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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42章 大争之世


  皇帝和淑妃两人,都是第一次亲入两仪门过问女学,徐惠不敢怠慢,一边回淑妃的话、一边借机打量她。

  在徐惠看来,淑妃可能是皇帝九妃之中,唯一、真正能够匹敌柳皇后的一个人,德、贤二妃在神韵上也比她差着些。

  她只是往皇帝身边一站,徐惠乍见皇帝的暗喜之意,居然也不好意思过多流露出来了。

  淑妃的叔叔樊伯山便是徐惠的主管、门下省宰相,樊伯山也是赵国公长孙无忌之外唯一占据高位的外戚。

  眼下柳奭、王仁佑虽然也在侍郎之位,但与樊伯山比较起来,已不可同日而语了。

  从这一点上,徐惠对樊淑妃也不敢有所怠慢。

  徐惠客气地邀请淑妃,是否找个时间、给太极宫的女学生们讲一讲妆容。

  樊莺不好意思地说,“太妃,我刚刚同陛下去禁苑打猎啊,不便施妆,再说我哪懂什么妆容,要是崔嫣或苏姐姐来,一定讲得好。”

  于是,徐惠再恭维道,“原来淑妃不喜施粉黛,这才是天生国色。”

  淑妃被徐太妃夸得更不好意思,便转向皇帝说话掩饰,“师兄你在看什么啊,看这样久。”

  皇帝赶忙将眼睛从册子上抬起来,同徐惠说,“女学所有的开支一定要认真管起来,朕不是舍不得钱,而是要籍此教训她们持家的条理,”

  他说徐太妃还可以多找一个人相助。

  徐惠看皇帝一边说,手中醮了墨的笔一边在那里顿呀顿的,墨都涂到册子上了也不知,徐惠不便提示。

  等皇帝与淑妃走后,徐惠想起要看看名册上都被皇帝涂鸦了什么,希望从中揣摩一下皇帝的心思。

  在皇帝最后翻着的那一页上,“叶玉烟”的名字后边已经一团黑,原来的记录变成了“叶玉烟,十▇岁”。

  连徐惠都不知这个叶玉烟原来是十几岁了。

  料想皇帝说话之前,笔端一定指向了那里,因而抬起头来说话时,手下无意的顿点,将那个字涂污了。

  女学里学生这么多,徐惠不可能每个人都记得,这个叶玉烟是哪个呢?

  她主管女学,要找个人很容易,很快将叶玉烟叫到身边来,问她年纪,叶玉烟说今年十五岁了。

  徐惠暗道,“叶玉烟只能在宫中留一年便要出去了,陛下一定不希望她十五岁,因而才将笔端指向‘五’字。”

  这个女子倒是很合徐惠心意,也不似武媚娘那般惹人眼目,令徐惠不爽,不过,恰到好处的年纪,又使叶玉烟如待放之蕾,清新而不妖野。

  徐惠暗道,这便是她吸引住陛下的地方了!

  太妃问她道,“你曾与陛下见过吗?”

  叶玉烟道,“学生上次在陛下、皇后于丹凤门消暑时见到过陛下,学生曾为陛下打扇。”

  徐惠点头,这就都有个印证了。

  想不到叶玉烟竟有如此好的运气,以并不出众的资质,只在陛下跟前露过一面,陛下便专程为她跑过来一趟。

  “陛下当了淑妃的面当然不便明说,只能以此法暗示我了,我若连这一点都看不出来,岂不是有些迟钝,可能令陛下恼火和失望!”

  想至此,徐惠心中便有了主意,对这个女子道,“陛下刚刚来过,命我从女学里选出两个人来,一同助我掌管女学。一个人我已定了中书舍人武氏,另一个便是你,你意如何?”

  徐惠首先想到了武媚娘,就是可以因此、在两人间有个从属的名义,两人在两仪门之外同是五品,但在两仪门内,便可有个上下了。

  叶玉烟慌忙施礼,“多谢娘娘!”

  徐惠道,“只是你能留在女学中的光景只有一年,”

  她指着女学生名册上的那团墨污,对叶玉烟道,“这是圣意,你知我知,不可随口说出去,但这回你年纪有多大呢?”

  叶玉烟聪慧之极,回道,“娘娘,学生今年十三岁了。”

  ……

  皇帝与淑妃这次来太极宫女学,一直到两人离开,也未对徐惠提出的、由武媚娘辅助管理女学的事有明确表示,没说行,也没说不行。

  徐惠又犯了猜测,陛下这是何意?

