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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章 强弩之末


  陆麟臣踩着火石飞跃而起,双手举刀过头顶,对着巢勒蒙库的肩膀处劈了下来。

  巢勒蒙库转身横刀而出,玄元和屠羊撞在了一起,发出了巨大的铮鸣声。

  巢勒蒙库一眼就看见了刀中残破的守护灵,那种感觉怎么说呢,既有些敬佩,又有些不屑。

  他敬佩一切为了信仰而死的灵魂,也敬佩他们死后依旧固守本心的坚贞。

  但他也很不屑,因为他的的信仰和坚贞,在他眼里都是不值得的。

  他看不起这些人为之付出的目标,所以这种如蝼蚁般挣扎的执着,即便再动人,也都是笑话而已。

  明明身怀不可限量的巨大潜力,这样自诩英勇善战的草原人却屈居在这里这么多辈。

  巢勒蒙库很早以前就在想,他迟早会教会这些人什么叫做真正的英勇善战。他要让世上所有活着的动物,都对他和他的黑熊兵团闻风丧胆。

  他要让苍穹之下的土壤上,遍布着他的传说,人们听闻他的军队即将横扫过来,就会为他敞开城门。

  金色的光芒从屠羊的刀身上炸开,一股巨大的力量推着陆麟臣凌空后退,直到他的后背撞上了火石。

  火石上的燃油已经快要烧尽了,火苗被陆麟臣这么一压,也就完全熄灭了。

  他咳出一口血来,重重地啐在了草地上,然后站了起来。

  巢勒蒙库知道,不论是刀里的英灵,还是眼前这个弱小的人,其实都已经到了强弩之末。

  不断地举刀劈斩,再强的人体力也会飞快地流逝,更何况陆麟臣有伤在身。

  “南边温暖的天气,让你们丢了很多东西。”巢勒蒙库说,“保命的东西。”

  陆麟臣微微屈膝,这是即将跳跃前的准备姿势。他的大腿疼得厉害,但做这个动作时,竟然平稳有力得毫无受伤痕迹。

  他冲刺几步后跃起,抓着横扫过来的屠羊,翻到了巢勒蒙库的肩膀上。

  陆麟臣没给时间让巢勒蒙库反应,也没给时间让他自己思考,他一刀斜刺进巢勒蒙库的脖颈处,然后猛然扭转刀柄。

  巢勒蒙库反手朝着陆麟臣抓过来,他借力踩着巢勒蒙库的手背起跳,凌空时又扭转腰部,反身长划一刀。

  巢勒蒙库的手腕上留下了一条长口,他将长刀一掼,草被下的土壤立刻开裂。

  陆麟臣落地时,脚下的土壤正好裂开,他的脚踝被崩起的石块砸中,身形忽然偏了偏。

  巢勒蒙库怒喝了一声,地面上的土石立刻飞了起来,如箭雨般向着陆麟臣飞过去。

  陆麟臣踩着碎土块连连后退,他见过太多次尉迟醒爆发出这种力量,这让他的心理不自觉时建立起来了一种安全感。

  这样的安全感在潜意识里,给他造成了一种错觉。认为这种不同于常人的力量,是永远站在他们友方的。

  当巢勒蒙库也同样使用时,这样的安全感轰然崩塌,给陆麟臣带来了他自己也没料到的冲击。

  好在他也是个常年驰骋疆场的将军,恍惚了片刻后他立刻抬刀格挡,将直接砸向自己身体的石块击飞。

  又一颗火石飞了过来,重重地砸在了巢勒蒙库和陆麟臣的中间。

  陆麟臣的身形被燃烧的石头遮挡住了,得了片刻喘息的机会,他深吸了几口气,还没来得及做出下一步反应,他面前的石块就被击碎了。

  巢勒蒙库单手握着屠羊,一刀就劈碎了石块。

  是劈碎。

  他刀锋上带着狰狞的杀意,一碰到石头就从内部把它崩成了碎块。

  陆麟臣被无形的刀势推开,千钧之力重击在他的胸口,鲜血不由得他控制地从口腔鼻腔中涌了出来。

  巢勒蒙库的一招一势都是没有技巧可言的,他有绝对的力量的优势,不需要任何技巧。

  “知道什么是大荒术吗,”巢勒蒙库朝着陆麟臣走过来,“这是你们这些人谈之色变的力量,你赢不了。”

