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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


  乱世本就不怎么注重规矩,夜里的守卫也十分怠惰。本还好好的明着星子,三更天后不知怎么就下起了雨。

  雷声惊的满城都在听雨。

  无忧和阿九坐在廊下,看着雨水淋漓,本来无忧还是有些怕打雷的,既然是阿九陪着,也没什么困意,便一同摆开了棋盘,准备玩上一会。

  皇城外山脚边的宅邸里,何文泽只是捧着那张纸怅然失魂。

  风大雨急促,莽撞的吹开了房门,他披着的衣裳落在手边,孤灯被吹的暗淡,进而还是受不住狂风,终于灭了去才算罢。

  纸上写的东西是有关他的母亲和父亲。

  记载并不具体,只不过是几句话,但一直以来却是他十分想要知道的,多方面打听,也始终打听不出什么重要的。但这张纸上的东西,虽不是直接明了,也算是个较为具体的线索。这最起码告诉了他,当年的事情并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样。

  许久,他披衣起身,赤足彷徨。长发散在身后,急雨顺着他的眼睫不停的划过脸颊,一直淋的浑身都湿透了,衣裳也无处再能留住接下来的雨滴。

  他面无表情的把手里的纸浸满了雨水,揉碎在小院的水池里。经年的浓墨随着水晕开在纸上,碎成一团浆糊般,从水渠里离开。

  繁星不在。继承了祝部星象占卜的少年,体会不到先去之人的用意,对于他们两个人本就是一知半解,对于父母的事情,更是什么也不懂。

  “娘…我该怎么办…”

  喉头腥咸,又咳出口血来。

  如果有人在看,一定能看到十分奇怪的情形。

  大约是有猪能上树那么奇怪。也许比起时笙这个主将出兵前还要偷偷摸摸跑去宇文怜这个俘虏那儿,猪上树也不算什么。

  “说实话这是我第一次带进攻。”时笙不好意思的和宇文怜说道,“先生您有什么好的建议没有?”

  宇文怜嫌弃的看了一眼时笙,又一脸冷漠的看着自己的手指,暗叹了句手上又擦了个小口子,这才慢悠悠的回复道,“我不和蠢笨的人出主意。你家公子平日里怎么教的你,你便怎么做就是了,这等小事若是再来问我,那你可是真的没救了。”

  时笙憋屈的咬咬嘴唇,瞬间垂了眼角,好看的杏眼里有点不服气的神色,他几度开口想说什么,始终还是找不到什么反驳的话,憋了两次,这才算是堆砌出来一句,“先生不爱说就不说…怎么这样…”

  “你还有意见了?”宇文怜向来不怎么喜欢谁反抗,扬眉哼了声就开口质问。

  “谁说我有意见…”时笙小声嘟囔了句,“也就是你…一天天像个大公鸡似的,哪有点人情味了…”

  宇文怜抬起头,复又把头低下去接着研究自己手上这个小到几乎看不到的口子是什么时候在哪儿来的,“你说什么呢?你要是再这么意气用事和我多说,我估摸着你就不用打了,在家老老实实等死就好。”

  时笙窝了一肚子的憋屈,他朝宇文怜作了个揖,话也不说一句就跑了。何文泽在的时候,哪儿让他受过气,平日里宝贝的跟个什么似的,一般有事没事他爱赖个床也糊弄过去,犯个懒也只是说上两句的事。

  但宇文怜话说的在理,时笙也知道分寸,因此并不敢耽搁太久,他选了些精兵,又带上了些老兵以备后患,从大营侧面准备奇袭。

  秦绩并不是初上战场的将领。

  他知道这样的大雨天,视野不清,防备不利,是敌人进攻的最好机会。但他也有想过,这样的时候,既是人人都知道,蜀国有人带兵出奇,那么到底会不会出战也是个问题。他们是根本没有什么理由要怼在严加防卫上的。事无绝对,秦绩还是决定按照正经来防守,疏忽一次丢掉的就是整个军队的性命。

