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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6章 慢慢摸索


  苏殷不好意思,说道,“那我与柳妹妹,到底哪个的脾气大呢?”

  高峻道,“都是一个德性!还有思晴,居然也把我骗过了,还有李婉清,刚到牧场村便拿画轴打我。只有樊莺是个本色,但脾气更坏!”

  苏殷“扑哧”一笑,“尚书令大人,要怎么写呢?”

  她手中提着笔,面色微红,尽显妩媚,眼神定定地看向他。

  她知道,高峻想做的事,至今还没有不成的,那么叔叔苏勖头一次到她府上来张口求事,总该有个满意的结果了。

  高峻道,“呃……一定要写出褚大人的顺口溜那个气势来!先说天、后说地,中间说人事,先讲几句古再说几句今,忠孝仁义最好也来上几句。

  总之,我最后就是要将邓州一拆为二,将丹江口全部的水面、顺阳王的封地,全部从邓州划出去!将他无理霸占的那些地方统统划出去!”

  “总得有个依据吧?”苏殷说。

  高峻咬着牙,“本官最容不得狗眼看人低的人!更看不得落井石!”

  “你正经点!这让我怎么写!”苏殷嗔道。

  高峻正正颜色说,“国家赋役之法,是租调庸。其法若得久远,则敛财必均、人丁必固,使府兵战有所出、归有所营。是为……有田则有租、有家则有调、有身则有庸……也。田之将无,何来身家?”

  苏殷诧异于他一出口便思路清晰,连忙伏案去写,而高峻又道,

  “贯彻均田之法,首推北方为好,因宽乡多也。而岭南山岭层叠,土地贫少,百姓所营之田,一户不过十亩五亩。”

  苏殷再度诧异,“峻,你怎么说到岭南去了呢?”

  “哼!北方我敢随便说么?不得有一百个李士勣来咬我!要不是你叔叔的事,我怎么会如此仓促!至少也得等上几年,扎扎根基才敢。”

  苏殷吐吐舌头,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常以外宫苑总监的身份巡察皇室外苑,出行次数最多,而李士勣占的地最多了,褚大人等一些高官也有不少。

  而且自武德初年到贞观二十二年,在三十多年的时间里,圈地之风愈演愈烈,早已危害到了均田制的施行。

  有的地方,一户人家即使拥有十数顷的土地,也有可能在权势逼、诱之下几年内舍个干净,而户主则给人去帮工。

  “峻,想不到此事让你为难了,又是亲王又是高官,哪个也不能轻碰。”

  “哼!外宫苑总监就能轻碰么?一个不满意,就当着外人耍起来了!”

  苏殷脸上羞红,但觉他亦正亦邪的、在书房中研究着如此大的事,还有功夫开玩笑。

  一般的人,是说什么也做不出来的。

  “你快说吧,”她轻声道,“若再久了,柳妹妹又不踏实了。”

  “……十亩五亩,家贫无以供葬者,只能卖永业田,但这种情形是不违制的。然而卖田后如何生活?

  如果卖田人恰是府兵,田都没了,他如何自备甲兵、口粮以服出征、上番之役?此乃涉关社稷之大事!”

  “然天下州府,窄乡众多,情况多样、不一而足……施政并不统一。”

  “臣议:山南道邓州南阳郡,山岭、林木、水利大多类如岭南,拟划出一州地方来,取‘均田’之‘均’作州名。下设武当、顺阳、丰利三县以做尝试。由朝廷委派勤勉之官、模拟岭南窄乡、于行政中慢慢摸索、贯彻均田之良方。”

  苏殷崇拜地说,“峻,你绕的弯子可真大!!!”

  高峻翻着眼、瞅着屋顶随口说出,在苏殷看来却是一篇极为有理有据的宏文,而且所议之事连她也瞬间便被折服了。

  他在这份奏章中,故意避开了高官云集的京畿周边,只说北方均田制贯彻得好。这样,就不会引起既得利益者的反感、以及可能出现的、来自于他们的联手反制。

  这是件真正的大事,高峻初入相列,根基尚浅,他这样做是明智的。

  当然,如果皇帝陛下能从中嗅到些什么另外的东西,再由皇帝亲口提出,就没高峻什么事了。

  他不提圈地,只提均田,声称搞不好均田,将会带来府兵根基的崩塌。

  这将是连大唐皇帝都承受不了的严重结果!苏殷相信,皇帝陛下见到尚书令的这份奏章之后,一定会认真考虑的。

  而摸索窄乡行政之法,只算是试点,而且是“慢慢摸索”,那么,说来说去,此议获准后,短期内也就是这一份了,但恶心邓州刺史是免不了的。

  试想,一旦程刺史由顺阳王封地上非法圈来的土地,猛然间、一下子,都被划到均州去了,估计他要缓过神来也得些日子。

  但苏殷又想到一件事,便问,“怎么不直接将程刺史调离邓州呢?这不是更简便易行吗?”