  陆麟臣撑着刀站了起来,大荒术他真的只听过只字片语。

  比起大荒术来说,世上的一切野史秘闻都好像是公开的消息一样。

  毕竟野史秘闻,只要你想听,就一定有人想说。而大荒术,是不被任何书籍记载的,不被任何活人铭记的存在。

  陆麟臣鲜少主动看书,就更不可能涉猎到这些怪力乱神的事情。

  “人族真是可怜。”巢勒蒙库说,“明明是掌握不了这上古力量,却还要做出一副为天下苍生而自觉放弃的样子。”

  “你是仇恨整个人族?”陆麟臣咳出一口血,抬起头看着一步步走过来的巢勒蒙库。

  他之前其实一直以为巢勒蒙库这样嗜杀,是因为和草原几代人之间的恩怨。

  巢勒蒙库沉思了片刻,然后微微偏头,露出一个毫无笑意的浅笑:“不花玛兰也问过我这个问题。”

  “我也慷慨地告诉了她答案,不过代价是,她死了。”

  巢勒蒙库举起刀,冷笑着垂眼看陆麟臣:“我们的祖先,叫夸父。”

  陆麟臣在看着刀落下的一瞬间,想了很多的事情。

  比如夸父族难道不是山海经中的传说?比如夸父族和人族什么时候如此不共戴天了?比如他是夸父族,尉迟醒还要怎么赢?

  陆麟臣一咬牙,扭身朝一边侧翻过去,他也不确定自己到底能不能躲开,但他不想在还有力气的时候,就丢下尉迟醒一个人。

  他的敌人是存在于鬼神志怪中的夸父族,陆麟臣想,就算最终还是会死,也得努努力,别丢下尉迟醒一个人。

  可他好像的确没什么力气了,秃鹫盘旋在头顶的蓝天里,陆麟臣真的挺讨厌这个东西的。

  很多次他在打了胜仗以后,想要去收回自己同袍的尸身,都是因为这些赶不走又杀不完的东西,让那些卫国而死的英灵,死无归所。

  不过陆麟臣没有想过,有一天会轮到他自己。

  他仰着头,看着屠羊落下来。陆麟臣没有闭眼,他想,我睁着眼,就算死了,也能一直看着你吧。

  屠羊停在了陆麟臣的视野中,他皱着眉,脑海中空了一瞬间,然后飞快地反应了过来。

  尉迟醒!

  陆麟臣用尽全力,撑着刀站了起来,他看见尉迟醒卡着屠羊的刀口,以肩膀做底,与巢勒蒙库死死地对峙着。

  屠羊落在了他的手臂上,他迎着刀势顶住了刀,双眼血红地看着巢勒蒙库。

  “尉迟醒!——”陆麟臣朝着他跑了过来,“放手!”

  尉迟醒只觉得脑海中很多此起彼伏的声音,吵得他的脑子快要炸开了。

  “寒!——”尉迟醒咬牙切齿地一字字喊着他的刀,“山——!”

  卡在巢勒蒙库后膝窝里的刀嗡鸣震动了起来,它努力往前方窜动着,它要回到它主人的手中去。

  “尽平!——”尉迟醒用尽了最后一口气,从胸腔深处爆发出怒吼来。

  结了霜花的刀锋瞬间洞穿了巢勒蒙库的膝盖,与屠羊狠狠地撞在了一起。

  天地间似有洪钟声炸开,巨大的无形之力向着周遭荡开,将所过之处的草被都死死地按在了地面上。

  寒山尽平撞开了屠羊,尉迟醒双手脱力,摇摇晃晃地向后倒了下来。

  陆麟臣一把抓住了凌空而来的长刀,另一只手接住了尉迟醒,和他一起滚落在了草被之上。

  沉寂了一段时间的火球再次朝着战场上抛了过来,陆麟臣抓过尉迟醒的胳膊,从自己身上撕下衣服来,勒住了伤口上方替他止血。

  一滴带着血的汗液在陆麟臣慌乱之中落在了尉迟醒低垂的眼皮上。

  尉迟醒动了动眼睛,他的手臂很痛,有没有废掉他也不好说,但看陆麟臣这个样子,大概好不到哪里去了。

  陆麟臣抓着他的胳膊止血,尉迟醒感觉自己脑后枕着的胸膛好像哪里不太对,但他又没办法集中精神去想是哪里不对。

  “你......受、受伤了。”尉迟醒喃喃地说着,他以为自己的声音很大,实际上陆麟臣都是很勉强才听清了他在说什么。

  “知道了,我受伤了,”陆麟臣说,“有眼睛的都看得出来,应该是断了两根肋骨。”

