事，怎么都好。我只是想和你在一起，那就够了。”

　　“我才不会和你在一起。”无忧虽说话里带着拒绝，可却像极了只撒着娇的猫，看着冷淡似的拒绝，实际上就连手也不曾抽出去过。

　　“那我就缠着你。”阿九柔声说道，“早些睡？明天还有点事。”

　　无忧也不爱闹，松开了阿九的手，转身就往房里去。

　　这一夜好梦。

　　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日上三竿，阿九本该是去上朝的，为接董氏的小公主，特地听政。可他还是第一眼就看到了阿九。

　　不过应当是已经下了朝回来的。

　　那清秀俊逸的脸上掺着的惊慌失措可不是很好看。

　　“怎么了？”无忧把未束的长发撩到身后，就那么披着，如墨似的泼了一身。他掀开身上的锦被，用手撑着爬过来坐在了床沿上，看着地上坐着的阿九。

　　“陆家受屈，嫂子一直也担心，且她更牵连着兄长身上。”阿九垂着头，长发遮住了他的眉眼，“她没了。”

　　不用阿九多说无忧也知道怎么回事。

　　陆家本就是无端端被牵扯进来的，那这个无端端的起始点，根本上就是陆氏她嫁了宇文怜。在朝陆家被冤屈，牵连宇文怜名声更糟，在野来说，宇文怜虽然出使蜀国，可却怎么也是逃不开这份冤屈的。

　　连接这关系的也就只有陆氏一个人。

　　陆家本就是受到牵连卷进的争斗，她一去，即便是再找什么事情，也不得不考虑陆氏已去，两家关系明面上就再也不会那样亲近，顺着其他地方的事情按罪名到宇文怜头上，在陆氏这一去之后，就都显得荒唐。

　　“嫂子给我了封信，是报信的人递来的。”阿九的声音里满是疲倦，他从衣裳里摸出一封信，递给无忧。

　　那信没封口，想来她也不怕被旁人看到。

　　无忧捏出信纸展开，才发现是陆氏要给宇文怜的。

　　——夫君，你可不许欺负自己。你再找个好人，照顾自己。我从来没和你说过什么，不过你看，我已经会写很多字了。我只想和你说一条，就是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别惦记我，我们还会再见的。我喜欢夫君，我也还没见过蜀国的风沙。我去陪你一起，我们一起看看。

　　魂归…么…

　　无忧看着那张信，虽说字还没写的很好看，却也看得出，那是宇文怜一笔一划亲手教的，她仿宇文怜的手笔，也确实不错。

　　“那接下来打算怎么办。”无忧整整齐齐的把信纸叠好放了回去。

　　“下一个…就是我。”

　　阿九的额前的碎发从他指缝中滑了出来，影绰着是张阴郁的墨画。

　　“你还打算就这样忠贞下去？”无忧下了床，陪着坐在他身边问道。

　　“我只想无愧于我家的所有人…”阿九轻叹了口气，“我一直也不见得旁的什么要求，怎么就这样突然…”

　　陆氏的消息，本该是不透出去的。

　　可不过几天之后，宇文怜还未看遍大漠飞沙，就收到了故国来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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