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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欢浅笑入青云,天妒良人(陈贞×宇文卿)


  “娘娘。”宫女轻轻推了推锦绣床榻上的女子,她睫毛微微颤了几下,美目缓缓睁开,是流光飞舞,和掩盖不住的疲倦。

  “看你,急什么。”陈贞用手指将宫女跑乱了的头发挑到耳后,笑道,“怎么了?”

  “奴才刚听了翔鹤轩的宫人说,蜀国公主…”小宫女说到这,不自觉的看了看陈贞。

  “蜀国公主?”陈贞似乎在想什么,歪着头的样子甚是可爱,“啊,我知道了,何婧是吧。不说是个倾国的美人么。”

  “她…被蜀王送来…和亲。”

  陈贞一愣,笑着叹了口气,“知道了,挺好的。”她似乎还想说什么,却一句话也没再说出来,小宫女也知趣的退下,陈贞看着自己手指上的红出神,一言不发。

  “贞儿。”许久后,宇文卿轻声唤道,“贞儿,你还在生我气吗。”

  陈贞抬起头来,凤眸半阖,勾了左侧的唇角。

  “弟弟究竟做了什么。我想知道这个。”

  “他…贪了赈灾的银子。”

  她如释重负的舒了口气,疲惫不堪的冲宇文卿道,“知道了。陛下杀的,应当。”

  宇文卿抱住她,“你有什么火…冲我发吧…我知道你委屈,从前你不会一个人楞这么久发现不了我来的,你冲我撒撒气,好吗。”

  “不用了,我没事的。”陈贞使劲在他怀里蹭了蹭,“听说蜀国主动送公主和亲,可是有这回事吗。”

  “贞儿…”

  “是吗?”

  “是…”

  陈贞忽然感觉鼻子有些酸酸的,她努力吸了一口气,是宇文卿身上的檀香味,淡淡的,像是十年前初见那样。

  “卿哥哥…你还爱我吗?我十一岁嫁给你,十二岁做皇后,你大我一岁,却什么都让着我。今年是嫁给你的第五年了,你还爱我吗?”

  “傻贞儿。”宇文卿坐在她身旁,牵着她冰凉的手,“怎么这样凉。”

  “没什么,我不冷。”陈贞抓住他的手臂,将头靠了过去。

  她是丞相独女,名震八方才气横溢,曾半个时辰挥毫洋洋洒洒三千文字,竟有人说恍惚间仙女下凡,打听后才知,那日小楼中执笔的,是丞相陈家女儿。宇文家的聘礼是极厚重的,鲜红裹着明黄,从街头到丞相府前,日光下的明光像是将整条路镀了一层金。

  陈贞回想起来,自己所有经历过的时光,还是出嫁那日最令人欣喜。嫁的是太子,是爱人,缀玉的红裳映红了她的眼,是太子正妃的礼服,据说,是宇文卿亲手绘的样本。

  “卿哥哥,如果我犯了错,你会原谅我么。”她调皮的用指甲在宇文卿脖子旁划了几下,身体也凑了过去。

  “会啊。但是这个不会。”宇文卿无奈的看着她游走在自己身上的手说道。

  “不嘛。”她似乎更起劲,笑靥如花,身上的锦衣本就未穿整齐,凌乱的露出了肩。

  “卿哥哥。”

  陈贞指尖顺着他的衣裳向下,金丝绣的花样划过了指甲,她将他腰上的系带勾开,“她什么时候到?你不如,再陪我一会。”

  “她…不出意外今夜就…你…不是…别…这个…我白天…”

  “卿哥哥,你每次都这样,搞得像我怎么你一样。”她靠近宇文卿,几乎是要贴上去一般,眸光清冽,是月下的陈酒。

  “五年,别人都有孕了。卿哥哥,我也想。”她吹熄了灯,冬日的暖阳巧巧透过窗纸。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宇文卿应该是回去处理何婧的事务了。

  “阿钰,阿钰。”陈贞想到这,顿时心生烦闷,不痛快的叫了两声,发现根本没人理会自己。

  “这小丫头又去哪儿玩了…”她无奈扶额,稳了一会便自己下床去,她只穿了里衣,随手从桌案上拿起一件外衣披在身上。衣服里掉出来的东西吸引了她的注意。

  陈贞一手裹着外衣,一边蹲下身去捡。

  是一枚玉佩和墨迹还未干的字条,看来应该是刚走不久。纸上面写着寥寥的解释,附了一句:知道你不爱多穿。这外衣是宇文卿的,玉佩也是他随身佩到大的。

  那他自己穿了什么?

