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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四章 一世真心


  古逐月拿着纸条,右眼皮跳个没完。

  “写的什么?”容虚镜问。

  古逐月抬起头,发觉容虚镜正看着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他感觉容虚镜可能已经看了自己很久了。

  “一世真心。”古逐月翻过纸条,展示给容虚镜看。

  “属下告退。”苏灵朗很是知趣地转身离开。

  余明遥后知后觉也反应了过来:“属下,属下也告退了。”

  帐篷中忽然恢复了寂静的状态,明烛燃烧时蜡油滑落声都仿若雷霆。

  “这是什么?”古逐月指着纸条问,“粮草兵器里藏着一世真心?”

  容虚镜的眼睛从纸条上扫过,难得地,古逐月感觉她差点翻白眼。

  “你刚刚是想翻白眼吗?”古逐月很没眼力见地问。

  “这些都是池照慕的提亲礼。”容虚镜说,“她要嫁给你。”

  容虚镜的食指点在了古逐月的嘴唇上:“有些话我不想听。”

  古逐月的眼珠子动了动,他想说话,但嘴巴都没法张开,只能看着容虚镜转过身,负手站在沙盘前。

  沙盘中,是各大州的地图,他们现在占了秦岭以南的诸州,跨过秦岭后,就要面对财力兵力都强盛许多的北方诸州。

  “你如果实在不想娶,”容虚镜拿着一根细杆,指向幽州,“明氏在幽州,雷氏在雷州,放州还有……”

  容虚镜沉思了一下,放州拿得出手的财阀其实不比其他州少:“有谷梁氏和陈氏,但他们恐怕不太好谈。”

  容虚镜又想到青州和湛州,这两个州在靖和皇城一左一右,惯出财大气粗的世家,但他们和靖和官场上的人走得太近了些。

  其实财阀依靠着哪个政权,对于他们来说并没有多大的区别,最重要的是对他们敛财有没有帮助,有多大帮助。

  但容虚镜考虑得稍微长远点,这些利器对于建立一个新的帝国来说,确实是最快的选择。

  然而遗留的问题,也会困扰着一代又一代王座上的帝王。

  容虚镜想交给他一个风清气朗的国家,而不是一个需要他竭尽心血去救治的国家。

  野心勃勃的财阀,不在她的选择之列。

  “雷州的雷氏和幽州的明氏,”容虚镜说,“掌权者的下一辈皆无男儿,这是你剩下的两个选择。”

  容虚镜解了他的禁制,恢复了他说话的自由:“不想娶池照慕,就可以从这两个之间选一选。”

  “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古逐月说。

  很明显,他这不是一个问句,而是一种指责。

  “你已经走到了这个位置,”容虚镜说,“你没别的选择。”

  古逐月心中有些窝火,但他不能对着她发泄,只好握紧了剑,准备转身离开。

  “古逐月,”容虚镜抓住了他的手腕,“你觉得帝王的后宫是为了什么?”

  “他们真能喜欢那么多女人?”

  “皇帝的婚事就是政事,政事就是婚事,”容虚镜说,“你身边少不了将要扶持你走下去的人。”

  古逐月没读过多少书,但他记得一个很是荒诞的传闻。

  靖和建国初时,当时的皇帝爱上了一个奴隶之女,他身边女人无数,唯独对这一个奴隶的女儿异常着迷。

  于是他主动攻打了北边的罗刹,挑起两国争端,并且克扣了出征将军的粮草和兵马。

  将军战死皇帝将这个年老的奴隶扶上马,封他为宣威将军,让陆家人做他的副将,令他们出兵抗敌。

  结果很显然,在世代征战的陆家将军带领下,罗刹很轻易就被击败。

  于是这位奴隶,借着战功,带着全家人一起脱了奴籍,皇帝也终于将他心爱的女人,封了贵妃。

  这个传闻到底是真是假,古逐月其实并不知道,这种浓墨重彩的故事在无情的时间长河中依旧如此生动,也只能说明人们对于皇家之事向来关注。

  但其中有一点,就算古逐月没有读过多少书,他也能够领会到一些。

  那就是就算坐上了皇帝的高位,自己要喜欢谁,要娶谁,其实并不会变得容易很多。

  甚至还会变得更困难。

  “更何况,”容虚镜说,“你心里的人,已经回不来了。”