  战场之上,陆麟臣没必要对尉迟醒隐瞒他的伤情,比起尉迟醒盲目地相信他没事还能打,还不如就如实告诉他,两个人都好知道自己已经死定了。

  人人都说活一世,除了生死都是小事,其实生死也不该除外。死了活着也就那样,算不上能够被排外的大事。

  陆麟臣向来活得通透,他并不在意死活,但看着尉迟醒深可见白骨的伤口,他也得承认自己有些气急败坏。

  尉迟醒其实根本没听清陆麟臣说了些什么,他在神识无限趋近于朦胧的状态中,伸手出抓自己刀。

  陆麟臣把刀送到了他胡乱摸索的手里,然后一把架起了他,和他一起站了起来,

  他也不太好受,但他总觉得看上去血淋淋的尉迟醒更难受。

  “以前我就想过,我也许有一天能跟大名鼎鼎的副将军一起征战四方,”尉迟醒自顾自地说着,“虽然想来有些天方夜谭,但每次我只要一想,就能发好久的呆。”

  “你军令所指,我就在万军之中随你冲锋陷阵。以前光想想就觉得奢侈的事情,现在竟然真的实现了。”

  “陆麟臣,我不后悔害死了你,你要是记这笔仇,下辈子你也别放过我就是了。”

  陆麟臣愣了一瞬,然后就开始笑了起来,他也不好说自己脸上有没有泪水。

  汗和血都是开了闸一样地奔涌着,他也不太分得清。

  陆麟臣笑得胸腔里直发疼,尉迟醒多知书达理文质彬彬的一个人,做什么事对什么人都守着他那些常伦,结果在这个时候跟他陆麟臣不要脸起来了。

  “还好你说不后悔,”陆麟臣想这时候尉迟醒如果冒出来一句对不起,他真的能把他掐死,“放心吧我挺记仇的,下辈子肯定不会放过你。”

  陆麟臣扶着尉迟醒站了有一会儿,他一直在等着巢勒蒙库劈开火石朝他们过来。

  结果身后重甲阵的火球一直没有断过,活生生在他们之间隔开了一片火海,让陆麟臣只能遥遥地看着巢勒蒙库后退。

  “那是——”陆麟臣回过头,看着身后的拿着旗帜,和潮水般涌上战场的骑兵。

  需要五个人一齐扛着的犀牛角号被吹响,真金的旗帜在草原上飘扬着,震天的马蹄声从闷响到越来越明显。

  尉迟醒因为失血过多,五感皆都越来越迟钝,等他听见后回过头时,真金的骑兵已经将北州铁骑的重甲营围送到了阵中。

  尉迟醒这才看到,他已经在了一片火海之中,周遭的黑狼在巢勒蒙库远离他们后,便围了过来,替巢勒蒙库守着他的猎物。

  不过火焰的势头还没弱下去,他们只隔着火海盯着尉迟醒,唾液混着血液从它们的嘴角往下淌。

  无数人死在了这里,死在了草原英雄长眠的喀拉山下,直到死去,他们都没有放下手里的武器。

  尉迟醒的脑子里不断有嗡嗡的声响,他环视着周围,只想一刀刺穿自己的太阳穴,叫自己脑子里的声音停下来。

  他们死了。

  这些昨天还在喝酒唱歌的人,真的死了。

  他们的血液还在流淌,从残破的伤口处一滴一滴地打下来,融进这片生他们养他们的土壤里。

  “啊!——”尉迟醒忽然抱住了自己的头,推开了陆麟臣跪倒了下来。

  他没错,要活下去有什么错。

  要有尊严地活下去,到底有什么错。

  那为什么是这个结果,这些人永远地闭上了双眼,他们没有办法回到家中,接过那碗等他归来的酒。

  尉迟醒让他们和他们内心深处难以克制的恐惧为阵,到头来他却败了。

  巢勒蒙库只伤了一条腿,他和陆麟臣却都没办法了,死也许是最后的路,但这不是尉迟醒的路。

  因为他就算是死了,败局也没办法挽回半分,他所亏欠的,也无法偿还半分。

  “尉迟醒!”陆麟臣拉住了尉迟醒手腕,免得他在挣扎之中伤到了自己,“沐怀时来了!她把真金的军队都带来了!尉迟醒!我们还没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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