  她来不及多想,将玉佩放在桌上,一边担心着宇文卿着凉,又想着待会他可能会去见何婧,会陪她一晚上,陈贞心里就一阵委屈。

  于是陈贞拢了拢不怎么乱的头发,鞋也没穿便追了出去。

  宫门拐角处心事重重的宇文卿忽然从后面被撞了个趔趄,本想回头询问是谁,为何没人拦着,刚一回头,还没来得及看清来人的样子,明黄色映满了眼,那人轻轻在他嘴唇落下一吻,一脸憋屈的看他。

  “贞…”宇文卿刚想开口,又是一个吻。

  “陛下…我不…”陈贞抽抽噎噎的,“我不要你去见她!”

  宇文卿打量了一番眼前的女子,小脸冻得通红,肥肥大大的衣裳随手披在身上,耳环不知道怎么只戴了一只,又没穿鞋子,比自己矮了有一个头。

  “你在干什么。”他拨开陈贞的手,却悄悄也拂了她脸上的泪。“我不想你见她…”

  “陈贞,你这样子,成何体统。”宇文卿微微蹙眉,眼里也有些不舍,还是说了软话,“贞儿…我不可能一直只陪你…我是皇帝…”

  陈贞愣住,咬了咬嘴唇,泪花沾湿了睫毛,宫灯下晶晶亮亮的,像是星辰。她冲他一笑倾城,“嗯。妾知道错啦,以后也不会难为陛下了。”

  她对他行礼,衣裳滑落下来,陈贞又蹲下将其捡起来,给宇文卿披上,北风自她耳边而过,“夜里冷,陛下早些休息。”说罢,陈贞便头也不回的离开。

  可宇文卿明明看到她转身时,眼里满满的失望。

  那日回去她病了好几日,御医说,是受了风,又心有郁结导致。

  半夜里她醒来,哭了一阵又一阵,总是哭过了睡,惊醒来也不知怎么,又要接着哭,送来的药十碗有打翻八碗的,衣服几乎只要吃药就需得换一次,御医说这更惹风,宫女们也不知到底该不该给她送药。

  夜里醒来时,她问的最多的还是一句:宇文卿来过没有。

  起初身边宫女提醒她不要直呼其名,哪知说过这话的人,都被她轰了出去,一时间殿内也没人伺候,她自己又砸了不少东西,弄得一片狼藉。

  也不知前两天出了什么事,她开始乖乖吃药,不出几日便已大好。

  “蜀公主在哪个宫。”陈贞依在榻上问阿钰。

  “咱们陛下妃子不多,后宫如今加上她也只三个,自是不用挤的,就住在绮云阁。”

  陈贞只点头当应,“一到春天就爱犯困,还想找她麻烦,也懒得去。”

  “娘娘,小心祸从口出啊…”阿钰紧张的像要去捂陈贞的嘴。

  她瞥了一眼阿钰,“嗤”的笑出了声。“行了啊你,凭她是谁,卿哥哥难道还能因为她,给我脸色看吗。”

  话虽是这么说,但是她心里也是有点担心的。五年不曾怀过一次孩子,原先的两个侧妃孩子都差不多三岁了。徐妃终究是生下长子,苏昭仪也有个小公主,只自己,什么也没有。

  她把玩着宇文卿的玉佩,“去把我妆台上的胭脂拿来。”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阿钰是跟她从小的丫鬟,听过她读诗,看过她写字作画。阿钰最喜欢的是她的一副桃花图,听她说,书太难背,画下来就有趣多了。当时纸里云上有风自来,凝了窗外枝头的桃花,卷落在她的笔下。

  可阿钰只觉得,所有一切,都不如她今日的模样。这一刻似乎能听到江海的歌,从遥远的地方缓缓而来,盈盈满袖的风,天下灵秀皆随了她的一笑。

  “阿钰!”陈贞伸出手在她额头上拍了一下,“老看我做什么!”

  “娘娘…真好看。”

  “也就你话多了,说的倒是好听,本宫也爱听。”陈贞还是羞涩一笑,愈发动人心魄。

  宫道长长,虽是初冬,可今年却意外的冷,早早的便已有寒风凛凛,阿钰为她披上外衣,陈贞刚想说话,却有个矮矮的小孩子撞到了自己身上。起初她以为是哪个新入宫的宫女,可定睛一看,才看到那去个枯瘦的男孩子,不过四岁的模样。他仰头看着自己,眸光清亮亮的,可有只眼睛却带着柔柔的灰白,另一只应当是他原有的颜色,泛着浅浅的蓝意。

  “你是?”陈贞伸出手揉揉他的头,柔声询问道。

  “姐姐,你好漂亮啊。”小孩子冲她笑道,“她们叫我无忧。”

  陈贞点点头,这应该是他的乳名。从小和弟弟一起玩的时候,也是这般可爱,可弟弟前不久被宇文卿赐死,想到这,陈贞不由得对眼前的孩子多了几分怜爱。

  “你在哪个宫里当差?”

