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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尘世烟火


  阿乜歆站在一个地摊前,目不转睛盯着那条晒成干的银环蛇。

  “你不会这个也想买吧?”古逐月有点害怕,“不能吃的。”

  阿乜歆把嘴里的片儿糕吞下去,看都不看古逐月一眼:“诶我当然知道。”

  “钱呢钱呢,”阿乜歆伸手在古逐月胸口摸索,由于没转头,她半天也没摸到些什么。

  古逐月抓着她的手腕,退后一步摸出银两放在她手里:“这里,这东西不能吃,真的。”

  “老板,把那个给我。”阿乜歆伸手指着地摊上的各种动物干。

  戴着繁重复杂银饰的老板抬起眼,看了一眼阿乜歆,然后低头把一只干老鼠从银环蛇下扯了出来:“送你,不要钱。”

  “啊?”阿乜歆接住了丢过来的老鼠,用食指和大拇指拈着它的尾巴拿得离自己能多远就多远,“这是他卖的东西,他为什么不收钱?”

  古逐月看了一眼老鼠干:“这是偷吃,结果意外被毒死而风干的老鼠吧……”

  阿乜歆抓着鼠尾甩了两下:“诶咦——”

  “你拿这个做什么?”尉迟醒抓过自己披风一角,垫在手上让阿乜歆把老鼠放在他手里。

  “我听怙伦柯说过,你要找的白貘其实就是猫熊,”阿乜歆顺手用尉迟醒的衣角擦手,“朔州人每家都养一只,区分野生还是家养,要看他们吃不吃老鼠。”

  “嗯?”尉迟醒一脸疑惑,“你们从哪里听来的?”

  “不是吗?”阿乜歆也很疑惑,“不是每个人出生的时候就配一只猫熊,人也长大熊也长大。小时候用箩筐背着熊,长大了让熊背着箩筐装笋。”

  “不是的。”尉迟醒被这个诡异而幽默的传闻搞得思考了很久,然后无奈地笑着回答,“但深林中白貘会食肉是真的。”

  阿乜歆突然一下十分失望:“我见过斯里兰和天竺传来的传来的画本,里面明明画的是朔州人手一只猫熊,骗子!”

  “那你看观满虹的老板有猫熊吗?”尉迟醒问。

  “没有……”阿乜歆最终妥协,“我再也不信画本了。”

  一个圆滚滚的团子状物体撞到阿乜歆脚边,她一低头,看到了一个黑白相间的毛团,和一个一身紫衣的小男孩。

  男孩在深秋的季节里袒露着胸膛和手臂,纯银打造的银饰在他的奔跑间当啷做响。

  他跑到阿乜歆脚边,抱起了这个一身灰尘的毛团。

  阿乜歆突然双眼放光,把老鼠干拈起来,在这猫熊眼前晃荡。

  它仿佛闻到了什么,顺着阿乜歆的动作而左右摇摆,它眼睛还未完全睁开,在觉得时机成熟时,伸出两个短短的爪子在空中一扑。

  阿乜歆瞬间撤开了老鼠干,它当然一下扑空了,猫熊一屁股坐回紫衣男孩的怀里,两个黑黑的眼圈里都透露出来一丝无辜而弱小的委屈感来。

  “你这是哪里抓的?”阿乜歆把老鼠干丢远,蹲下来看着小男孩。

  等她和男孩对视的时候,阿乜歆才发现他生得十分精致,眼睛大而灵动,纤长的睫毛像是精灵的羽翼,在阳光下扇动着。

  他动了动薄薄的嘴唇,张口就是地方话:“关你啥子事?”

  “他说什么?”阿乜歆转头看尉迟醒。

  “他问关我们什么事。”尉迟醒也半懂不懂。

  阿乜歆伸出食指,轻轻戳了一下小毛团的头顶,它两只黑色的耳朵动了动,她突然体会到了一种老母亲一样的心情。

  “好了好了,你莫说了,”小男孩从她痴迷的表情里看懂了,“我晓得你要问啥子老,你是不是也想抓只猫儿熊回去养起耍嘛?”

  阿乜歆看着他的眼睛,脸上是努力听都听不懂之后的疑惑:“???”

  “是。”尉迟醒拉起阿乜歆让她离软软的毛团远一点,冷静一下,“只是,请问该怎么去呢?”

