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六章 出事了
尉迟醒上一次来金帐,被尉迟长阳当着所有人斥责了一通。
这一次再来时,帐中对他态度不友好的人依然不友好,只不过多了一队和亲的使者。
阿律呼格勒与尉迟长阳一齐坐在大君的王座上,把臂交谈着什么高兴的事情。
两人的笑声在尉迟醒还没转过帐心柱的时候就已经传进了他的耳朵,尉迟醒顿了顿,深吸了一口气后才走了进去。
启阳夫人站在成箱的金银旁清点着,那是泊川送给未来小台吉敦的礼物,也代表着泊川对她的欢迎和重视。
泊川背靠高昌古国,层层迷宫中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黄金珠宝,有时候比起黄金,水源倒更值钱得多。
但成婚的大场面,总要有些金碧辉煌的东西来镇场面。
启阳夫人的手里拿着二十八颗鹌鹑蛋大小的欧珀穿成的肩挂,他指了指其中某处,转头对着身边的工匠说着什么。
尉迟醒想,应该是某处不太合适,他的阿妈觉得应该改改。
绕过帐心柱后尉迟醒才发现,金帐里摆着两个木人,身上穿了两套大婚的喜服,看着明明就是草原的制式,却仿佛又掺着有点靖和的服饰细节。
两个侍婢小心翼翼地埋头托着婚服的衣袖,将它上身的样子大概展示给王座上两个交谈甚欢的君王看。
尉迟长阳似乎正说到了兴头上,经由阿律呼格勒提醒,他才看见了自己刚刚走进来的儿子。
“长生,来,”尉迟长阳对着他招手,“让父亲看看你的身量!”
启阳夫人听见了响动,也转过身来,带着慈善的笑意看着尉迟醒:“在靖和时母亲就在想,你十六岁了,是成婚的年纪了。”
那时她岂止是想,其实是日日都活在担忧里。
她怕李慎为了控制他而指一个尉迟醒并不喜欢的人给他,也怕李慎指给自己儿子的人,配不上他。
那是她唯一的长生啊,脾性温良,心思纯善,更不用说他的一副好皮囊。
所以当沐怀时说尉迟醒早就选择了她时,启阳夫人心里是觉得高兴的。
沐怀时是真金部阿律呼格勒捧在手心的宝贝,她漂亮善良明事理,最重要的是,她心里有尉迟醒,尉迟醒心里也有她。
启阳夫人才不管真金和胡勒有什么利益上的帮扶,她只需要知道,沐怀时是真心爱着尉迟醒就够了。
如果真金真能帮胡勒,那当然也是最好。
金帐里有铁骑和侍婢来回穿行着,他们爬到了高高的梯子上,用大红的挂布装饰着这个威严肃穆的金帐。
萨合仁拿着倒流烟在金帐中喃喃自语着走来走去,身边的小萨合也认真地学着他的动作神情和语言。
尉迟醒忽然发现,他们正在筹谋着婚礼,从头到尾就没有考虑过尉迟醒会不会说不愿意。
“父君。”尉迟醒拾级而上,一路走到了尉迟长阳的面前单膝跪了下来。
尉迟长阳伸手摸了摸尉迟醒的头顶,眼神里满是骄傲:“我的长生长大了,能够保护自己的台吉敦了,也就该把她娶回家了。”
“你在逐鹿原中救了娜仁托娅,”阿律呼格勒在尉迟醒意欲辩解之前开口说道,“害得你自己深陷险境,我这个做父亲的,先替她的冒失道歉。”
“逐鹿原?”尉迟醒都快忘记了他到底什么时候救过沐怀时了,经阿律呼格勒的一提醒,他才慢慢想了起来是怎么回事。
“娜仁托娅说,”阿律呼格勒点了点头,“你们原本就只是一面之缘,你本可以弃她于不顾,却在自身难保时救了她,带着她逃出了诡谲多变的地宫。”
“她与我说,父亲……”
“父亲,”娜仁托娅坚定的神情忽然浮现在了阿律呼格勒的眼前,“女儿此一生,就只嫁她一个,他能为了我不要命,我就可以为他失去理智,我要他们血债血偿!”