  “我不知道…”他摇摇头,奶声奶气道,转眼就又说,“姐姐,你看。”他张开双手,翩然飞出一只蝴蝶。

  那蝴蝶甚是好看,应该是极难捉的,他竟也能轻松拢住。

  陈贞瞧着他的样子,心里疼爱的紧,仔细看了两眼,忽然觉得有什么不对,“你眼睛?”

  “啊,有些不太好,不过爹爹说,过上几年应该就没有事了!”

  无忧是个爱笑的孩子,带动得宫墙里的冬也如他那样明媚。

  “那,你接下来要去哪?”陈贞问道,一边向阿钰道,“记得留意下,叫个御医,给治好了有赏。”

  “要回去了,就不能陪姐姐玩了。”他有些失落的样子甚是可爱。

  “没事儿。”陈贞伸出手,“来,我带你回去,跟你们宫里主位要人。”

  她牵着不属于自己的孩子,手里心里,只当了弟弟般爱。

  “无忧,你怎么又跑出去了?”女子一脸担心的小声训斥,眼见带他回来的女人裙上金线凰鸟,忙拉着无忧跪下,“小弟不懂事,冲撞了贵人,还请贵人多多见谅…奴才一定会好好管教…”

  “何婧?”陈贞脸色顿时冷了下来,但还是想要又确认一下。

  “是…是…”

  陈贞又看了看无忧,只见他一脸不明不白的,还在盯着自己看,着实令人又可气又可笑。

  “行了,起来吧,你刚来,不认得也难免。”

  “何美人,这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宫女在她耳边悄悄提醒道。

  陈贞径直走进殿内,心底里却是有些慌张的。

  “陛下这两天是不是都在你这?听说你…舞技超群,是吧?”

  “陛下没有…只来过一次。娘娘此言奴才不敢受,只是偶尔学来娱乐…”

  陈贞挑挑眉,“那你下次娱乐的时候,叫上本宫啊。本宫箜篌是能拿得出手的。”她冲无忧招招手,“过来呀。”

  无忧听话过去坐在她身边,何婧本想制止,却被陈贞瞪得不敢说话。“何美人怎么了?怕本宫吃了你?小无忧挺可爱的,你有空多让他来本宫那玩玩。”她坐直了身子,笑道,“何美人初来,有不习惯的尽可找本宫去,我朝医术虽不说使人能长生,但医治些小病是没有难度。明找个御医,好好治治小无忧的眼疾。”

  陈贞和衣而眠,兴许是累了,不许任何人叫她。

  “贞儿,你睡着了?”宇文卿悄悄咪咪的问。

  “……”陈贞转过身,迷糊着看看他,没点好气道,“你干什么。”

  “没有没有,只是前段时间你病着,我来了几趟,你都睡着。我怕打扰你养病,也没叫你,没让宫女和你说。”

  她眯着眼睛,又把头转了回去,与此同时还加了一句十分敷衍的,“哦。”

  “贞儿…我错啦。我不该凶你。”宇文卿将她转过来,顺势将她抱起来,“别生我气了。”

  “没有,你凶,接着凶。”陈贞没好气道,“你说,这几天我病着,你是不是去找她了?几次?你和她是不是!是不是…”话说到这,陈贞忽然不说话了。

  瞧着她慢慢红起来的脸,宇文卿打趣道,“什么?是不是什么?”

  “你…是不是…”陈贞明知自己说不出口,却还是不肯服输的瞪了他一眼。

  “什么?嗯?”他摸摸陈贞泛红发烫的耳朵笑问。

  “我说你是不是欠打啊!”陈贞抓起手边的软枕便向他砸去。

  “哎别别…不是…贞儿你听我说。”宇文卿一边用手挡着,一边顺势抓住她的手,“你病着我怎么放心得下去找别人。我只第二天去看过她一次,她来时你不是和我生气,我怎么敢。”

  一听这话,陈贞便笑开了。可她嘴上还是不饶人道,“你去找谁,我怎么管得了你。”

  “好啦,别生气了。我今天听说你去找她,便想着你兴许是好了,这才来看你。”

  陈贞看着他娇美的模样,“噗”的笑出了声。

  长安城里迎来了第一场雪。

  “小无忧,慢点跑慢点跑,别摔着了!”她看着远处跑来的小身影,花园的路本就容易磕绊,这下着雪又滑,陈贞“哎呀”了一声,将手里的伞递给身边的阿钰,挽了裙摆便匆匆向着无忧跑去,也没管她是否接住便松了手,纸伞掉在地上,伞面上的雪被震得抖落下来。

