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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 上清宫


  尉迟醒站在鎏金缠枝飞鹤灯前,手里握书倚着朱漆盘龙柱认真地阅读着。

  这是司星观存档在这里的天象观测总录,从靖和开国到现在,八百多年的记录全都排列在这一隅的几列书架上。

  尉迟醒从回皇城开始,白天就在国学上课,晚上就摸进来翻看观测总录。

  一连许多天,尉迟醒摸着自己的眼角,总觉得有些下垮。

  又翻完一本,他打了哈欠把它放回书架上。然后又抽出一本,拢了拢狐狸毛领的披风,继续翻阅。

  入夜后的上清宫很安静,只有偶尔听见烛芯爆开的滋啦声。

  白天时往来的学士和收录官就像赶集一样在书架间来来回回,他们低着头看书,随时会相撞。

  但一到入夜皇宫戒严后,这里变得安静了下来,就正好是尉迟醒发挥的时间。

  除了有些冷,就没有别的缺点了。

  尉迟醒又看完一本,烛火在他放下书的时候摇摆了几下,尉迟醒走到笔架变拿起笔,在贴在柱子上的宣纸上点了一下。

  这张纸上有许多个点,和两条垂直交错的直线。每看十本,尉迟醒就在竖线右侧点上一个黑点。

  随着他的点越来越多,尉迟醒看到,后来黑点,越来越靠近下面的横线。

  一阵冷风忽然从尉迟醒的背后吹了进来,这风并不大,但在密闭的空间里却十分明显。

  但尉迟醒没有回头,直到一双手覆在了他的双眼上,他都没动一下。

  “猜猜我是谁?”阿乜歆压低了声音问他。

  尉迟醒在心里无奈地苦笑:“是大学士吗?”

  “错啦!再猜!”

  “收录观?”

  阿乜歆今天没了耐心,才问了两句就松开手,还给了他光明:“你太笨了,没有哪次是猜到了的。”

  贴在柱子上的宣纸引起了她的注意,阿乜歆凑到宣纸面前看着它:“你叫我来,就是看这个的?”

  尉迟醒提笔,把所有黑点全部连起来,一条向下倾斜的线出现在了阿乜歆眼前。

  “这是每年重华山顶神殿门外温度记录。”尉迟醒说,“每一年的同一天都在降低。”

  尉迟醒又拿过他在云雾重楼里找到的书:“海面冬天的封冻区也在向着南边延伸。”

  “你们的神树在枯萎,世间陆地上的,海洋上的,所有的一切,都在陪它走向死亡。”

  “那怎么办啊?”阿乜歆愣了一下,怙伦柯可从来没没告诉过她这些。

  “你难道没有知道过一些些,关于它什么时候枯,什么时候长,之类的东西吗?”尉迟醒问她。

  阿乜歆还没来得及说话,尉迟醒就从她真诚而空洞的双眼里看出来,她确实是什么都不知道。

  “钦达天也太好当了……”尉迟醒忍不住低声说道。

  “啊?”阿乜歆没听清,她转头看着尉迟醒,眼神里满是求知的欲望。

  尉迟醒在她一转身的瞬间后退了半步,不然阿乜歆的头一定会磕到他的下巴。

  他连忙伸手虚护了一下阿乜歆,见她没什么摇晃的动作之后,又放下了双手。

  眼神相接的短暂时间,尉迟醒感觉自己的耳朵有点发热。

  “我问你话呢,”阿乜歆用手肘碰了碰他,“你怎么又脸红了,我怎么觉得你跟我说话的时候特别容易脸红啊?”

  阿乜歆连珠炮一样的语速让尉迟醒再次后退半步,然后别开了脸。

  “嗯咳!”一个老头的声音突然在阿乜歆身边响起,“咳!注意一下老夫!”

  周海深一手捻胡须,一手背在背后:“这个这个,既然你们聊到了神树,我倒有些心得体会可以跟你们说说。”

  “周大师……”尉迟醒感觉自己仿佛被他监视了一样。

  “哎呀呀!”周海深知道他又要强调隐私,“我没有天天都在看你,你说你晚上跑来看天象观测录国学上课就睡觉有什么好看的我要天天看你,你那天去宫廷宴会的漂亮舞女我都没看我还……”

  周海深看着尉迟醒凝视着自己,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然后他意识到了有些不对,干脆中止了这个话题。

  “镜尊位说,”周海深强行转移话题,“地心的火都往苍古神树根系那里走,所以它才会枯,其他地方才会降温。”

  “为什么?”尉迟醒问。

  周海深皱眉思考了很久,尉迟醒都快以为他思考出结果了,然后他动了动嘴唇:“你不觉得你问错人了吗?”