  高峻不是没想过这么做,但这事如何提出?如果由尚书令提出的话,针对性就太强了,以什么理由?

  说程刺史非法圈地,无疑就碰了雷,说他抠金蟹黄、中饱私囊,又不是六部正管的差事,而且还隔着行呢。

  就算有监察御史去查,那也得有人告啊,知情的都让程刺史父子喂饱了,而且耽搁来耽搁去,迁延日久,苏勖大人非急出病来不可。

  另外,高峻还隐约地希望,皇帝或者太子殿下,能够从这份奏章中看出点别的大苗头来。

  苏殷这么问,高峻一时不好说得清楚,便坏笑了一下,反问,“你说……让一只狗守着一块肥肉,眼巴巴的,但就是吃不到嘴里,那是个什么滋味?”

  苏殷真是服了!

  叔叔苏勖所求的这件大事,在苏殷看来基本可以说已好了五成半。

  她内心放松,听了高峻的话之后,这个女子便含义丰富地也瞧着他坏笑,不说话。

  高峻猜到了她的意思,暗恨自己怎么打了这么个比方。

  他结结巴巴地道,“但你你你就不肥,而且看起来简直不肥不瘦。”

  苏殷跳起来对他说,“好啦!我的尚书令大人,把你急出毛病来可就是我的不是了……我得去柳妹妹那边露个脸,不然我还怕你不好交待。”

  她把高峻扔在书房,跑到后宅、往各屋里串了一遍才回房睡下。

  看到丽蓝时,苏殷就想起她在子午谷行苑南山买地的事,不知道该不该与高峻和柳玉如说。

  又觉着高峻结结巴巴的样子很好笑,“这不是将自己也比成了肉?”

  第二天一早,一个以游山逛水为职的外宫苑苏总监、一个是吃白饷的夏州女刺史,两个人果然按着高峻的吩咐,领着顺阳王府长史苏勖大人,整整在长安城中玩了一天。

  苏勖虽然心中惦记着李泰,但既然尚书令都说好了是几天,那他只好做着打算再玩下去。

  不过,看看侄女苏殷无比轻松的神态,逛起来兴趣盎然,显然昨晚在书房中已从尚书令那里得到了一些有利的情况。

  事情远远比苏勖想像的……简单。

  等三人傍晚回到永宁坊时,高峻已然回府了。

  家中的那些女子兴高采烈,连大哥苏亶也是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脸上的笑意掩也掩不住。

  李治散了早朝之后,便亲带了高峻的奏章去了翠微宫。

  因为尚书令提到的这件事他也拍不了板。

  随后,太子殿下再匆匆地赶回来,召集起长孙大人、江夏王爷以及大小几位宰相,将皇帝陛下的裁断通报下来。

  皇帝决定,从即日起,分出邓州三个县设置均州武当郡,下州级别。以顺阳王府长史苏勖出任均州刺史,授通议大夫,正四品下阶。

  但苏勖须仍旧兼任顺阳王府长史之职,此职本该是从四品上阶,因低于下州刺史一阶,故就高不就低,弃之不用。

  邓州由中州转下州,刺史原地就任,品阶按中州刺史暂不变。

  苏殷兴奋地问,“哇,峻,让我叔父出任均州刺史的主意,是不是你提出来的?”

  高峻摇头,他真没敢提,甚至连想都没有想过。

  刻意掩饰替顺阳王李泰出困的痕迹还来不及呢!他哪里会傻到去提出?再说从苏殷那里讲,他也得回避呀。

  这是苏勖无论想几番都没想到的结果。

  一是快。一夜之前提到的这件事,在他和王爷看来几乎难上天了,李泰在送苏勖赶赴长安时,执着他的手依依不舍,神色中都有着几分依赖与悲壮的意味。

  但苏勖初十傍晚到了永宁坊,只提了一下,当时也没有得到高峻的明确答复。然后十一日在城中由侄女陪着玩了一天,结果就出来了!