  大雪纷纷扰扰,恍惚了陈贞的眼。

  “跑那么快做什么,怎么也不带把伞出来?何美人是怎么照顾你的。”陈贞蹲下身来,一把揽住无忧,解开了身上的外衣披在他身上,有些无奈的向他解释道,“我一到冬天,手就容易冷,就不多碰你了,也没法子给你暖暖手。”

  她身上寒冽雪气夹杂着檀香味,仔细些,还有药草的味道。

  无忧捕捉到除了时节特有的雪香味,除了不是很浓的药草味,陈贞身上的檀香,是和宇文卿一模一样的。

  “娘娘别怪姐姐,是我自己跑出来的,娘娘喜欢花,我就趁着姐姐休息,出来给娘娘折了些梅花。”无忧将手里的白梅递到陈贞眼前,花上还沾着雪,有些地方已经化成水又结了冰。

  “下次可不许这么做了,多冷。”陈贞亲自接过,摸摸他的头,眼睛忽然看到他拿梅花的手冻得通红,不由分说的又将花递给阿钰,“小手不冷啊?跟我回宫好好暖暖,待会派人送你回去。”她一边说,还一边扯了扯无忧的外衣,尽量包裹住整个身子。

  “好!那…谢谢娘娘!”无忧乖顺的冲她使劲点点头。

  “傻孩子,快走吧。”陈贞站起身来,裙摆自然的拖在地上,她拿过来阿钰手里的纸伞自己撑着,尽偏向了无忧那边,冬雪落在她发端衣上,她也浑然不觉。

  “你去哪儿玩了?”

  陈贞一进门,撞上站在门口等她的宇文卿。他目光先是在陈贞身上停了一会,又洛到了无忧身上。

  “何文昭?”

  无忧乖巧的跪下来,这是来时父亲姐姐都教过的,“奴才在。”

  宇文卿笑笑,看见陈贞略有担忧的表情,将他扶起来,“宫里人少,你能多陪陪皇后,是好的。”说罢,他又刮了刮皇后的鼻尖,“让她少惹点事。”

  “奴才会的。”

  陈贞有些不好意思的笑起来,院内的脚印很快被新雪覆盖,白茫茫的一片,陈贞仰起头,红裳飘纱执伞伫立,宇文卿不经意的总是瞥向她,今日发生的事,也有些不忍与她说。

  陈贞给无忧包了些吃食,又给他一件大衣,暖了一会便让阿钰送他回去了,宇文卿就在旁边安安静静的看着,犹豫该如何向她开口。

  “贞儿。”宇文卿叫住刚刚点上熏香的陈贞,扯过她的手,将她抱在自己腿上。

  “卿哥哥怎么啦。”陈贞顺势靠在他身上,猛的吸了一口气。

  是满满的檀香味。

  自己年少身体并不好,艾叶过于刺激,便用了檀香来日日焚烧,六岁那年见过还是皇子的宇文卿,他一眼见到自己,便从此以后都是用檀香熏衣裳,直到现在,还是省不了的东西。

  陈贞回想了一下,自己曾问过他为何要一直用檀香,他说,七岁那年见你,往后便都只是你。

  “没事…”宇文卿话似到了嘴边,生生憋了回去。

  “说呀。”陈贞见他如此,更是心里急得不行,“到底怎么了啊?谁欺负你了吗?还是怎么了?你不说我好担心。”

  宇文卿一抱住她,将头靠在陈贞的肩上,“我…他们今日和我说,你…我…你…你五年无所出,我训斥了他们可是…”

  “可是压不住,是吗?”陈贞故作坚强的安慰了他几句,可眼神飘忽,已有些哽咽的柔声询问。

  “贞儿你听我说,贞儿你别哭,我不是说什么别的,他们说要选妃我都驳回了,我说现在有蜀国和边境部落,我没时间没精力,贞儿贞儿…我只是说,我觉得有些不对,可我又说不上来哪儿。”宇文卿见她着急,赶紧手忙脚乱的用手帮她抹泪,他衣袖拂过差点弄撒桌上茶盏。

  “真的吗…”陈贞轻轻推开他的手,自己擦干了眼泪,“这么久他们才开始说我不是,对吗。”

  宇文卿感到她的冷漠,也说不上什么来安慰她,只得悻悻的说了句,“对。只是…你要小心些,尤其是我不在的时候,贞儿,答应我,实在没有办法,我带你离开,但是我只求你不要出事,千万不要。不管怎么样,只要你好好的,就谁也别想分开我们。”

  陈贞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宇文卿还略显稚气的脸,他此刻认真的时候,让陈贞才开始看到,宇文卿自有威震八方,睥睨万物的样子。

  “傻子。”陈贞鼻子一酸,扑在他身上哭了起来。

  “你不能因为我这样想。我也没办法啊,我天天泡在药桶里了就是没办法啊,徐妃都有孩子,苏昭仪也有,怎么人人都有就我没有,卿哥哥…我原以为谁都不提就没事的…”陈贞提到徐妃时,脑里突然闪过一丝差异。

