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七章 试炼
容虚镜站在避光处,看着远处的演武场,苏灵朗和余明遥出这个主意,原本容虚镜是觉得有些麻烦的。
但后来她想了想,需要他作为普通人去决断的时候,多过自己能替他左右的时候,也许就算是费了不必要的努力,也总好过到头来坐上了王座,却还是对他自己,对他所拥有的一切一无所知。
“尊位,”余明遥捧着一本册子走过来,深埋着头说道,“这是方才择选出的将才,尊位可要过目?”
余明遥在活过的二十多年前,其实从没有想过他有朝一日,会站在容虚镜的面前,与她交谈。
他们这样生活在分裂时代的人,年少都会有轻狂无知的时候。无论多矜持,他们心中都会藏着一个纵马天下睥睨众生的梦。
为学子者,总想着一朝拜官,辅佐当权者筹谋理政。为武人者,总想着上马封侯,率领者千万铁骑南征北战。
或者更为野心者,将最高的位置,当做毕生所求。
在他们没有发家时,这些就都只是藏在心里从不轻易说出口的梦话。
余明遥没想到,这不曾宣之于口的理想,正在迅猛而真实地,成长为他所能触碰到的权柄。
而让这一切变成真实的人,就站在他的面前。
“你们自己决定。”容虚镜说,“不必过问本座。”
余明遥话说完了,但他并不是很想立刻离开。
他也不是想干嘛,就是单纯觉得呆在容虚镜身边这种感觉,很奇妙。
就好比庙里供着的菩萨,忽然有一天跟他说话了,余明遥不但不会呼朋唤友前来围观,甚至会修几座墙,围起来。
然后他自己没日没夜守在跟前,等着菩萨说下一句话。
也许是没有任何意义的话,也许是传世法言,但不重要,余明遥就是想靠得近点,沾点不俗的气质。
容虚镜也没说他什么,只是自己站在木栏前,看着池照慕替古逐月擦汗递水。
“你去告诉古将军,”容虚镜忽然说,“有个叫霍知非的人要提拔出来。”
余明遥连连点头,一路小跑着到了古逐月跟前。
容虚镜看见古逐月听完余明遥带的话后沉思了片刻,然后点了点头。
他忽然抬起头,望向了容虚镜这边。
这是第一次,容虚镜避开了别人的眼神。
从前有人看她的眼睛,她就大大方方迎着别人的目光,冷冷地回望过去。
最后的结果一定是另外的人落荒而逃,这是第一次,在目光还未相接时容虚镜主动避开。
“古将军?”余明遥又有点不确定古逐月到底有没有听自己说话。
他顺着古逐月的眼神看过去,发现容虚镜早就不见了身影。
“我在听,”古逐月说,“你说。”
余明遥连忙回过头来,看着古逐月:“尊位说有个叫霍知非的要留下。”
“霍知非?”池照慕正端了降火的凉茶过来,她倒了一杯递给古逐月,“那不是我舒家的人吗?”
“霍?——知非?”余明遥把霍字拖出一个长音,然后又绕了回来,“是舒家的人?舒家?”
“你们余家没有外嫁的女人吗?”池照慕反问,“我难道姓舒吗?”
舒照慕?好像没有池照慕好听。余明遥在心里默默进行比较。
“他的大哥,霍知愚,”池照慕说,“就是你们赶出军营的,怎么现在又想起来要招他弟弟了?你不怕他们两兄弟打起来吗?”
“他大哥被裁撤,”古逐月问,“他就来了我们这里?”
“霍知非家只有一个青缨军官的名额,”池照慕说,“其实原本当初收的就是霍知非,只不过他父母最后送入军籍的霍知愚,其中原由我也并不知道,毕竟他们家跟我们关系并不大。”
“属下先替古将军解释一下,”余明遥听出来了池照慕话里的意思,“裁撤霍知愚,倒并不是因为他是舒家外戚,而是因为失职。”
“尸位素餐,”古逐月说,“到哪里都有。”
池照慕也不反驳,只是耸肩:“霍家是岭南重氏,我们尚且要外嫁女儿维持关系,眼皮里不揉些沙子,失去的更多。”
“你想说什么?”古逐月问。
“你也没有我想得那么一根筋嘛,”池照慕很是满意,“听出来我在说你了呀?”
