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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八。


  从那夜里放完了河灯,回来无忧就病倒了,算是比较严重,睡了一整夜,白日里吃了点东西,又是一睡就睡到了夜里。目前来说,阿九是根本找不到何文泽的,蜀国的人都生,他谁也不认得,口音的方面也有一些话是阿九听不太明白的,怕抓错了药或是找错了人,被谁家无良的江湖疾医给骗了。虽说不至于这样想着,但是刚刚两国才停战,阿九官话说的倒是不错,只是也和蜀国人一般,总有哪句话说不好的就夹杂了些卫国的口音。都只当他是当年打的激烈时候,卫国的奴隶,欺生欺贱,这是哪儿都有的。他没得选择,只能先试着托人带自己去见时笙,想着能不能叫了御医来的。

  只是阿九刚刚回来,一进了门,就看到阶前妆成御医打扮的何文泽。那副青色衣裳,怜花惜春。

  春花泣血尽满地,千年不知味,一梦皆零落。

  岂道春尽红颜去?

  绵绵多思夜不寐,空自踟蹰,竟已断肠。一地红香玉软,恰泣血痕深深,频顾怀兮忘返,哀愁绪而零落。

  不见眉间雾,只是阶前红。

  “药方我都写好了,你照着和他弄就好了。”他见来人是阿九,只眯起眼睛礼貌性的笑笑,就冷漠了下来,“是因为地方的问题,突然回来,他不太适应。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会更希望你能带他回去。当然,我指的是等他这场病好了之后,你可以和他商量一下。”

  “为什么?”阿九接过了他手里的药方问道。

  “因为我保护不了他,而且卫国对你对他,都更熟悉,不是吗。”何文泽歪歪头,官帽上的流苏也随着荡了一下。

  阿九一怔,不久后又忽然懂了什么一样。任谁离开自己的国家那么久,就算是掌权者,也该有人想要他的那个位置了。阿九沉思了一下,应声说道,“我会和他说的,但是你要知道,小无忧他对于能回来这件事,很开心。”

  “他很快就不会开心了,一别经年,他会被这里的水土搞的很难受。”何文泽轻松的对着阿九打趣道,“那我先走,药已经和你在后面煎上了一份,你去看着就好。”

  “有劳你。”阿九瞧着他官帽上随风飘扬的流苏,转头和他背道而去。

  他忽然想起来当时在卫国的时候,自己翻墙去见何文泽,他身上的血迹,和他眸中的冷冽。无忧的神情,简直和他如出一辙。无忧的脾性是这般的谨慎,话虽少可胜在性情较为温顺,可是,何文泽的性子实在是让人捉摸不准。阿九顿住脚步,回头一望,只见了他青色的衣角拂过门边。

  “那个,齐玉贤呢…”阿九出声叫住了他。

  “哟?一个不够,还指望再带上一个吗?”何文泽也回眸笑道,“她在我们这里很好,不必担心。”

  何文泽说完话就离开了,阿九根本没有什么机会再多问,他想跟何文泽争辩什么,可惜人家一句话的机会也不给。

  药香袅袅环绕在身旁,他意识到还正在煎药,只能慌忙的跑到后院,幸好来的正巧,药暂时是没什么事,阿九等了一小会,便将药倒在了碗里。

  无忧一直在发热,摸着都有些烫手,阿九把刚刚煮好的药放在他床头,拧了拧水盆里的巾子,搭在他额头上。从前的时候,无忧也这么照顾过自己。第一次他想这么做的时候,只是他冒着危险来送药那一次,当时是自己拒绝了他的要求。

  阿九尝试着能不能把药喂给无忧,可是汤药直接顺着他的唇角滑了下来。无忧微微启唇,料想应该是有点喘不上气的缘故,翻了个身子,手里扯着被子,把自己缩成一团。这样的情况,他睡得肯定也不舒服。

  “小无忧,你睡了一整天了…醒醒吗…”阿九看了看外面的天色,索性觉得,还是把他叫醒了最好,阿九想着替无忧掖一下被子,却发现他抓的倒是紧。

  毕竟他可做不来旁的喂药法子,能这样耐下性子的照顾无忧一个男孩子,阿九都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兴许是无忧睡得时间也有点久了,阿九叫了没有两声,他就疲惫的睁开了眼睛。因为刚刚醒来的缘故,无忧的眼睛还有点微微的肿胀,活生生的像个小兔子。他的手有处露在了被子外面,这一醒了,才算是感觉到冷,连忙缩了回去。

  “你饿了吗?”阿九吹了吹汤药问道。

  “不饿。”无忧起床向来不爱多说什么,他用手撑着,直起了身子,靠在床边的墙上,忽然有些祈盼的问道,“你是在这里守着我,守了一天吗。”