  徐妃?她有大皇子,是皇帝的长子,明明从前…由于父亲的原因,没人敢提自己的不是,怎么如今却…徐妃的母家,可是一直想和自己家抢丞相之位呢。

  “贞儿别哭了,我知道你伤心,不怕,都会好的。”宇文卿帮她在背后顺气,“我知道你喜欢小孩子,可,我更喜欢你啊。”

  “我知道啦。我会保护好自己的,你也是。”

  便是宇文卿又替她多撑了两年。

  “妾参见娘娘。”

  温良恭俭。

  虽然从前在太子府陈贞见过她几次,她一直称病,也不爱走动,即使陈贞做好了准备,与她早些年交谈过两句,可她的声音还是让陈贞浑身一个激灵。

  真好听。空灵和顺,像是明珠流光,戳到人心里去似的,兴许是嗓音的缘故,让陈贞觉得,徐妃开口便是一纸戏文,百转千回。

  今日她又着了素衣银钗,更衬得起软玉温香这四个字。

  “本宫记得你是徐大人的嫡女,徐顺,是吧。当时,是和苏晴照一起是先皇赐给陛下的侧妃。”陈贞随手翻着一本棋谱,并未有让徐妃起身的意思。她向来对书画棋盘有兴趣,却不曾会一点女红。

  这一年她十七岁,是爱玩爱闹的年纪,也对宇文卿缠得愈发紧了。

  “娘娘好记性。”徐顺仍是一脸笑意,这笑深不见底,让陈贞有些不寒而栗。

  她是什么也不懂的。越矩的和宇文卿讨论国事,平常自己专研棋谱,文人字画,闲下来了弹弹箜篌,自小作为丞相嫡女贵不可言,长大有宇文卿时刻宠着,没有吃过半点苦头,此时的徐顺,让她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寒意。

  “你今日怎么突然来找本宫。”陈贞放下手里的书,瞥了一眼座椅,阿钰立刻请了徐妃上坐。

  “娘娘也知我素来体弱,这眼看小烨儿年岁也越来越大了,妾实在是照顾不来,所以…想烦请娘娘,若不嫌弃,可否将烨儿接来未央宫?”她说着说着,竟抽泣起来,梨花带雨,甚是娇美。

  陈贞冷哼一声,她这倒显得自己要抢了她的孩子去,“为何不去找苏昭仪?她可比本宫这不曾生育过的人,懂得多。”

  “娘娘有所不知,素闻苏妹妹的大公主玩闹,再把烨儿给她,岂不是让她雪上加霜么。”

  “本宫不会看孩子。”陈贞悄悄摆弄着自己的衣角,面无表情对徐顺道。

  “娘娘慈母心肠是宫闱上下都知晓的,前些日子还听了宫人说娘娘如何待那蜀国的二子,娘娘是不愿帮妾照顾小烨儿么…妾也不是非要叨扰娘娘的,只是这身体…确是带不好皇子。”

  这次的指甲染的不是很好看。陈贞不着痕迹的看看自己的手,不够红,等会应该还得再染一次。“是吗?可是本宫身体也不怎么样,这孩子你若真看不了,你就回了陛下去。”

  “妾多谢娘娘!”她起身,一脸感激涕零向着陈贞道,“娘娘香炉有些积灰了,妾帮娘娘换了去罢。”说着,她一只手便触到陈贞桌案上的香炉,宽大的衣袖盖住了她的手,也顺势盖住了香炉,半掩盖了她右手垂至桌边凳子的软垫下。

  陈贞头也不抬道,“不用麻烦你了,放着吧,本宫自有奴才伺候,可不敢…劳烦你。”说完,陈贞抬头,冲她莞尔一笑。

  徐顺脸上的表情有些尴尬,却还是维持了温婉的样子,“那妾先不打扰娘娘了。”

  阿钰跟出去送她,陈贞伸了个懒腰,在床边一摞书里找出一本写画了不知多少的棋谱,当宝贝似的翻开,待会小无忧应该也来了,教他看看,也不错。

  “小无忧来啦,快,坐下休息会。”陈贞低头低得脖子有点疼时,抬起头来才看到眼前的小人。

  “娘娘刚刚在忙,我就站了一会,没有打扰娘娘。”无忧交代了一下,便将手里的东西递给她,“我昨天做的,研究了一整天呢,不知道娘娘爱不爱吃。”

  陈贞欣喜的接过来,很久没有露出过的表情,“多谢你,闻起来就很香。不知道怎么了,今天总有点头痛,也许是着凉了,这点心来的正好了!”

