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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16章 众妃让梅


  甘露门,是太极宫政务处分区、与帝后生活区的分界,进了甘露门也就到了帝寝。皇帝一家从承天门上下来时,子时已入两刻,而横街上的百姓们意犹未尽,看起来许多人要执意守过午夜了。

  因为说好了只是临时在太极宫凑合半宿,谢金莲一来时只是吩咐打扫了甘露殿,此刻里面纤尘不染,宫妇们还生了火,一进去温和如春。

  门边的瓶子里还插了三支细梅,花朵寥寥,但清逸幽雅,暗香阵阵,一支上开着雪白色的花,一支粉色,一支朱红色。

  樊莺、崔嫣、丽容一进去,尖叫一声各抢了一支在手里喜欢。樊莺抢到的是白色,丽容抢的粉色,崔嫣抢了支朱红的。

  皇帝说,“嗯,凡抢到花的,今晚朕命你们侍寝。”

  谢金莲一进来先察看寝室里面的安排,贵妃匆匆去承天门时也没说详细,宫妇们也实在不能在一座殿里、分头安排这么多的地方,又费事又不讨好。

  分头安排了,便分出了远近,谁亲谁疏?

  谁都知道这些后、妃之间是很融洽的。于是抬来了六七张大床,已将它们并在了一起,连被子都烘烤了你们还是自己分去吧。

  谢金莲说,“本妃就让你们抢,今晚姐妹们都看你们出丑。”

  樊莺郑重说,“花的颜色要跟每人的斗篷颜色相对应,这才行。”

  她把手里的那枝梅花突然塞到了皇后手里,自己手里没有了,因为皇后的斗篷正是莹白色。

  丽容看了看自己身上,粉红色斗篷,这可不好办了!

  而崔嫣将自己手里的鲜艳红梅再要给樊莺,“这可是你说的,看你如何推托!”因为樊莺的斗篷正是朱红色。

  樊莺躲着不要,将身上的红斗篷解下来抛到崔嫣身上,“顶多我再赔你件斗篷便是了!”几个人笑成一团。

  皇后手里拿着那支白梅,便想起了晚宴上赵国公府来的姐妹俩。

  她问皇帝道,“峻,你真想答应曹王请求,将巢王妃移到父皇陵边去?”

  皇帝道,“曹王既然有请求又是为了孝道,你说朕动动嘴便有好处,何苦不答应?曹王既然算是过继的,那么就连父皇也承认他本是自己儿子,儿子的母亲怎么成了巢王妃?说不通嘛!”

  这是金徽皇帝决事的一向风格,他不想不答应的理由,先想不答应的后果:曹王孝道之请如果被皇帝一口回绝,会是什么反响?

  一来,难免有人腹诽皇帝简单粗暴,不尽人情。

  二来有人会琢磨,先皇定的事金徽皇帝不敢更动。

  三来,极可能因为这一件事,十五岁的曹王与皇帝的心也就远了。

  皇帝说,如果朕答应了,坏处在哪儿?是先皇不高兴、还是巢王妃不高兴?他们即便在地下,也不希望曹王与朕心远吧?

  几个人停止了打闹,有人坐到床边说,“看看这事儿弄的!真乱!郑观音也真是缺德!巢王也真是的!怎么不知道与夫人私下里问一问呢?”

  细想元吉注定不会问,他府中妻妾众多,哪一个不是争着给齐王殿下献上温柔。再说自尊也不容他问啊,弄不好便不问、但冷落了自己的王妃。

  而齐王妃为了所受的不明不白的冷落,可能也不便问,只会更加卖力地挤兑秦王妃、以向丈夫示好……

  婉清思索着,不觉叹了口气,说道,“只怪他太丑了,若有陛下这样、天底下少有的英武人品,八成就是齐王妃担心齐王了!就比如我们担心陛下。”

  柳皇后听了走上前去,一探手将白梅花塞到婉清怀里,笑道,“这支花本宫谁也不给,只给你了。”

  她不等婉清再将花送出来,又问皇帝,“但陛下的便宜在哪儿呢?”

  皇帝道,先皇这样的安排,其实也旨在表明心迹,巢王元吉在玄武门失败身死却仍能配享太庙,其实就是这个道理。

  “但不得不说连曹王的母妃,至死心里也是痛苦的。那么朕自己去个可能的恶人,却让这么多的人满意,因何不允他?”

  婉清手里拿着花枝,问,“柳姐姐问的是便宜,陛下你有什么便宜?”