“裁你舒家人不是针对你,”古逐月说,“而是大部分都不配呆在他们的位置,甚至不配呆在军中。天下能人蜂拥而至,任何军职上的人都会被更好的人代替。”
“你这行不通的。”池照慕懒散地往木栏杆上一靠“开初这样搞搞还行,后来的管理将层流动太大,你的军心会不稳的。”
“但也会让更多人知道,只要有能力,”余明遥壮着胆子插嘴,“就能够得到足够让他们为之付出的收获。”
“我的青缨卫被你们拆得七零八碎的,”池照慕说,“自己取个名字,别打着青缨卫的旗号了,反正也不是我的人了。”
“问过容虚镜再说吧。”古逐月说。
“她要是哪天飞升了,不在你身边帮衬你了呢?”池照慕问。
余明遥这才意识到这个问题,没有人知道容虚镜离登仙成神还差多少,更没有人知道上三十三重天,有无通往人间的路。
但好像容虚镜要是功德圆满飞升了,对古逐月来说更是好事?
“那不就……”余明遥念念叨叨地说,“正好吗?”
正好说明古逐月称帝是天定的,既然这样前面挡路就该麻利的让开,未来要挡路的就自觉点不要出现。
“出暗手可以,”古逐月忽然看向了演武场中间,“对自己的同袍下死手,你是要做什么?”
只差片刻,藏在这个将士手腕处的一片薄刃,就会划开苏灵朗的脖颈。
他收手单膝跪了下来,朝着古逐月低下头:“末将能控制住,否则苏副将君已经无药可救了。”
“你叫什么名字?”古逐月问。
他抬起头,用一双乌黑深邃的眼睛看着古逐月:“霍知非。”
池照慕看见了他的眼睛,才想起来自己是见过他的,只是没有记住他的脸而已。
霍知非的整张脸上,最让人记忆深刻的绝对就是这双眼睛。
倒不是因为多好看,而是一种令人说不出来的不适。他看着你,你就会忍不住怀疑难道自己是个死人,否则怎么会有人用这种眼神看着自己。
容虚镜的眼睛是冷,他的眼睛是死。
他看向万事万物,都像是看着千篇一律的死物。
池照慕打了个冷颤,怪不得当初霍知愚顶了他的位置进青缨卫自己没有深查,大概只要是个活人,都比跟霍知非相处起来舒服。
“你如果没能收住手,”古逐月问,“伤了苏将军,你怎么办?”
“没有如果。”霍知非想也没想就回答道。
“这个如果,不是指未来你真的失误,”余明遥说,“而是让你假设如果你失手。”
“偿命。”霍知非说。
“将剩下无人有能力管辖的青缨卫都给他。”古逐月说,“让他自己去挑自己手下的人。”
“两万人?”苏灵朗感觉古逐月可能是没记清多少人。
“那再给他一万新入伍的。”古逐月说。
余明遥偷偷给苏灵朗比手势,暗示他那是容虚镜的主意。
“为什么?”霍知非有点懵。
古逐月走过去,把端在手里一直没喝的茶递给他:“不瞒你说,我也想问。”
说完他便朝着自己的军帐里走过去,池照慕也追了过来,在路过霍知非时还停了一下。
“你……”池照慕原本想拍拍他的肩膀说些鼓舞士气的话,但是一接触到他的眼神,就收回了已经蠢蠢欲动的手。
“照做就是。”池照慕转头对着余明遥说。
“跟我来吧。”苏灵朗也没再多问,叫过霍知非准备要带他领职。
“抱歉。”霍知非忽然道歉。
苏灵朗一愣,这才反应过来霍知非在为刚刚的黑手道歉。
“战场上比这还狠的黑手我都挨过,”苏灵朗笑了笑,“这有什么好道歉的。”
“跟上呀你!”余明遥发现霍知非站在原地,一直没跟着他们走。
“你这种人,就是最适合在战场上杀敌的人,”余明遥说,“苏将军不但不会觉得你无礼,说不准心中还甚是欣赏你。”
“你又知道了?”苏灵朗忍不住回了他一句。
“爱情与战争中,没有任何手段能够称得上肮脏,”余明遥说,“这句话听过吗?意思就是在战争和爱情里,到达目的就行了。”
“当然这句话的道德伦理有些违背世礼,”余明遥补充道,“听听就行,照做也不要说出来。”
霍知非一言不发地跟在他们后面,从来来往往的将士的中穿过。
他也曾经该拥有荣耀,只不过有人认为那不是属于他的,也真的从他手中夺走。
越是这样,他就越是要自己争回来,告诉那些曾经看不起他的所有人,他配得上一切荣耀!
