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四章 生如大海,去若昙花
李政,最终还是没有逃过那一丝最后的侥幸。
肺癌晚期。
得知他被确诊之后,余香慌忙赶到了医院。阴冷的病房里,李政经过多次化疗之后,已经完全失去了对生命的渴望。他的目光呆痴,整个人瘦得只剩下最后一身白森森的骨架。见着余香,他干涩脱皮的嘴唇,哆嗦地张了几下,却无言地啥话也说不出来。
他不想死,他还那么的年轻,他的家庭、他的父母、他的孩子和妻子都还眼巴巴地盼着他好起来。但命运的宣判,很快告了一个段落。
三个月后,他抗争了整个三个月。但癌症来得太快,扩散得太厉害。他无能为力,生命的消退如同狂野的洪水,一夜之间倾斜而下,彻底掏空了他仅存的几丝力气。
他挣扎着撕破了床单,瞪大了眼睛,但也仅仅喘息了三个钟头,给了他与妻子和家人告别的时间。
李政的葬礼,来了很多的人。
余香亲自主持,几度哽咽。县上给了他很高的评价,但这一切都无法挽回他对他的家庭造成的伤痛。他的妻子、父母几度晕厥。好在,他的女儿已经长大。
哀乐响起,瞻仰遗容的时候,余香足下灌满了铅块,迟迟迈不开步子。虽然殡仪馆的装殓师给他打扮得很精神,但他遭受过的巨大痛苦,还是深深地影响着前来瞻仰遗容,向他最后道别的人们。苗新月哭红了眼睛,对于李政她是满心的尊敬和感激,他帮助过她太多,但她也再也没有机会回报他的厚爱。而侯春,则是一脸悔恨的蹲在灵堂外面,他无颜见他最后一面。他把自个和刘雨当成了造成他离去的罪魁祸首。要不是因为他们,他不会一病不起。
李政的葬礼过后,指挥部很长一段时间都沉浸在一片悲伤之中。
一些刚刚入职的年轻人很难想象,他就这么走了。而常年跟他战斗在一起的老朋友和老同事,成天都在唏嘘命运对他的不公。但这就是人生,病来如山倒,谁也躲不过。
侯春思前想后,作出了一个让余香震惊的决定。他辞职了。
拿着他手写的那份辞职报告,余香紧紧地拽着手中的笔,直到把这支笔折成了两段,划破了她的手掌,殷殷地流出了鲜血,染红了一角,她才不甘地放下来。
辞职之后,他又做了一个让余香大跌眼球的决定。余香原以为他会下海经商,但他却没有,带着他的小女朋友,回到了他的乡村,承包了一片山地,搞起了家庭农场。
他的父母对他仅存的一份希冀,被彻底地埋在了自家的山地里。老俩口咬着牙,流着泪往肚子里吞。儿子走到这样的田地,他们已经无法可说,也无法阻挡。这是他自个的选择,他们无能为力。前半生,他们为他操碎了心,以他为荣,压根没有想到,后半生还要为他操心。他既然决绝地选择了跟他们一样挖土活人,他们也只能苦哈哈地扛起锄头和扁担,跟着他帮他操持家庭农场。
他们挖了大半生的土地,早已经失去了一锄头挖出金娃娃的空想。但即便如此,能活在土地上虽然没有多少颜面,但至少他还能活得像一个人。
这是他们夫妻俩仅存的安慰。
村里人都不理解,但一阵时间过后,很快他带给村上的荣耀,也随着他的回来,而烟消云散。都是种地,彼此又都回到了同一条起跑线上,反而对他有了更多的亲近。
卫婷儿得知李政病逝之后,难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她专门从林县赶回来,送了他最后一程。她心中有很多话,在他生前都没有来得及说。死后,她站在他的墓碑前,想要细细地跟他摆谈一番,却又难过地直流眼泪,啥话也说不出来。在林县,除了何大海,就数李政跟她相处的时间最长。她一直暗地里把他当成老大哥对待。
墓碑上的墓志铭,只有短短的一句话。“生如大海,去若昙花。”这句话,是余香在悼词中最后的一句话。被他的女儿刻在了他的碑上。摸着新刻的雕刻字迹,看着他的遗照,卫婷儿静静地站在墓碑前,沉默了良久。
她把手中的鲜红一瓣一瓣地撕碎,一片一片地撒在他的墓碑上,与他做了最后的告别。“安息吧!李政!”
从墓地里出来,她又开着车,专门去了李政的家里,偷偷地给他的妻子塞了几千块钱,方才默默地离开梓县。连余香和何大海,她都没有告诉一声。
一路上,她都在不断地回望身后逐渐远去的这座城市,脑海中不停地浮现李政工作时候的模样,还有那个她不愿意再提及的臭男人。滚烫的泪水,滴滴答答地砸在她的手背上.......
回到市里,她径直去了向燕燕的咖啡厅,没想到却扑了一个空。当班的经理告诉她,燕姐去了省城领奖。“领奖,她能领啥奖?”