  皇帝坐到婉清身边,“你拿了花还敢问朕便宜!”

  婉清这才想起手中的梅花,两边寻着要送给谁。

  皇帝伸手搂了婉妃,手又穿过她腰间,按着她持花的手道,“朕为巢王妃正了名份,那么曹王李明过继的身份也就更明确了。你们说……哪位亲王这么小的年纪,便有李明这样广阔的封地?”

  有人恍然大悟,“哦原来你表面上做着好事,却在想人家的封地!”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谁的封地朕都能动,再不给他动一动,别的亲王会怎么想?反正先皇的心迹已表过了,朕要考虑的是,一个十五岁的亲王能不能管好那片地方。”

  皇后道,“还真是这个道理,兴许我们也能籍此看一看,曹王是真的看重母妃的名份,还是在意土地。关键这个请求是曹王主动提出来的,想后悔也不能了。”

  “可朕猜他不会后悔,连赵国公府的两个丫头都看出曹王冷清、孤单,如果能借这个机会,将他母妃的名份端正回来,朕估计他会满意。”

  皇帝说,“朕在晚宴上与赵国公府两个丫头先透了话,那么后面再公布此事时,想来赵国公一定会替朕说话了。”

  谢金莲此时已坐到了床里,感慨道,“做个皇帝可真是不容易,我去晚宴上只是吃闲白闲,而陛下喝个酒,却要打这么多的算盘珠子。”

  崔嫣听了,顺势便将手中那支红梅丢给了谢贵妃,“难得谢姐姐有这样的感悟,晚宴上你吃闲白闲,但在这里可不让你闲着了,你拿稳了!”

  众人道,“就是她说的,今晚要看谁出丑,花正该给她。”

  谢金莲四下里看看,另外两支在丽容和婉清手里,她掐着那支花不撒手,说道,“也没有外人……君无戏言,我们别再丢来丢去了,不然陛下面子往哪里放嘛!”

  有宫女打了热水进来,众妃洗嗽,然后纷纷到床里占自己的位置。皇后等人挤到一边儿去,丽蓝说,“你们够不够地方,不够我们再挤挤。”

  皇帝今晚的酒可没白喝,至少只从酒上,他看出了吴王李恪的谨慎。

  这是兄弟中除李泰之外的年长者,又是兄弟中唯一的、多年没有实职的亲王,李恪不敢表现出对先皇的不满,默默忍受内心的尴尬。

  李恪也不敢像江安王李元祥那样张扬,李元祥的谨慎只在喝酒之前,但身边没有了王妃冯氏看住,酒一入口,江安王便露出了本色。

  他大口的痛饮,在王兄之间开着玩笑,话音也高,在酒席间移动着硕壮的身躯,将气氛搅得极为活跃。

  李元祥到处敬酒,敬赵国公,敬鄂国公、卢国公,敬晚辈的亲王,与他们打酒官司,却不是为了自己不喝而是让对方也多喝,好不显得自己有多么馋酒。

  而吴王的谨慎体现在方方面面,此人身材挺拔,面容中有几分先皇的孔武之气,又有母妃杨氏的静秀内敛。

  皇帝留意到,吴王李恪的第一杯酒便敬了赵国公,而长孙无忌脸上除了客气没有额外的亲热,抬手将酒干了。之后二人没有多说话,因为李恪马上又去敬别的国公,然后是长一辈的王叔们。

  而在同辈人中,吴王先敬的濮王李泰,只有李泰的生月比吴王大了一个月,而这时李恪的表情才生动了一些。

  柳玉如拉着皇帝去外边敬太妃们时,两人恰好躲开了李恪敬酒。

  在话语声乱的酒席上,皇帝也看出吴王是按着年纪和辈份来敬的,而皇后拉着他离开恰是时候,因为李泰往下便是皇帝年长。

  只是皇帝此时不知道,他与皇后离席的这个举动,会不会在谨慎的李恪心里产生什么误解。

  侍女们待帝、后、妃们都躺下,这才移了灯烛退出去,寝室中陷入黑暗,也没有人说话,不致于这么快都睡着了吧?

  皇帝脱的赤光,在锦被下伸手往左边一荡,摸到了穿着薄薄一层睡衣的丽容。往右边一荡,是婉清,就是不知谢金莲在两人谁的后边。

  他问,“朕和皇后到外边席上去敬酒时,里面都是怎么敬酒的?”