说到这里,阿律呼格勒忽然无奈地笑了笑:“她逼着我出兵,告诉我她怀了你的孩子,其实哪里需要她说这么多,她只需要告诉我,你爱她就够了。”
靖和皇城一战之前,尉迟醒被天下人诟病优柔寡断孱弱无能,他此刻听着尉迟长阳的话,也不知道该笑世事无常,还是该笑人心难测。
阿律呼格勒当初答应出兵,多半只不过是因为无能的小王子已经死了。
不管沐怀时怎么说两个人之间的感情,靖和国内纷争不断,此时靠拢胡勒当然是最明智的选择。
反正那时候尉迟醒的死讯已经传出来,阿律呼格勒答应沐怀时,既能安抚女儿,又能为自己在天下大局中争出一席之地。
并且就算两国联合不能在靖和讨到好处,对真金来说,也没有什么坏处。
他们有北海子,有赤峰东西两侧丰茂的海拉尔大草原,足够子子孙孙百代人休养生息。
尉迟醒活过来,对他也没什么不一样。
若他死了,那他就坐实了无能的评价,可他死里逃生出来,除了证明自己有点本事,还更有利于得到大君因愧疚而来的弥补。
更何况按他所说,他口中的尉迟醒,确实很爱沐怀时。
那个尉迟醒,为了救沐怀时,连命都不要了,多么令人动容的爱情。
“长生,你对你的喜服可还满意?”尉迟长阳发现尉迟醒有些走神,便委婉地提醒他,“要不要站去喜服旁侧,让我们看看尺寸是否合适?”
“父君,我……”尉迟醒想说些什么。
“大君!出事了!”陆麟臣急急忙忙跑了进来。
启阳夫人也算是在靖和生活了十来年的人,她听陆麟臣在说出事了之前,嘴里仿佛发了半个不字的音出来。
然后又硬生生拗成了出事了,想来他最开始是要大喊不好了,觉得不吉利才改了词。
“陆将军,”启阳夫人放下手里的肩挂,匆匆走了过来,“何事?”
也不知道为什么,启阳夫人看着他的神情,就觉得他仿佛要说什么她并不想听的。
陆麟臣左右为难,神色上仿佛挣扎了很久,终于附在启阳夫人的耳边说了句什么。
启阳夫人的瞳孔猛然放大,她惊慌地转过头,看着高坐在王座上的阿律呼格勒。
“娜仁托娅有孕后,可有为她把过脉,诊过胎?”启阳夫人问。
阿律呼格勒的心猛然一坠,瞬间站了起来。尉迟醒看见也算是久经沙场的阿律呼格勒,右掌紧紧攥着自己的衣袍。
这是极度紧张和慌乱的表现。
“未曾,”阿律呼格勒说,“做出此等出格之事,娜仁托娅谁也不肯见,直到我答应出兵……”
说着说着,阿律呼格勒忽然想到了什么事情:“她没有……?”
“那或许还要好些。”启阳夫人皱着眉,转头看着陆麟臣,“她在哪里,带我去看看。”
陆麟臣点点头:“请夫人随我来。”
“到底出了什么事?!”阿律呼格勒对着两人匆匆离开的背影大喊,却没有得到回应。
尉迟醒忽然站了起来,他也许明白了沐怀时要做什么,他连忙追了出去。
.
尉迟醒的帐子外围满了侍婢却始终无人敢靠近或者走进去。
陆麟臣带着启阳夫人赶了过来,两个人在即将踏入帐篷时,忽然听见一声打碎瓷器的声音。
“娜仁托娅?”启阳夫人轻声喊着她的名字,没有回应后她抬头看了一眼陆麟臣。
陆麟臣点了点头,转身斥退了所有的侍婢。
启阳夫人掀开帐帘走了进去,转过屏风看见了缩在角落里沐怀时。
她把头埋在弯起来的膝盖里,身下一滩鲜红的血液。
启阳夫人吓得脚下一软,但还是走了过去,抓住了沐怀时冰冷的手指:“娜仁托娅!你怎会如此……”
陆麟臣来告诉她,沐怀时不小心吃了北海子中的蓝玉冰,寒气发作起来,腹中的孩子恐怕保不住了。
启阳夫人在过来的路上脑子里一直乱糟糟的,怀了孩子也是沐怀时自己说的,孩子没了也是她自己说的。
如今尉迟醒刚回来不久,眼看筹备婚礼,她自己竟然能不小心吃了蓝玉冰?!