  “我也不知道。”阿乜歆把墙上的宣纸扯下来,举在自己胸前,“这不会是一直掉吧?”

  “或者是一定会出现某些事情,让它从这里,”阿乜歆指在最低点,慢慢移向最高的地方,“回到这里。”

  尉迟醒看了一眼楼上,再往上走需要钥匙,一把在太辰皇帝李慎的手里,一把在国学的天下大学士手里。

  上面是历代前朝的记录,如果阿乜歆的猜测是对的,那么一定会有蛛丝马迹藏在纸页之间。

  但尉迟醒认为现在不太应该去触李慎的霉头,也没法和那位除了教书授课之乎者也外什么都充耳不闻的大学士讨要钥匙。

  “云雾重楼里有天象观测相关的书卷吗?”尉迟醒问周海深。

  周海深其实也希望有,但天象观测属于星算下的分支,是他们闲来无事的时候做的记录。

  靖和开国至今的记录放在这里,是因为星算的人愿意放在这里。

  更久远的资料,也许存放在星尘神殿里。如果不在,那也绝不可能流于世间,被云雾重楼所收录。

  “火,全都去到冰山下,”尉迟醒仿佛找到了灵感,“冰一定会被烧化,这样举世皆惊的事情民间一定会有许许多多的传说。”

  “周大师!”尉迟醒突然抓住了周海深的手,却在虚影里捞了一把空,不过这并不影响他的恍然大悟后的兴奋。

  “您阅卷无数,有没有哪个时期的唱本里,主角们身世凄惨总爱因为幼年发洪水?或者救世的英雄故事里,人们总在各种水灾里被救?”

  “有……”周海深经他这么一说,记忆里到浮现出不少故事来,“那在一千多年前,具体年份无可细查,不过那也是段兵荒马乱的岁月。”

  尉迟醒饶过几排书架,找到了志怪书籍,他匆忙翻阅看了个大概,从中寻找着关键词:“冰、霜、寒冷,雪……”

  太多了,尉迟醒放下这本,又翻开其他的志怪异闻,神话传说。其中天马行空的想象大多与寒冷有关。

  有主神封冻人间惩治罪恶一类,也有天地孕化火焰之灵来挽救世人一类。

  总之,藏在文字和想象下的,其实就是当时的实况。

  “一千四百年前,”尉迟醒把书尾页的时间标注翻开,“这样奇闻异事的书籍都开始写与寒冷有关的书籍。”

  “也是在一千多年前,还有写洪水多发的故事。我想,神树上一次枯萎,应该是一千多年前。”

  周海深没有想过他是这样推算的,他觉得哪里对,又好像哪里不对。

  “大师,你不必质疑。”尉迟醒看出来了周海深脑门上写着的疑问,“这样书,通通不是出自名家大师之手。”

  “我刚刚问您的戏文唱本,也是人们劳累时自娱自乐的产物。”

  尉迟醒指了一下自己面前书架最顶上的那块牌子:“天下大学士将这些书划为民间文学,它们最大的特点,就是即使是想象,也一定与生活劳作息息相关。”

  “因为饱受寒冷,所以才会幻想火焰之灵这类神明,因为惧怕洪水,才会创造挽救他们的英雄。”

  “所有的想象,都是因为有些合理的现实因果和逻辑。”

  而不是官方文学那样,服务于皇室和权贵。当然,这话尉迟醒没说出来。

  阿乜歆给他竖起大拇指,对着他眨了眨眼。

  “知道了上一次各地温度下降,”周海深捻着胡须所有所思,“对这一次又有什么用呢?”

  尉迟醒思考了片刻,脱口而出:“目前没用。”

  “不过至少,”尉迟醒补充道,“可以让您老安安心,千年前已经经历过,海族也尚在延续,您不必如此忧心忡忡。”

  周海深突然想起镜尊位那句不必杞人忧天,当时他只觉得气氛稍稍有些尴尬,现在看来,有可能确实是他想太多。

  “我得回去记下来!”周海深一拍脑门,瞬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尉迟醒甚至没来得及问他,要寄些什么。

  周海深离开后,偌大的上清藏书阁又安静了下来。

  阿乜歆低头看见了尉迟醒正在活动指节:“冷吗?”