  婉清在右边开口说,“陛下和柳姐姐出去后,吴王便在自己座上坐下来,谁都未敬了,但别人举杯时他也举杯。”一边说着,一边将手抚到皇帝胸膛上来了。

  丽容在左边道,“臣妾看就是江安王很活泛,而其余王叔们都很庄肃。”一边说着,一只手也很庄肃的抚上来。

  容妃和婉妃的手在这里碰到了一起,谁也没忙着躲,而是彼此悠然互抚了一下,这才缓缓地滑开了。

  而皇帝此时已经下了决心,在新年的开端里,吴王的事不能再拖延了。李恪要再这么拖下去,便要显得皇帝太在意那个嫡不嫡的问题这还算什么问题吗?

  至于赵国公对李恪的态度,那就更说不通了长孙大人纯粹是考虑了妹妹当年的感受上点年纪的人都固执,记不住昨天的事,却对陈年旧事念念不忘!

  可这都是隋炀帝好心惹出来的事,与彼时尚未出生的吴王有什么关系!

  皇帝打算在元旦大朝时,便分断好李明和李恪两件事,一日都不能再等!

  他已经有了初步的打算,曹州、洪州、安州不是没有地方,而是没有稳妥的人来委任。

  对于福王李元婴,这也不算完。皇帝客客气气地与福王征询意见,李元婴不能总拿个郑曼三番两次地打发。

  反正你福王不想动,朕也不必求你什么,但郑曼和崔简这对儿名人是不是要挪动一下?

  他还有了个主张,但要同皇后商量一下:

  女学中那些太妃们,凡是儿子有封地的,是该安排她们去儿子们的封地了,皇帝认为太妃们也教不出什么新鲜东西来,看看那个叶玉烟!

  这么半天,谢贵妃不知躲到了哪里,也没动静,但皇帝金口玉言,说过由持梅花者侍寝,便一定要不打折扣去落实的,而且谢金莲是不能违旨的。

  皇帝还想问一问谢金莲,看看她在晚宴上的所见,于是问道,“金莲,你都看到什么了?”

  谢金莲在婉妃的身后,及时、匆匆、而小声地回复道,“陛陛下,臣妾眼前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呢。”

  只有远处一个人“哧!”地笑了一下,又没了动静。

  皇帝这才察觉到,自移灯之后,寝殿之内就是执花的三人吱过声,而其他人好像都隐身了。

  而此时他才体察到,方才那两只悠然的手是因为什么而悠然,与谢金莲匆忙间的答非所问截然不同。

  金徽大帝一翻身,要先照顾容妃,已经有些日子没有触碰到她了,这个时常摆弄长刀的女子,此时已经柔若无骨。

  狂风无须酝酿,卷着乌云,吹过颤栗的粉红色梅花,而她情绪的花枝,已经准备的太久了……

  金徽二年,承天门大朝。

  往常元旦大朝是不议事的,皇帝接受过百官的朝贺之后,按例三天不视事,群臣三日内也不会奏事。

  今日,人们以为还会是这样,年前抵京的亲王们都没有走,今日都到齐了。但皇帝看他们在神采奕奕的外表之下,好像也没准备听什么政事。

  吴王李恪和曹王李明都在下边,皇帝问道,“曹王年前所请将母妃移葬昭陵之事,不知诸卿有何看法?”

  这个事将会是什么走向,皇帝有把握。

  果然,赵国公长孙无忌听罢,很快从坐处起身施礼道,“陛下,逝者已矣!而曹王之孝心不泯!微臣以为,陛下宜准其所请!承巢王嗣者,曹王也,与移葬一事非但不矛盾,而且更顺理成章。”

  看来,皇帝在晚宴上的话,白氏姐妹已经向赵国公透露过了。

  皇帝假装凝眉苦思,好像在作认真的考量,这将使曹王将首言的好处记到赵国公身上去。片刻之后才点头道,“国公之言有理,甚合朕意,别人谁还有话说?”

  都甚合朕意了,谁能有不同的话。

  御史大夫褚遂良站出来附议,对此事表示赞同。江夏王赞同。侍中樊伯山赞同。中书令于志宁赞同。

  曹王李明目光莹亮,抬眼热切地看向皇帝,听皇帝朗声道,“朕准曹王奏请,由宗正寺派员协助曹王移葬之事,规格按四妃之礼。”

  他连忙出班谢恩,四妃之礼,就是按贵、淑、德、贤四妃的规格安葬了。

  皇帝想接着说吴王之事,又觉着赵国公注定不会像曹王的事那么热心,便又改了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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