  “你们抓不到的。”小男孩说,“里面的东西凶得很,我这个是得了病的,它妈老汉把它甩了,我捡到带出来治病的。”

  尉迟醒摸出一条黄金,递给小男孩:“只需给我们指个大概方向,多谢。”

  小男孩把金条接过来,用乳牙咬了一口,亮晶晶的一点唾沫沾上去,在阳光底下闪闪发光。

  他像是陷入思维搏斗之中,两条天生浓密英挺的眉毛快要挤在了一起。不过多久,他终于纠结出个所以然来,伸手指了个方向:“那边。”

  尉迟醒微微弯腰低头,对他表示感谢:“多谢小先生。”

  小男孩看着他们三个顺着自己指的方向走远,又咬了一口金条:“伟大的胖胖神啊,我只是指了个路,他们抓不住猫儿熊的,你不要怪我哈。”

  .

  容虚镜坐在海东青背上,低头看着脚下纵横的山岭。

  朔州处于震州高原雪山与放州平原相接的过度地带,原本应该呈现一个平缓坡度下放地势,但这里并没有。

  从念青念渡山麓而起的河流,将震州与朔州相接的地带切割成了川字形峡口。

  奔流的江河与峻拔的山脊相间,飞溅的水雾日复一日冲刷着陡峭的石壁。

  容虚镜纵身跃下,却在刚好穿过云层的一瞬间悬浮在了虚空之中。她伸臂抹出两道堪比流星般耀眼的光辉,翻手向上后两道光像是活了过来,自己生长了出去。

  它们交织缠绕着在虚空中留下淡淡的光痕,第一层的符阵形成后,随着一声似剑铮鸣的声响,第二层光符套在了它的外圈。

  容虚镜在阵心一点,整个符阵爆发出耀眼而夺目的光彩,如同第二个烈日当空一样。

  她伸出手掌托住符阵,按向脚下的河山。

  符阵温柔而有力地张开,像是一张由星光织就的大网,撒向了海洋。

  “后土之行止起伏曰山曰脉,表里之割裂锉顿曰沟曰壑,”容虚镜说,“占山据脉,引沟疏壑,什么样的人物敢动云中剑,敢露不臣心?”

  容虚镜握紧了右手,撒下去的光阵束缚住了山林中的一处,她左手在虚空中一抓,那把透明的长杖突然出现在了她的手中。

  云中的海东青看着自己的主人向下而去,它高唳一声,向着更高的云霄冲上去。

  有人踩着云层走过来,高空中的风把他银色的衣摆微微举动。

  “家主还是找到这里来了。”顾长门叹息,“看来还是躲不过。”

  容虚镜落在竹海上方,踩在竹枝新抽的嫩芽上,有风穿过这片绿色的海,沙沙的声响不绝如缕。

  星光织成的大网捕捉住了一扇隐藏在竹海中的山门,容虚镜闭上双眼望过去,看到了充盈的灵气不断冲击着她画下的符阵。

  容虚镜伸手在虚空中一点,一颗星辉下坠,似温柔的光点落入海中,激起一圈涟漪。

  这涟漪却突然扩开,压得竹林以山门为中心向周围倾倒而去。

  容虚镜的头顶上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符阵,她踏着竹叶走到山门前,想要看看这些古老的符文。

  山门尽是由一道道符文组成,它矗立在辽阔的竹海里,从未移动过隐藏过,只是没有这个能力的人看不见而已。

  道上清,至净而无涯,却可以用无数的符文来表达,或者说暗藏。

  凡人千年万年,学不会如何运度天地之力,却好巧不巧,用最愚笨而有效的方法,捕捉到了天地之力。

  容虚镜本不屑学习符文,但她发觉这不是她学不学的问题,是随着对万事万物的理解,她自己就会了的问题。

  天下有形之物能用符解,天下无形之物亦能用符解。

  万物皆为符。

  就像这道山门,它无形,却能用符文的方式出现在容虚镜的眼前,只需要再加上一道束缚住物体的符文,就能为它堆砌出实体。

  容虚镜思考了片刻,伸手去推门。

  在她接触到符文时,门正中却有一点金光亮起,她本可以摧毁这个阵,但她过于自信。

  “临镜自写?”容虚镜意识到自己的失误时,中间的符阵已经被开启。

  这是星算的符文。

  上清宫中卷载,曾有人问星算大司卿,世间是否有无可攻破之敌?