  尉迟醒说话的时候冒着白雾:“有点。”

  刚刚进来的时候,阿乜歆看见尉迟醒站在烛火前。当时没多想,现在看来,他也许是在借着烛火暖一暖手。

  “你真笨。”阿乜歆拉着他穿过林立的书架,走到了刚刚的烛火边。

  她把尉迟醒的手拉上来,放在烛火边,看着火光把他修长的手指染成了暖黄色。

  “天天看这么晚,”阿乜歆说,“白天上课不睡觉才怪。”

  尉迟醒想了想,自己再早睡,国学课上好像还是会睡着。

  隔桌陆麟臣也会睡着,但李璟坐在他前面,背挺得笔直挡住了他,天下大学士没看见而已。

  而自己前面这个,由于也睡倒了,所以才挡不住他,老让他被抓住。

  “云中剑已经回到了你手上,”尉迟醒突然想起来一个问题,“为什么你还是不太明白你们自己念渡一的事情?”

  “我想和你交换一个秘密,”阿乜歆说,“我回答你这个问题,你也必须回答我一个问题,因为你问到的,是怙伦柯叫我不要告诉别人的事情。”

  阿乜歆的表情告诉尉迟醒,她正在沉重地思考。

  停顿了很久后,阿乜歆补充道:“但我总觉得,你不算别人。”

  “好。”尉迟醒的身体,先于他的大脑,接受了这个关于秘密的交换。

  “我其实不知道我自己到底多少岁,”阿乜歆说,“我的记忆是从我十二岁开始的,所以你见到的我,是只有几年记忆的我。”

  “但我总觉得我十二岁以前的人生,不止十二年。”

  “所以你才对念渡一了解不多?”尉迟醒仿佛明白了过来。

  阿乜歆点头:“你不要说出去。李慎让我白吃白喝就因为我是钦达天,这让他知道了,他肯定怀疑我的身份。”

  “虽然说起来我也怀疑我到底是不是,会不会是真的钦达天丢了,他们敲了我一闷棍,让我来冒充的……”

  “云中剑不会认错人的。”尉迟醒打断了她的碎碎念,“你是不可代替的钦达天。”

  因为我从未见过,比你更像是神明的人。

  “该我了该我了!”阿乜歆的表情有些兴奋,但她又突然用一种很怀疑的目光看着尉迟醒,“你会诚实回答吗?”

  尉迟醒点头,认真而笃定:“会。”

  阿乜歆张了张嘴,仿佛要问出什么很重要的问题,但又突然话锋一转:“只能问一个吗?”

  尉迟醒摇头:“一个换一个,你自己说的。”

  阿乜歆伸出两个手指头:“两个?两个行不行?”

  “一个。”尉迟醒毫不动摇。

  “好吧。”阿乜歆撇了撇嘴开始认真思考,要把这个宝贵的机会发挥出最大的用处来。

  很快,她放弃了思考。

  “哎不行不行,”阿乜歆说,“先留着,等那天我思考好要问哪一个,再来问你。”

  尉迟醒笑着点头:“好。”

  他的脸被烛火映照着,一笑起来,原本就深邃的眼睛就更加迷人而清澈。

  纤长的睫毛投影在他的面中,唇角勾起后梨涡若隐若现。阿乜歆看着看着,突然伸手碰了碰他的驼峰。

  “你真好看。”阿乜歆说。

  尉迟醒一愣,耳朵脖子瞬间通红,他匆匆埋头,躲避着阿乜歆的目光。

  阿乜歆突然笑了起来,整个安静的楼阁里只有她的低笑,像一根羽毛一样挠着尉迟醒的耳窝,迫使着他抬头寻找声音的来源。

  “我要是李璎,”阿乜歆说,“我也喜欢你。”

  尉迟醒愣了很久,他想问什么,却被阿乜歆突然间想起来的事情堵了回去。

  “说到李璎!”阿乜歆一拍大腿,“她上次让我问你,她的封号礼你去不去!是哪天来着……”

  阿乜歆皱着眉用力思考,愣是没记起来是哪天。

  “明天吧?”尉迟醒提醒她。

  阿乜歆醍醐灌顶:“对,明天。”

  “那明天我或许有机会能出皇宫。”尉迟醒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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