“夫人……”沐怀时回握着启阳夫人的手,抬起了毫无血色的一张脸。
她的皮肤原本就算是白皙,此时此刻血色全无,身下又是一滩鲜血,倒真有些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你、你怎么如此不小心?!”启阳夫人又急又气,甚至都来不及考虑自己刚刚想到的问题,“这是能儿戏的事情吗?!”
沐怀时努力扯出一个笑容:“长生回来了,我高兴,葡萄酒中丢了蓝玉冰,我没发现……”
不需要她解释,启阳夫人都知道蓝玉冰是个什么东西。
那是北海子在大寒天时,取冰面下百尺的寒冰切成的,通身透蓝,质地如玉。是被极寒极冰的地气养化出来的,就算化成水,对女人的伤害也很大。
更不要说怀着孕的女人。
“夫人,”沐怀时抓着启阳夫人的手,“这婚礼,恐怕、恐怕……”
“陆将军!”启阳夫人忽然转过头,大声喊着帐子外的陆麟臣,“快叫……”
“夫人!”沐怀时用力抓了一把启阳夫人,“夫人!启阳阏氏!”
启阳夫人被她打断,又转过头来看着她:“总要叫医者过来看看吧?”
“启阳阏氏,”沐怀时说,“我做梦都想嫁给尉迟醒,做您的女儿,像女儿孝顺母亲一样对您……”
沐怀时说着说着,眼中忽然泛起了泪光:“启阳阏氏,是我对不起长生,阏氏……这事不要让其他人知晓。”
启阳夫人看着虚脱无力的沐怀时,她忽然想起来,她曾经也想过要生一个女儿。
尉迟长阳的长相在草原上是出了名的俊朗,她刚刚怀上尉迟醒时就在想,若是个随了父亲的女儿,该有多漂亮。
可惜后来命运多舛,她与刚出生的尉迟醒一同离开了泊川,此后再未回到草原去过。
在一心保护尉迟醒,抚养尉迟醒的过程里,她竟然逐渐淡忘了,她曾经也想过生一个女儿。
把她好好教养长大,教会她梳妆打扮,教会她独立自爱,教会她辨别虚情与真意。
然后为她一针一线裁制嫁衣,送她出嫁,看她和她恩爱的夫君,一路琴瑟和鸣白头到老。
“启阳阏氏,”沐怀时小声地说,“是娜仁托娅对不起您,对不起长生……”
“是长生太不懂事了,”启阳夫人的语气里满是无奈和心疼。
她一直忙于筹谋婚事,闲下来时,也只顾着想沐怀时所说的真假。
竟然忽略了沐怀时身为高高在上被人捧在掌心的公主,如今为了尉迟醒抛弃名节,其实已经需要很大的勇气。
若自己有个女儿,若自己的女儿被一个男人这样对待,启阳夫人恐怕早就发了疯,不顾一切也要让狼骑去踏平那个男人的家国。
“来,”启阳夫人小心翼翼地扶起沐怀时,“先起来,地上凉。”
启阳夫人扶着沐怀时坐在了床榻上,拿过被褥来将她裹住。然后挽起了袖子,转身去端火盆过来。
“夫人!”沐怀时有些受宠若惊。
“无妨,”启阳夫人端了火盆过来,放在了沐怀时的脚下,“在靖和时,有很多事需要亲自动手的。”
那时如履薄冰,启阳夫人很多事都要亲自上手,否则一不留神她的长生就会出事。
曾经有次她疏于防备,尉迟醒吃了一条鱼后,腹痛了整整七日。
也是自那以后,尉迟醒再也没有动过皇宫里送来的任何鱼类。
启阳夫人把火盆放下后,整了整衣袖转身要往外走。
“夫人!……”沐怀时连忙喊到。
“放心,”启阳夫人半回身,看着意欲起身的沐怀时,“你先在这里休息一会儿,我也是生过孩子的人,我去叫几个医者开些补身子的药来。”
算来沐怀时有孕的时间也不会超过三个月,这前三个月落胎的女人启阳夫人见得也不算少。
这种事情,靖和皇城的后妃们也大都选择闷在自己住处哭一通就再次投身进无休止的斗争里。
但想来沐怀时不一样,她才十来岁,未来路的还长,落下什么病根总归不好。
“还要说什么吗?”启阳夫人问。
沐怀时半天没回答,启阳夫人只当她是疼傻了,也就走了出去。
“还想说,”沐怀时说,“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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