“不是很清楚,好像是什么好人奖?”当班的经理摇了摇头。
无奈之下,满心忧伤的卫婷儿,只得孤零零地回到了自个的家。习惯性地泡上一杯卡布奇诺咖啡,蜷缩在沙发上,无聊地打开电视机。
连续调了好几个频道,内容她越看越觉得郁闷。直到调到了省台,电视里正在举行一场全省好人奖的评选表彰活动。一段VCR出现了向燕燕的镜头。“大山里的阿妈”,VCR的标题闪过,很快出现了偏远山区的画面,在破旧而落后的山区里,向燕燕带着一群孩子正在上艺术课。
等到把片子看完,她腾地一下从沙发上跳了下来。她从来没有想过,向燕燕原来一直在默默地对接帮扶山区的穷孩子。VCR里说,近十年来,向燕燕帮助了近50名山区的穷孩子考上了大学。而她从小学帮起的孩子,到现在还有80多个。
卫婷儿连忙拿起电话,急匆匆地给余香打了过去。“余香,你在家吗?赶紧打开电视机调到省台,向燕燕上电视了。”
余香诧异地接过电话,看了看一旁的何大海。“卫婷儿说,向燕燕上电视了?”
何大海连忙拿起茶几上的遥控板,打开电视机,调到了省台。电视画面,很快传来了向燕燕的图像。主持人正在采访向燕燕。“你当初是怎么会想到去大山里帮助这些孩子?”
电视画面里,向燕燕宛如一个陌生人,她打扮得很朴实,跟平常生活中的她完全不一样。向燕燕淡淡地笑了笑说,最初啊,我是在网上捡起了一个漂流瓶。这个漂流瓶,是一个叫卓玛的小女孩写的。她说,她想读书。可是她却无法读书。当时我便在想,如果我能够帮助她就好了。大概过了半年多吧,我家里出了一些事情。应该说当时几乎是生无可恋的状态。偶然再次翻起当初的收藏,便萌发了这种想法。第二天,我便去了,找到了卓玛。我被卓玛感动了。卓玛那时候才8岁,她还那么小,但却撑起了一个家。她有四个弟弟妹妹,每天都靠她做饭洗衣服。她那时候的个子很小,很瘦,但她说的话很有力量。她说她想读书,她想让弟弟妹妹也能读书。我问她什么想读书,她说,为了更好地活下去。你能想象嘛,那时候的她才八岁。所以,我当时就在想,我还有什么过不去的坎。
“这些年,虽然我一直在帮着卓玛她们,但更多的是我她们身上得到了更多的帮助。是她们让我的生活更加意义,更有希望,更加的快乐开心。没有她们,我或许早已经不是现在的我。”
电视里向燕燕几度哽咽,但站在她身后的孩子们却热切地拥抱着她,阿妈,阿妈地叫着。
.......
关掉电视机,何大海和余香面面相觑,他们的内心震惊大于感动。良久,何大海唏嘘地说道,“难怪,她每半年都催着姚婷给她打款。原来她把她的分红,都给了这些孩子。”
“哎,我们一直都没有看懂她!”
余香心里很不滋味。她把她几乎当成了闺蜜。但她却默默地做着这样的大事。而她却浑然不觉。何大海反而高兴地嘿嘿一笑,“这或许才是她想要的生活。这才是她本该有的样子。”
卫婷儿在家里数着手指算了算,她帮助这些孩子应该是她刚刚离婚的那阵子。“这死丫头,不惊不乍的,原来偷偷摸摸的干着大事。但你啊,何苦瞒着我们啊!一个好汉三个帮,你让我们也出出力啊!”她庚即也跟向燕燕打了电话。向燕燕刚刚从演播大厅里带着孩子们出来,接到她的电话,不由地一阵苦笑。“你们都知道了?”
“你个死婆娘,瞒得我们好苦啊!”卫婷儿忍不住大骂道。
向燕燕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呵呵笑道,“你们有你们的生活和工作,我呢,也想给自己找点事情做。没想瞒着你们,只是不想跟你们添乱。你们都那么忙!”
卫婷儿啐了她一口,“我呸,领了奖早点给老娘滚回来!”
向燕燕委屈地嘟了嘟嘴,低声答道,好吧!回来,你们不许骂我!“回来,我不骂死你才怪!瞒了我们这么久,难怪你每个月都要神秘的消失几天。赶紧滚回来,老娘等着跟你算账。”
“那我不回了!”
“你敢,你敢不回来!你有本事再说一遍,信不信老娘扒了你的皮!”
放下电话,卫婷儿的心情好了起来。她轻轻地哼着小曲,打心底为她高兴。余香也跟卫婷儿打了电话。而何大海则偷偷地给她发了一条短信:姐!祝贺你!这才是我希望看到的你!哦对了,今晚你真美!
翻起何大海的短信,向燕燕再也忍不住,背着转过身去,偷偷地再次抹起了眼泪。她等他这句话,等得太久了。
良久,等到送走了孩子们,她再次翻开短信,爱不释手地喃喃自语道,大海,姐说过,姐会活出个人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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