  要说陛下不认可武媚娘的能力,这不大可能,因为皇帝已经任命武媚娘出任中书舍人一职。

  再加上皇帝说徐惠可以“再加一个副手”,那武媚娘就算通过了,不然陛下何以说“再”?

  徐惠猜测,皇帝这次匆匆地赶到太极宫来,根本就不是他口中所说的关心女学,大概他关心的只是女学中的某个人,比如这个叶玉烟。

  那么皇帝要多加出来的人,不是叶玉烟还能是谁?

  金微皇帝当然不知道,他只是一次小小的心猿意马,便使徐惠调动起全部的聪明和智慧,一定要达成他“满意”。

  上次来过后,皇帝又是很长日子没在太极宫露过面。

  但徐惠不能使这件事停顿,她找武媚娘说这件事,武媚娘只是礼节性地、对太妃的提携表示了感谢,但态度上淡淡的。

  因为在官方文告中,没有只言片语提到这个女学的副助是什么官职,武媚娘身负中书舍人的正规职事,当然不大看得上。

  如今再兼上个“女学副助”名堂,除了表示自己位在徐惠之下,没什么其他的意义,她的冷淡也就可想而知了。

  不过,上一次金徽皇帝冷落了武媚娘“不历州县,不拟台省”的文案,而徐惠两次出手,两次都得到了皇帝正面的回应,这让武媚娘感觉到了不安。

  虽有不屑,武媚娘亦不能推辞。

  而叶玉烟就不这么看了,她只是普通民户之女,能够跻身于太极宫女学,已殊为不易,又在上千名的女学生中被徐太妃看中,无异于伸手接住了天上掉下来的宝贝。

  从此时起,女学的教师和学生们惊讶地发现,在徐惠之外,又有个名不见经传、也并不出类拔萃的女学生参与了日常事务。

  这引起了有些人的猜测和不满,“叶玉烟算怎么回事?难道她已经学业修满了?再说她也不优异。”

  有一次,先皇的郑充媛便当着众学生的面,有些不屑地对叶玉烟说,“你又是怎么得到了徐太妃的认可。”

  叶玉烟很懂事,施礼道,“回娘娘,学生不知呀,徐太妃既然安排给了学生,学生只好做着。”

  郑充媛道,“但我们见你并不特出。”

  郑充媛说的不妄,这些人从底下乡村被海选入宫,当然每人容貌、家声和品性等方面,在当地都算是突出的。

  但是等她们都聚到了女学来,叶玉烟已算普通。

  不过郑充媛的话很伤人,又是当着不少的女学生的面说出来的,这些学生早被教导过,不可攀比、轻视,无知的讥诮是妨碍女子优雅的大敌,但她们仍然有些忍不住、对郑充媛的话无声地表示了认可。

  叶玉烟有些面红地回敬道,“难道学生特出不特出,要娘娘来说吗?”

  “这是公道啊,”郑充媛问,“我是充媛都不能说,还有谁能说?”

  叶玉烟冷冷地回敬了两个字,“陛下。”

  郑充媛一下子瞠目结舌,也忘记了先皇遗嫔、女学教师的仪容,口中变得语无伦次,

  “啊,啊啊哈,是陛下!原来是陛下,这便应当了!”。

  叶玉烟一转身走了,虽然这两个字她不该说,徐惠也提醒过,但她不得不脱口说出来,并且立刻体会到了这两个字的无穷威力。

  仅仅是这两个字,足以令一切的不屑和讥诮禁声。

  不过,叶玉烟知道,自己依然是虚张声势罢了,好像一只螳螂在天敌面前举着两只斧子示威,但自身柔弱的很。

  金徽皇帝陛下针对她,除了说过一句,“这个青瓜不错”,再没什么了。

  但叶玉烟依然充满了信心和期待,陛下不是专门到太极宫女学来过了?陛下来过一次之后,自己就不就立刻成了徐太妃的副助?

  而上次在丹凤门消暑时,陛下曾经对自己说过,“你这青瓜,竟敢在这里害朕”,陛下的语气中可没有愤怒,陛下只是强调了地点不妥——在这里。

  因为皇后和众妃都在场。

  “陛下只是惧怕皇后,但不讨厌自己,”叶玉烟想着,周身充满了力量,觉着郑充媛亦不可怕。

  在叶玉烟的身后,郑充媛仍在胆颤心惊,“这个妮子终于捷足先登了,而我却得罪了她!”