  “娘娘屋子里好香啊。”无忧嗅嗅空中的味道,有意无意的提了一句。

  “嗯?不一直是檀香么。”陈贞疑惑道,“我闻不出来有什么。不过今天徐妃倒是碰过香炉,小无忧可都帮我看看。”

  无忧捧起香炉,清香袅袅入心,他摇摇头,持怀疑的态度,“这个…没有什么问题。”

  “那就没事了。”陈贞松了口气,将棋谱递给他,又翻了不少纸本,“近来也教你了不少,认真写字,都比旁人快了不少。你天资聪颖,试试看这个。”

  “我…不知道能不能学会…”无忧手刚摸到棋谱,又将手收了回去,唯唯诺诺道。

  陈贞敲敲他的额头,“你啊,让你拿着,就拿好了。这个呀,我不是在这呢,你不会就问我,很简单的,来。”

  无忧是个聪明也好学的,看起棋谱来是比自己认真。陈贞欣慰的瞧着他,问阿钰要来了些水果,自己剥了给他。

  大约是申时,无忧正经的对陈贞道,“娘娘,书…我可以带回去看吗?”他讲话时竟觉有些不适,怕陈贞担心,低低的压着嗓子里咳了两声。

  “当然好啊,我要是有孩子,能有小无忧一半勤奋,我就心满意足了。”她转过头,对阿钰道,“去,把无忧送到何美人那,看看是否缺了什么。若是缺了,便拿了我的去。”

  “谢谢娘娘。”无忧抱着书卷,一蹦一跳的出了门。

  还没半分钟,他便又回来了,“娘娘,我找不到什么不对,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不对,但是你自己多注意些。”

  第二日下午,宇文淮烨是跟着宇文卿和徐顺一起来的,徐顺依依不舍的样子让陈贞十分反感。

  谁知,徐顺刚将宇文淮烨抱进殿内,他便哭了起来。

  陈贞蹙眉道,“这是怎么了。”

  “回娘娘的话,这…烨儿刚来未央宫,怕是还不适应…不如娘娘备些吃食,也早些和烨儿熟悉了才是。”徐顺说着说着,眼圈竟红了起来。

  “知道了。”陈贞是瞧不惯她惺惺作态的,不耐烦的回应道。小孩子她是喜欢的,只是不喜欢徐顺,也倒不好说什么。

  “只怪妾无福照顾大公子,让娘娘见笑了…”她擦擦眼泪,又开始叮嘱陈贞如何如何照顾小孩子,听的陈贞十分头大。

  徐顺眼底里尽是满意,她对宇文卿道,“烨儿还小,是怕人多的,陛下若不嫌弃,今日可到妾处休息,也让娘娘和小烨儿多熟悉一下,如何?”

  陈贞手里的茶盏被她狠狠地扔在桌案上,茶盏里的水溅洒在她手上,“那我倒是也不好留徐妃妹妹了。”

  “贞…”宇文卿瞪了一眼徐顺,开口想要说些什么。

  “陛下您还等什么,妹妹都替您想好了,妾身子也不舒服,您便去徐妹妹处吧,后宫人本来就不多,还请陛下莫要日日往妾这来了。”

  敢在她陈贞面前和宇文卿多说话的,徐顺还是第一个。

  陈贞起身朝宇文卿行了个十分敷衍的礼,便自己向里屋走去,珠帘重重,宇文卿一恍惚间,觉得她瘦弱了不少,仿佛是风吹便会随去的样子。

  他想追上去,却被阿钰拦了下来,悄悄摇摇头。

  宇文卿忽然有些烦躁,他也不知道怎么了,担心的朝陈贞里屋看了一眼,悄声交代阿钰要照顾好她,他知道陈贞今天多半是不会见自己了,他叹了口气,想要责怪也说不出一句话,只得跟着徐顺离开。

  谁知这时,陈贞忽然在背后冲他说了一句,“若你走了,便别再来。”

  这话声音不大不小,听得徐顺也是一愣,她忙看了一眼宇文卿,也许是因为从窗纸外照进来的阳光刺眼,她发现宇文卿半眯了眼睛也看了一眼自己。

  “阿钰。”宇文卿头也不回,唤道,“告诉你家娘娘,最近怕是累了,多多休息。”

  陈贞当然能听到,她先是质疑了一下自己的耳朵,然后冷笑一声,“不用转告,我听得见。”

  “娘娘,我来看你了。”

  无忧走进殿里,发现陈贞并不在,这三个月里,她殿内的香味时浓时淡,也说不出什么,明明就是檀香,可无忧总觉得哪儿不对。他也没有看到阿钰在,以往这段时间,阿钰应该是陪着陈贞看看书,怎么这次两个人都不在。

  他拦下一个小宫女,“姐姐,请问,皇后娘娘在哪里?”