  这可不是决定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而是毫无征兆地、把一座中州一劈两半。宰相自古多了去了,而且也可以参与或左右这类事情,但像高峻这样麻利的却少有。

  二是他自己的升职。这绝不是高峻提议的,有很大可能是尚书令授意了别人来提出。高峻到长安这么短的时间,便有了可以私议如此大事的僚属?

  然而这样的委任对顺阳王李泰来说是最为有利的!他不能再滞留在长安了,要把这一喜讯尽快告诉他的落魄王爷。

  苏勖连饭都不想吃,要连夜走,但被府中人死活地拦下了,苏殷说,“原来预计要四五天的!”

  十一月十一日,注定是他与李泰谁都不能忘怀的日子。

  大哥苏亶公事办完,与他一起走,苏勖对他道,“原来,我还为苏殷的结局慨叹不已,好好的太子妃做不成了。原来命好是挡不住的!”

  苏亶腆着胸脯子对兄弟道,愚兄偷着对你讲,其实什么身份不重要,但此婿绝对强过李承乾!

  ……

  十一月十一日凌晨开始,鸭渌水两岸下起了鹅毛大雪,一下就是一天,漫山遍野一片白蒙蒙的。

  有八匹骏马载着他们的主人、穿过纷纷扬扬的雪片向着北方疾驰,马队已经跑得很快了,但其中的七个人仍然嫌马慢,不停地挥鞭。

  他们有七人是大唐龙兴牧场的人,要押送铁瓮城守将金焕铭往长安去。

  领队的正是龙兴牧场的大牧监鲁小余,副领队是龙兴牧场的护牧队长高成相。鲁小余要将他们送过鸭渌水,然后他再返回牧场去。

  只要过了江,那边一路上辽州、营州、平州、幽州军镇林立,鲁小余就不怕再出什么意外。

  然后就由高成相等剩下的六人继续押着金焕铭前行。

  鲁牧监短暂的离开牧场看起来没什么问题,因为此时,在铁瓮城下,平壤军同铁瓮城守军正在激战。

  这都是高成相的功劳,他成功地使铁瓮城守军相信,他们的主将金焕铭被盖苏文骗到平壤活捉了,此时估计着脑袋早掉了。

  这绝对有可能!盖苏文排除异已的手法,已经在汉桂娄部的身上试过了。他连高藏王手底下一百多名大臣都敢一勺烩,杀一个金焕铭有什么新奇?

  而盖苏文一时间也相信,金焕铭就逃回了铁瓮城,城上抵抗越顽强,越能证明金焕铭是铁了心要附唐了。

  鲁小余想,等盖苏文大将军醒悟过来时,也许他已经将高成相他们送过了江、又返回来了。

  鲁小余果然别出心裁,要往长安送一趟“鲜货”,因为时间还来得及,而且这样更会让人看出货真价实。

  在议论如何押解金焕铭时,有人说有木笼,但有笼就得有车,碰到狭窄的山道是还得大费周折,显然这太慢了。

  鲁小余说就让金焕铭骑马,但要用两只大铁锁,将金焕铭的两只脚死死地锁在马镫上。

  金焕铭要敢跑,那么五名手持连发硬弩的护牧队,就不必分什么马、还是金焕铭了,只管射就是!不论射死什么都不追究。

  路上,有护牧队对金焕铭说,“我可不怕你跑,你敢跑就该着我们省事,射死你带个脑袋回去。”

  除了路上宿夜、或是金焕铭要大方便时,两只铁锁才会打开,但在金焕铭蹲处周围,有五支利弩、一杆大铁枪、一杆银枪严阵以待。

  而金焕铭想要小便、或是吃饭就完全不必费事了,都在马上进行。

  在十一日这天的申时末,这些人就抵达了江边,他们冒着大雪,在不到一天的时间里跑了不到三百里。

  如果顺利的话,高成相这些人就可以到辽州城去过夜,而鲁小余大牧监也可返回龙兴牧场了。

  但是,等他们到了江边一看,往日搭在江面上的巨大浮桥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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