  “白日里你睡下了有一会的,我就去找时笙了,找他有点费劲,所以拖到天暗下来了,我才回来。唔,守着一天…应该不算。”阿九想也没想就随口把实话说了出来,他看着无忧的表情微微有些变化后,这才想起来,不是什么时候都应该说实话的。阿九怕他心情不好,不利于恢复,可惜话已经出了口,后悔是没用的,阿九只能再补了一句,“我不大会医疗你,所以我去找他,问问他能不能帮忙交个疾医这样的,我见不到你兄长,蜀国也人生地不熟的,你又一直发热,我只能去找他。”

  “唔。”无忧把手搭在自己额头上,“很严重吗…我摸不出来…”

  “你整个人都在发烫了,你的手比平常热了太多,又睡了那么久,定是懵着的,难怪你摸不大出。”阿九扯过他的手,把药碗放下替他盖好了刚刚随着他动作滑下来的被子,又端起碗来对无忧说道,“应该已经不烫了,你尝尝看。”

  无忧听着他的话,只是定定的看了阿九一会,欲言又止。

  “嗯。”

  他接过药来,很乖的就把整碗药都喝了,也不像是别的孩子,哭着闹着要糖。虽说他已经不算是个小孩子,只是旁人就算是年岁再大,喝完药总爱要点水解解苦。无忧倒好,什么也不要,面无表情的喝干就把碗递给阿九。

  “你从前,也是这么对待旁人的吗。”无忧的口气里应该是有些不大开心,他在极力的克制,可那股带着点酸味的句子和正炸出了火星的口气,任谁都能听出来的。

  不知道为什么,阿九忽然觉得,他这幅受伤的表情,也实在是戳自己的心。

  即使他在很努力的表达自己的淡薄和毫无所谓。

  眸底的黯然可变不了。

  阿九愣在原地,许久后才开始思考自己刚刚想要知道的事情。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在意他的心思了。

  “不是,我大概…只是对你这么做过,旁人…应该算吧,你认识的,齐玉贤。”阿九思考了一阵,他从前对于齐玉贤,也许会照顾的更起劲。这件事如果和无忧说了,兴许他会记仇,但是阿九不想骗他。

  “是吗。”无忧的口气不轻不重,似乎还藏着点欢愉神情,“你说的话就好,我相信你。”

  “话说起来,你现在怎么样?”阿九把药碗放在一旁问,又想起什么似的说道,“药是你兄长给你的,他来的时候还问了一句,你要不要回去。”

  无忧垂下头,“怎么这就赶我走吗。”

  “倒也不算,他是担心你在这过不好,毕竟这边还是和卫国的风土都不太一样。”

  他没说话,一声不吭的抗拒着,弄得阿九怕他多想了,只能和他好言相劝,“你别误会,他是和我说的,让我和你好好商量,具体的还是得看你意思,他做不了主的。”

  “嗯。”无忧随口一应,对此事就没有再做出任何的回复,阿九也不好再提,暂时就没了什么下文。

  又过了小会,无忧睡了整天,除了身子不大舒服之外,精神上倒好的很,吃了药也不似先前那么烫手,要了本书,头昏脑涨的看了两眼就看不下去,拉着阿九怯生生的要他给自己说会话,这要求刚刚出口呢,就自己给否定了,一脸满不在乎的说着根本不存在的事情,“我不需要,我自己可以。”

  他就从来不会说自己想要什么,最近倒是好了些,也能说出来了,可惜说完之后,总是喜欢自我否定掉。

  阿九就不明白了,要求嘛,本来就是要提出来的啊,如果不提出来的话,那还怎么算是要求了。

  次日的清晨阿九还是早早起来给无忧煮药,他夜里没有睡好,无忧也不困,就由着他缠了许久,这才刚刚睡下没有多久,阿九随着他也就趴了一小会。他刚刚出了门,把药锅架上,就遇到个戴斗笠的立在门口,他想着去迎一下,毕竟人生地不熟,这人应当是蜀国的,出门在外多个朋友也是好的。

  “九公子,这是给您的。”

  蜀国没有宵禁这回事,阿九也不知道这人到底站了多久,他接过了那人手里的信件,“请问您是?”

  “您别那么紧张,我就是一个送信的。”那人很无奈的说道,他身上的衣裳,料想应该是蜀国的小兵卒罢了,“陛下请您转告二殿下,若是病好了,最好能进宫一趟,这封信是他给您的,请您仔细收好。”

  阿九点点头,将手里的信拆开。

  信封里是一株已经干枯了的花,是卫国中原风光里独有的花。

  还有一张记了事的信,送信的兵卒已经离开了,阿九就在门边上打开看了一眼。

  “带无忧走越远越好,别骗他,都和他说。”仿佛是何文泽亲口诉说一般。

  花瓣因为时间远了些,边角略微有些破碎。只是这样的心思,实在是让人略微动容。故乡来的一草一木,都这般动人。阿九这才算是能稍微理解一点,无忧从前被迫刚刚来到卫国的时候,那样的心情。

  在故乡远去的时候,所有的回忆他只能尘封起来,束之高阁,变成再也让人不敢细看的匣子。这个匣子上,细细描画着最好的风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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