  小宫女环视了一下左右,对他悄悄说道,“你还是快些回去,大公子病了,娘娘正在照看,若是牵扯到何娘娘,这事可就说不清了。”

  “小无忧,你来了?”这时阿钰刚刚端了水盆出来,“娘娘在里面,正说着你呢,快进来。”

  他听话的跟进来,看到陈贞明明是在夏季,却裹着春秋天的衣裳,一袭红衣衬的她更显细瘦了。

  “娘娘。”

  陈贞一听便转过头来,忽然起身踉跄了几步,走到无忧面前蹲下身来,“听话,最近少走动,告诉何美人也少走动,过两天若是有事,我叫她,你快回去吧,乖。”

  无忧似懂非懂的点点头,他的医术是来卫国前大哥教的,来之后更偏爱诗文,姐姐教的时候,也只上了六分心,可他此时很明显的瞧出来陈贞神色不对。

  “娘娘…”

  陈贞忽然掩住他的唇,“去。”

  他一个人走在宫道上,这是第一次,陈贞没有让阿钰送他回去。无忧身体底子本就差,对药理也更敏感些,陈贞点的檀香应该能调理不少,可这三个月内常往未央宫跑,身子竟更差。

  无忧只觉得昏昏沉沉的,他把话原本告诉了何婧,自己便去了寝殿休息。这一睡,便是第二日的早晨。

  “你们是…谁?”他看着眼前陌生的宫女下意识的退后了两步。

  “小少爷跟奴才走了,不就知道了?”

  “徐妹妹是觉得,本宫与何美人交好,意图叛国,这才害了大公子么?”金殿上的陈贞这话说的轻飘飘的,无忧虽离得远,也看得出来,她今日的胭脂,点的十分红。

  “绝不是妾要诬陷,可大公子在娘娘这里,才不过三月,便时常哭闹高热?娘娘,您对妾有不满,尽管打骂,何必拿大公子撒气?”徐妃跪在自己的身前对陈贞近乎声嘶力竭的质问道。

  徐顺朱袖甩过,无忧敏锐的闻到,她身上有皇后寝殿的味道。虽淡,可…绝不是没有。

  “徐妹妹,怎么说话?”陈贞猛的拍案而起,可没有多久,她又坐了回去,手有些微微颤抖的拿起茶盏,“陛下这就要下朝,你不如等他来了,再来指责本宫。”

  陈贞派人奉茶给徐顺,也给了姐姐。

  无忧这才发现,姐姐比自己来得早。她盯着阿钰看了一会,主动接过了阿钰手里的茶,沾湿了衣袖。

  随后阿钰站到一边,低眉在袖底手心里,好似在看什么,而后又为陈贞添了温水。

  她瞥了一眼姐姐,又瞥了一眼自己,最后目光还是落在陈贞身上。

  “皇后。这是,怎么一回事。”

  宇文卿还没来得及换衣服便匆匆赶来,听说这三月内,他只来看过陈贞两次,其余时间要么自己处理政事,要么只去其他三人那,问也不问陈贞的事。

  “大公子病了。比之前严重。御医说是有毒物入体。徐妹妹怀疑妾与何美人交往过密,私通敌国,是妾蓄意伤害大公子。”

  宇文卿打量了一下陈贞,是瘦了不少,气色也差了,从前她不会这样涂胭脂来遮掩。随后,他又看了看身边的徐顺。

  “徐妃,是这样?”宇文卿柔声问道,他本就一身风流模样,只是陈贞不喜欢,所以他从未对别人有过。这莞尔一笑,眉目间竟有些娇俏的意味,可无忧明明看着,清寒的霜雪,落入了他的眼底。

  “陛下…妾不敢胡说…可…”

  徐顺话还没说完,宇文卿扬手便给了她一巴掌。

  这巴掌打的响亮,响亮到殿内侍女无一不悄悄侧目。

  “谁准你这样诬陷皇后。”宇文卿捏着她的脸,徐顺唇角的血流进他的指甲,就连陈贞也有些毛骨悚然。

  依依是君子温如玉,却更是唯我独尊。

  无忧也出身王家,可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气势,天下折服,即使是自己的父亲,也难以相提并论。

  “以后说话好好想想,再乱说,小心点你自己的舌头。”宇文卿推得她一个趔趄,柔声细语的说道,朱唇勾了个好看的弧度,冲她眨眨眼。

  “陛下今日就算要杀的,妾也要说。”徐顺硬生生把泪憋了回去,直起身道。

  “哦?”宇文卿走到陈贞身边坐下,“你说。”

  “两年里皇后娘娘和蜀国王子不知往来多少,陛下难道也不管么?御医也说,烨儿是中了毒的,陛下您也不问么!”

  宇文卿一愣,随后面上有了一丝阴霾,却还是翩然的笑意,“看来你是真不想活了。”

  “陛下,妾有证据的!”