  随后,中书女舍人武媚娘来找郑充媛,客气地对郑充媛道,“我要在舍人院应差,而徐惠又请我助管女学,真有些忙不开了,姐姐你德容俱佳,能不能在女学里帮我?”

  郑充媛连忙答应。

  不久,徐惠就知道了这件事,武媚娘自作主张找个副手的举动,让徐惠无处发力,无形中就是在告诉那些学生们:徐太妃和武才人平起平坐。

  两人一个在门下省,一个在中书省,都是正五品,现在两个人又各有一位副手,郑充媛和叶玉烟。

  这么一来,徐惠在女学管得过多,好像就显不出是职位高,武媚娘的甩手掌柜、对女学不闻不问,就更像个掌柜。

  但徐惠恰恰不能对这件事有什么明确的表示,她不能指出郑充媛热心管理女学有什么不对,更不能说郑充媛名不正言不顺。

  徐惠毕竟同武媚娘、郑充媛一起侍奉过先帝,如果在女学中闹到激化,先在这些遗妃、遗嫔之间互撕起来,学生们会怎么想,皇帝又会怎么想?

  徐惠找到叶玉烟,暗示她,“你可以让郑充媛知道一下陛下的意思了。”

  郑充媛虽然也开始管事,但对叶玉烟却变得十分恭敬,凡事绕开走。

  叶玉烟知道,这都是因为自己当众说的那句“陛下”。

  而且叶玉烟绝对不能落于郑充媛下风,这一定是徐太妃的意思。

  八月,长安女子赛马要如期举办。

  这是金徽皇帝陛下的意思,兴扬骑乘风俗,涉关着大唐牧业的发展,自去年赛过一场之后,今年这一场就有着继往开来的意味,使女子赛马成为一项惯行的盛事。

  组织这场赛事的任务,皇帝又安排在徐惠的身上。

  好像为了使赛事更加向平民化转变,不知道是皇帝的意思,还是皇后的意思,去年时皇后恰巧随皇帝去泉州赈灾,没有赶上,今年皇后仍然不参加。

  在骑术上十分精道的淑妃和德妃也不参加了。

  但赛事也因此少了不少的礼节方面的禁忌,大臣及王公的妃子、夫人们报名十分踊跃。

  晋王妃、晋王滕侍杨立贞、江安王妃冯氏、舒王妃赵氏、蒋王妃刘氏、纪王妃崔氏都报名了。民间报名者比去年也有增无减。

  今年出赛的人员构成,令武媚娘跃跃欲试,上一次大赛她就因为在翠微宫不得不“坠马”而耽误了。

  这次皇后和两位善骑的正一品妃都不参加,因而也就没那么多的禁讳,谁都可以放手一搏,武媚娘跑来向徐惠报了名,她对自己的骑术还是有些自信。

  徐惠给武媚娘登记上,对她道,“武才人……我知道你不愿意我这么叫你先前的身份,但赛马不同于往常,不以这个身份的话,恐怕你不能使用金质的号牌。”

  武媚娘心中暗恨,一狠心说道,“竟有这样多讲究,我不参加了!”

  ……

  八月十五,赛马将如期举行,长安各界女流将近六千余人参加,比上一次翻了一倍,场面也会更热烈。

  之前,皇帝已提示自己的后宫谁也不许参加,柳玉如对皇帝道,“那陛下也不许出席马赛,就命你在大明宫陪我们姐妹,我们一起登宫墙观看。”

  对于这样的“命令”,皇帝乐呵呵地同意,又觉着最差也需有亲王和重臣出面,赛马方显得隆重。

  他让赵国公长孙大人、江夏郡王爷李道宗、中书令于志宁、门下侍中樊伯山、濮王李泰、晋王李治出席。

  武媚娘开赛前得知这个消息后,又暗示徐惠,她可以不必领金质号牌参加比赛。自上次在东宫崇文殿分手后,她还一次也未见到过晋王呢。

  徐惠对她道,“武舍人,可这有点晚了,已经排不进去了。”

  武媚娘闷闷不乐,也怪不上徐惠,皇帝后宫有得宠与不得宠之分,在大臣中也有,在女学生之间也有。

  在遗妃之间,也有。

  看得出皇帝更欣赏徐惠,因而武媚娘更想见到晋王,看看他还记不记得两人以前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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