  实际上事情秦绩并不太清楚,好端端守着的阳县临时换了旁人去守,临时换人不说,换上来的还是个先帝本就不怎么待见的李贤。不知道长安城里的那位和七王爷都受了什么刺激,非说着要跟蜀国再打一仗,硬是逼着自己把兵都带出来。偏是巧不巧的事儿,出来快马赶到长安城下,还真就遇见了节节败退的蜀军。

  秦绩展开舆图,分析了下长安城和长安城外附近的地形。蜀军一直以来安营扎寨的地方秦绩是早就知道一个大概了的,现在被打散的应该也是一样逃窜回去,他拿出笔在舆图上圈出了点。有一个猜想的具体地点,但这个地方易守难攻,秦绩是实在不想过去打的。只是若不出兵,这个地方依山傍水,足够蜀军守个半年还要多,守着这么久,自己却只能呆在长安城这个失修许久还被大火烧过的地方,怎么想这个持久战也是打不了的。

  秦绩还正犹豫着,就听闻来报,蜀军前来叫阵。

  他口吃少言,一句话也没说,提枪就出了大营。

  号角声长,时笙把手里的缰绳握的十分紧张。

  他可不像是何文泽,水攻火攻什么的都是无所谓,也都具体知道该怎么用最合适。这样久的时间,何文泽一直不太爱让他学这些有损生灵的计策,自己问上几句的时候,也都是被用旁的什么打发开,导致到现在这样的时候,自己经常用的或者说是用着最顺手的,还是火攻和暗杀。

  遇见这样大雨和这样有经验的将领,时笙确实是有点紧张的。

  还在犹豫的时候,秦绩策马而至,威慑六军。

  雨水迷了眼睛,时笙看不太清,他只看到,秦绩长枪烈烈生了寒芒,就这样横在自己和他中间,士兵们的冲锋基本上是互相被牵绊住,也打扰不到主将的单打。

  戎马征伐。

  “秦将军…”

  “废话少说。”

  时笙一愣,他可不太会什么武功,好击剑而已。说仔细些,那就只是公子哥们学来玩的罢了,中看,不中用。

  他一个掉头,准备绕到秦绩后面去。

  这一战只是为了立个威风。

  还好他做得到,纵马几分疏狂,凭着灵巧劲虽出了些伤口,但总归不至于丢了命。卫军体弱,前一战能打个好看的局势也只是因为凭着先手优势,现在处于劣势,耽误的秦绩还要来回去救,帮上一两手。

  龙战于野,西北还望。

  廊下听雨,四顾无故人,棋盘广阔无边无涯。

  “阿九,这局棋,是我赢了。”无忧难得的开心,他落下最后一子,眯起眼睛笑道。

  “是你赢了。”阿九放下手里的黑子,“看不出来你居然棋艺这样好。”

  无忧没说话,这副棋是幼年时自己偷偷跑进来,无趣的时候自己给自己下棋玩留下来的。他把棋子分好,放在盒子里。

  “明日我们去见见陈贞吧,我觉得这样的时候,这等计划还是要和她说的。”无忧点点自己唇角,一边思考着一边说道。

  “为何?”阿九搭了把手帮他一起收拾。

  “说不上来,但是我总觉得她知道了会对我们互相都有好处,总是比得过这样东躲西藏,何文泽这个人一般靠不住的,找他比找什么都难。”

  “那你的意思是告诉嫂嫂你在宫里…然后…”阿九仔细琢磨了一下无忧的话,忽然意识到他话里的意思,“你是想自己做人质吗?”

  无忧轻轻点点头,“我觉得这样大概看起来会更有诚意,让人能更加信服一些。”

  做交易的,若是看起来不那么诚心,会让人没什么兴致。

  四目相对,阿九只看到了他向来没有过的,一点人的神色。

  那是最常见的坚定。

  近来几日,是无忧说话最多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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