  宇文卿暗地里拍拍陈贞的手,对着徐顺道,“说。”

  “娘娘无子,自然是想要投敌叛国,蜀国王子也在,若她叛国,那不就是无上荣耀,陛下您看,这是她与何美人写的书信。”

  陈贞明知那些不是自己的,但她知道,蜀国频频作乱,一些小动作宇文卿早就知道,她怕的不是他不信自己,而是趁着这个台阶,对无忧不利。

  果然,宇文卿翻了翻徐顺所谓的证据,神色诡异。

  “陛下求您不要…放了我爹放了我弟弟吧…两年来我和弟弟规规矩矩,他也该回去了,战事也该停了…好吗…奴才知错了陛下!弟弟还小他不懂,都是奴才的错。”

  和她说的一样。

  何婧扑了上来,扯着宇文卿的衣角一阵痛哭。

  她实在怕拖久了,徐顺再拿出什么来,陈贞狠狠心,“何婧,我卫朝待你不薄你为何如此?”

  “奴才一时糊涂!”

  “朕看你,不是糊涂。”宇文卿瞥了一眼无忧,是深深的无奈。“传旨。美人何氏,以下犯上,与敌国王子交往较近,意欲投敌叛国。朕以其母国之谊,早日休战,一再宽恕,然并不知悔改。本应发配永巷,念罪不至此,交于皇后处置。”

  “妃,徐氏,口出狂言诬陷皇后,念揭发有功,禁足三月。彻查皇后殿内,给朕找出来,到底是谁,是什么毒,能害得了大公子。”

  他对陈贞悄声道,“我晚点来找你。”说罢,便赶着离开。

  无忧不知道为什么一向对自己好的陈贞要这样做。

  笞刑五十,捡了命回来却被关在小房间里。也不知道是为什么,那群人哪儿都打,实际可能只有二十几下而已,可正是夏天,他手臂上的伤先化脓,无忧一个人便在暗无天日的房里,一遍又一遍舔着伤口。

  他不懂陈贞的意思,他以为是自己说过想要回家,这才惹来了祸。

  无忧想了一遍又一遍,才最终认为,就是自己话说多了。

  待他出去后,他才知道,小弟已经被杀了。

  可是无忧不知道,宇文卿生性多疑,对于他蜀国皇子的身份,即使陈贞能保护他一时,也保护不了他一世,她能做的仅仅是磨掉他的锐气而后监视在身边,说是监视,可何尝不是照顾。

  “贞儿,我以后不敢了。”宇文卿努力想逗她笑,可陈贞却扑在他身上,大哭了一场,以至于宇文卿半年之内下了朝就往她这跑。

  这么坚持了很久,才算是哄好了她。

  “贞儿。你怨我吗。”

  御医们还是查出陈贞殿内的药,却始终查不出是谁。宇文卿说要好好照顾安抚徐顺,日日让人送了药给她。

  “陈贞,你这个贱人…”

  她去看过徐顺,不复美貌,徐顺懂得药理,是不肯喝的,她不知道宇文卿配药的是什么,但那药几乎是强灌下去的。

  不出一年,徐顺病倒。

  她见过太多太多人,在自己眼前离开。宇文卿对自己越来越好,因为殿内的药伤了身子,半夜常常惊醒,他便每夜都要来陪自己。白天得了空,得了什么好东西,有了什么好事,都要来说。

  只是无忧那孩子,便话少了许多许多,也见不到他笑了。

  陈贞私下拜托了不少宫女照顾他,可他还是对自己生疏了许多。

  一晃便是到了二十岁。

  “贞儿。你知道吗,我好爱你,这辈子最珍惜的就是你了,我把你宠成这个样子,我走了,你可怎么办。贞儿,你听我说,我对不起你,你怨我吗?别哭好不好,我还会陪你的啊,我会没事的。等我好起来,我们就走好不好,我好累。”

  “都会好的,我们走,我们肯定要走。卿哥哥,你要去哪儿我都陪你。”

  那段时候阴雨连绵,水快能没过脚踝,凄风苦雨,宇文卿身体不好,日日操劳早就虚脱,又担心自己,朝堂后宫来回奔波,趁自己睡着起身处理政事。白日也常得不到歇息。

  雨下久了,这风里又湿冷,陈贞便日日夜夜祈求雨停下来,衣不解带的照顾。

  “贞儿。我不能在你身边了。”他抬起手,摸她的头发,甜甜的笑笑,“但是我会陪你。别哭啦,笑一个嘛。”

  陈贞瞧着眼前病了很久的宇文卿,才发现他指尖已枯瘦如柴。她努力挤出一个笑,纵然她如何努力,她都知道挽回不了。

  那,下次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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