  大司卿回答这个人,临镜自写,无可攻破,却也无可取胜。

  这个人回到了星尘神殿之中,钻研许久后拿出了临镜自写这道无法更简单,也无法更复杂的符文。

  “是谁写的?”容虚镜问顾长门。

  顾长门看了一眼容虚镜手里的符文注释录,他笑了笑:“这个人早就被星算除名了。”

  星算立派规则森严,人人都是些以算为痴鲜说人情的冷淡性格,但说起真正被严惩,被除名的人,却数不出一两个来。

  “家主问的这个人,也是个是天才,”顾长门扫了一眼容虚镜手里的书,“这本书里的东西,都是她研究出来的。”

  “学生曾想过,”容虚镜说,“星算门人大多克己,并非惧怕门规,而是珍惜世人不易得来的入门机会。这个人,除了离经叛道外,或许还可以说她恃才傲物。”

  “家主,”顾长门笑了笑,“如果是你,把你赶出星算,你会觉得惋惜吗?”

  她不会。

  普通人进入星算,是想学星算窥测天机的法门,而容虚镜,就算把她放到海外无人之地,她照样能领悟天地星辰的玄元应化,时间问题而已。

  这才是顾长门对天才这两个字的理解。

  “门人为修习而入门,他们求的是星算的授课,”容虚镜明白了他的意思,“学生不必图这些,想来老师所说的天才也是这样。”

  “那这位天才在哪里?”容虚镜问,既然这个人境界已经如此高,虽说不一定成神,但不死不灭总该还是可以的。

  “死了。”顾长门落下轻飘飘的一句,“她犯了错。”

  容虚镜没有接话,顾长门的回答让她很疑惑。

  这样的人,世上还有人能够评判他的对错?

  有些人是为了活在规则里而生,但这样的天才应该是为了制定规则而生,谁才能说他们错?

  站在竹海上的容虚镜,也许从没想过自己也会中临镜自写,她落到了山门前的一片空旷地带上,负手看着自己面前的光影渐渐成型。

  两个天才,跨越时间洪流,竟然有幸一战。容虚镜想,也许这并不是什么坏事,只是需要浪费些时间而已。

  她的对面,一个人从光影中走出来,银色的发丝,蓝色的瞳孔,神情冷漠,气质孤傲。

  容虚镜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被阿乜歆弄成黑色的头发,她突然觉得有些意思。

  也许有些巧合是真的能巧到让人觉得好笑的。

  这是无比真实的幻象,她的所有,包括头脑长相,包括性格爱好,包括能力思维都与真正的容虚镜没有丝毫不同。

  幻象冷漠地看着容虚镜,她抬起手,张开五指后又收拢,山门上的光网和头顶的符阵全都崩散成点点星光,撒落下来。

  星光汇集在容虚镜的手中,长杖无声地幻化成了一柄长刀,冷火在刀身熊熊地燃烧着。

  幻象手里也有刀,如出一辙。她比容虚镜更先发动,右手持刀左右起诀后跃起,挥刀斩向容虚镜。

  容虚镜没有躲,她抬头看着幻象落下来,一道无形的屏障在她头顶形成。

  但临镜自写的阵意所在,就是极致的相同,容虚镜的力量,就是幻象的力量。

  她设下的屏障,就是幻象能够一刀破开的屏障。

  容虚镜抬刀格挡,她很久没有真正动用到肢体的力量了。星辰所赠的神力让她这些年懒散了不少,承受幻象这一刀,让她都有些手麻了。

  束缚符咒在凌空的幻象身后逐渐成型,容虚镜额角的灵石流淌出星辉,温柔地将两把相撞的刀缠绕起来。

  幻象注视着容虚镜的双眼,她不说话也不做表情,恍惚之间容虚镜真的快要以为确实是在对镜自照。

  只一瞬间的对视,容虚镜突然就明白了,自己与幻象缠斗是没有意义的。

  她与自己极端相似,两个人最后的休战一定是因为双方体力耗尽。

  想要取胜,只需要毁掉符阵。

  幻象一时间还未反应过来身后有符阵形成,容虚镜伸手摸着她的脸。

  温度很低,但却又能感受到有血液在其下流淌,能写下这样强大的符,这个天才,不该身死。

  幻象似乎也愣了一下,等她回神的时候,容虚镜已经从她眼前消失了。

  她急忙回头,正好看见容虚镜站在消失的山门前,她举起刀,对准了阵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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