  古逐月闻言抬眼,看着容虚镜冰冷的瞳孔。

  “你决定就好。”古逐月扯出一个满不在意又无奈至极的苦笑,“反正一直都是这样,你说有用,我就照着做。”

  容虚镜愣了片刻的空隙,古逐月已经脱开她的手,朝外边走了出去。

  “你就是这么看我的?”容虚镜的声音依旧冰冷,哪怕她有些慌张地问出这个问题,古逐月背对着她,也没听出来几分情绪。

  古逐月刚巧走到门口,他停了下来,看着自己面前的皮帘子:“抱歉,我并非有意出言相伤,可我的心情,实在有些不太好。”

  岂止是不太好,古逐月感觉胸腔里那股愤怒和悲伤,像是地心熊熊的烈焰,要将他烧穿了一般。

  他只要一想起那个,曾经带着他飞入云霄,远离凡尘的人已经离开了,他就变得无比暴躁不安。

  上苍给了他一些许关于这个世界的美好面,然后又把它毁灭揉碎在他眼前。

  这种情绪盘踞在他心里,让他觉得世上的一切,都在有意与他作对。

  “这世上的人这么多,”容虚镜在他身后说,“总会有人让你能够忘记她。”

  容虚镜其实想过无数次,干脆直接将他的回忆抽离出来,让他忘记那个叫做阿乜歆的女孩子算了。

  但她最终还是没有。

  古逐月这个人,其实在意的东西也并不多,容虚镜觉得自己没资格夺走他不愿意放下的东西。

  哪怕是毫无意义的回忆。

  “可谁还会,”古逐月轻声说着,掀开帘子走了出去,“抓住我尘灰遍布泥污不堪的双手?”

  容虚镜想起来,她把晚木兰递给他时,他在胸前蹭了蹭自己的手。

  可他的手上都是血,还是将花枝蹭上了刺眼的红色,他嘴上什么都没说,眼神里的遗憾却出卖了他。

  他一直是,孤独,脆弱而自卑的。

  “我不算吗??”容虚镜忽然自问。

  .

  “王妃。”守门的人行了拜礼。

  沐怀时连忙摆手,示意他们小点声:“北州王在里面多久了?”

  两个守卫对视了一眼,齐刷刷地摇头:“属下刚轮岗过来,至少属下在这里时,北州王没有出来过。”

  沐怀时点点头,提着手里的食盒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了。

  这里就是越人城的城衙,尉迟醒不想大兴土木,暂时拿这里来当做衡州的都城王宫。

  其实越人城的城衙,比整个铁王都还要大。

  因为越人城的位置,使这座城成为了南北东西的交通枢纽,南来北往的商客使臣让这里,繁华得不像是西北地界。

  可惜靖和与泊川的冲突,让越人城大部分建筑都被烧毁,好在还留下了城衙。

  沐怀时走进来几次,依然还是觉得这里很大。

  尉迟醒和一张书桌在这个空旷的殿中,显得无比渺小。他身上盖着一条披风,趴在了成堆的文书上打瞌睡。

  沐怀时走到书桌边,轻轻地放下了食盒,替他整理着乱糟糟的桌面。

  殿中有处天井,是尉迟醒后来嘱咐人加扩的,天井里种着一颗杏树,头顶的阳光洒下来,正好落在树上。

  沐怀时正看着树,忽然一片阴影就压了下来,有人落在了树巅,借着树梢回弹的微弱力量,朝着尉迟醒这边飞了过来。

  “尉迟醒!”百里星楼说,“陆麟臣已经安全进入……”

  她在下落的过程里,看见了正在抬头看着自己沐怀时,很奇怪,她感觉沐怀时看自己的眼神,并不是十分友好。

  百里星楼落地时,尉迟醒刚好撑着自己坐直了起来:“怀时,你怎么在这里。”

  沐怀时打开了食盒,拿出了点尚且温热的糕点:“听他们说你这几日有看不完的文书,就给你做了一些护眼的糕点。”

  其实她还没说完,她并不怎么能看懂汉字,却硬是将医术看了许多,从中翻些护眼又不苦的药草来做糕点。

  尉迟醒眼神从精致的糕点上扫过:“多谢。”