“诶我能问问你哥哥……”余明遥哪壶不开提哪壶,见着霍知非的脸色一沉,他倒是迅速闭上了嘴巴,捂住了脖子。
“他是个废物。”霍知非说。
苏灵朗看了一眼余明遥,眼神中满是叫你管住嘴现在快乐了吧的戏谑。
“你可以对他稍微客气一点,”苏灵朗好心提点他,“三万人不是小数字,未来你很多事都要请教这位军师的。能打仗和能带兵,不是一个概念。”
余明遥连连点头,对苏灵朗的话表示认同。
“多有得罪。”霍知非道歉的速度倒也还是快,而且态度也十分诚恳。
“青缨卫原本就是南岭舒家训练出来的军队,”苏灵朗说,“作战方法灵活,装备轻简招式也算得上诡谲,这些你应该是知道的。”
霍知非点头。
“这三万青缨卫交给你,一是要你带领他们为主力军掩护或是辅助或是善后,”苏灵朗说,“总之就是要作为非主力军,随机应变。”
“非主力军?”霍知非有点意外。
比起源源不断投入古逐月麾下的将士,青缨卫无论是从组织纪律或者是作战经验来说,都不该作为辅助战力。
“青缨卫是根本。”苏灵朗说,“处在伤亡最小,作用最大的位置,才是镜尊位和古将军的意思。”
霍知非明白了过来,但这也意味着,古逐月他们,决定牺牲的是心怀壮志慕名而来的追随者。
“没什么想说的吗?”余明遥觉得霍知非知道了这件事,态度不应该这么冷静才对。
“军令如山,”霍知非说,“服从就好。”
苏灵朗倒真的有几分欣赏起他来:“聪明人。”
“日后宣威将军扶持起属于自己的军队后,”霍知非问,“恐怕青缨卫就要成挡在前面的人墙?”
“你这么猜,也有道理,不过也不全对。”苏灵朗说。
余明遥看苏灵朗没有继续说,便给霍知非解释道:“看战力,覆没后伤及根本的队伍,一定是用来最后一战的。”
苏灵朗对于青缨卫的厌恶到了极致,但他也还是同意了保留最强战力,只不过他自己跑去带领其他队伍而已。
“强者存,弱者亡。”霍知非了然。
“你应该也等不到青缨卫成为人墙的那天,”余明遥说,“皇城不远了。”
“帝星不是要大一统吗?”霍知非问,“北面罗刹真金,西面泊川,西南震州,还有海外远泽。”
余明遥不由自主竖起了大拇指:“野心可嘉,但其实再往西还有柔然车臣,再往南还有天竺伽罗。”
“池中算筹,”霍知非说,“归掌大局者所有。”
“我现在倒想真问问了,”余明遥愣了一会儿后,忽然有些生气,“怎么就让你哥哥顶了你的军籍。”
“这世道,埋没的人还少吗。”苏灵朗说。
余明遥想了想,好像也对。
风雨来前,无数才能出众的人葬送在了漫长的压抑期。也只有熬了过来,等到了天下大势变更的人,才能在瞬息万变的局势里找到自己的一席之地。
这说起来容易,但真正站在惊涛骇浪中改变天下的人,也不过屈指那几个而已。
但人,总该还是要为自己,争一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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