  沐怀时局促地站着,十指不安地绞在一起,像是个等待老师批评的学生。

  尉迟醒心下了然,拿起一块后咬下一口:“辛苦你了,我很喜欢。”

  沐怀时的脸上挂上了藏不住的笑意:“你们说正事吧,我去忙了。”

  尉迟醒点点头,看着她走出去后,将手里的糕点放了回去。

  以前小时候,他很喜欢吃甜食,每次心情不好时,若是能吃到甜得发腻的糕点,他心情便会稍微好转一些。

  而且不需要太名贵的甜,就是越廉价越腻人的甜,越是能够治疗苦涩。

  可后来不行了。

  再吃这些东西,也解不了半分的不快,只能空余下一种反胃的腻感。

  所以说人真的是会变的,从前喜欢得不行的东西,也会慢慢戒掉,慢慢遗忘,甚至慢慢厌恶。

  “陆麟臣已经进入靖和国界了。”百里星楼说。

  这个靖和国界,指的就是割让国土后的靖和国界。

  尉迟醒拖沐怀时,让阿律呼格勒想办法把东西给了李璟,他果然就派人来与他议了和。

  但同时,风临渊战死的事情,也再也瞒不住陆麟臣了。

  他几乎当场撕了靖和来的那个老臣,不过好在他没有,否则没有那个老臣回去传信,陆麟臣如今也无法重回金吾卫,带兵回去报仇。

  “天下人都在传,”百里星楼说,“是帝星宿主杀了风临渊。”

  尉迟醒对于此事,一直没有表过态。

  他默许了陆麟臣回金吾卫,默许了陆麟臣找古逐月报仇,也默许了宁还卿,将矛头指向南方。

  “在宁还卿的计划里,”尉迟醒说,“原本此时此刻,泊川早就是靖和的囊中之物,他可以放手与南方一战。”

  “但你在这里。”百里星楼说。

  尉迟醒如今的衡州,其实并不大,地形也并不利于立国,但他的位置实在是太优越了。

  所以当他有意合作时,靖和连忙便抛开了橄榄枝。

  “对了,陆将军让我把这个给你。”百里星楼差点就忘记了,“他说你看了就明白了。”

  是白狼尾。

  百里星楼从袖子里扯出白狼尾,递给尉迟醒。

  尉迟醒却迟迟没有接下来,他感觉自己可能还没醒过来,依然在梦里。

  白狼尾对于草原狼骑意味着什么,对于草原的大君意味着什么,尉迟醒清楚得很。

  这无异于所有草原的人,在他面前按住心口低下头,高呼他一声世子。

  “陆麟臣偷出来的?”尉迟醒有点怀疑起陆麟臣来。

  “他说是一个叫做耶育泌的将军给的,”百里星楼说,“陆将军说是偷偷摸摸给的。”

  “偷偷摸摸?”尉迟醒一愣。

  这个道理,就好比皇帝偷偷摸摸把传国玉玺给了一个皇子。

  尉迟醒有些摸不着头脑。

  “对,就是我父亲偷偷给你的。”天井上探出来一个脑袋。

  他头上扎着很多的小辫子,皮肤黝黑五官深邃,有股子自然而野蛮的美。

  百里星楼在他跳下来的一瞬间,也纵身飞了上去,在半空中捞住了他,拉着他远离杏树落在了地面上。

  “我叫铁力达,”他的眼神都直了,盯着看着杏树百里星楼不转眼,“是我父亲让我来帮小王子的。”

  百里星楼紧张地望着树,确认没有杏树没有受伤后,才走回了尉迟醒的身边。

  “耶育泌将军……”尉迟醒想问耶育泌为什么要把白狼尾给他。

  “你放心。”铁力达摆手,“这东西不是给你的,他是要给我,只不过需要你来替他定夺定夺,我能不能拥有这个东西。”

  百里星楼与尉迟醒对视了一眼,她看见尉迟醒的眼底,既是惊喜,又是疑惑。

  “您也看我一眼呗?”铁力达达努力寻找存在感,“草原男儿最重要的就是健硕,你看我,看我看我。”

  铁力达屈起手臂,一使劲手臂上的肌肉就露了出来,他邀功似地看着百里星楼:“草原上的姑娘可都觉得我强壮呢。”

  “我也觉得你强壮,”百里星楼说,“所以我怕你砸坏了尉迟醒给我种的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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