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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七章 投降


  阿乜歆也记不清自己到底怎么回到铁牢的了,她一路上都在想弘利蒙库的话。

  她觉得完了。

  铁王都竟然打算投降,向重伤尉迟长阳和杀死那么多狼骑将士的黑熊兵团投降。

  这是一件很不可思议的事情,在草原人的观念里,从来不存在认输和投降这个观念。

  草原不比统治有序的中原,数百年间各大家族今天称兄道弟明天你死我活的事情不在少数。每一次战争之后,都是一个家族的覆灭。

  成年的男人和女人们是不会投降的,等待他们的就只有一条死路。

  而那些不比马鞭高的孩子,就会成为奴隶。奴隶们也可以重振家族,一血前耻。

  整个草原的历史,都是铁血的。

  人们从不畏惧战争,也不唾弃失败,身居胜利位只是暂时的,战争才是常态。

  但无论怎么看史书,怎么听传闻,都没有过投降的先例。

  阿乜歆不知道蒙库族会怎么对投降的人,也许巢勒蒙库发发善心会学中原招降那一套放了他们,也许他会看不起不战而屈的族氏依旧屠尽。

  但不论哪一种,阿乜歆都不敢去想,尉迟醒会变成什么样子。

  在太辰皇帝威逼利诱赐婚时,所有人都觉得懦弱好摆布的他,宁愿死也没有顺了他们的意。

  太多人不明白尉迟醒心中的刚韧,以至于他们想不到尉迟醒会如何疯狂。

  她原本是想去找尉迟夜问问的,转了很久都没找到她在哪里。期间她还不小心差点闯进蒙库人发泄的地方。

  女人的惨叫从里面传出来,阿乜歆只能捂着耳朵跑开了。

  她也很想不顾一切闯进去,帮帮那些女孩子们,但尉迟醒还被困着,数不清的黑狼还游走在铁王都外。

  阿乜歆可以什么都不管地进去救人,但接下来,被伤害的就是尉迟醒的家。

  她失魂落魄地回到了铁牢边,轻盈地钻了进去,在距离尉迟醒非常近的地方坐了下来。

  尉迟醒还没醒,她觉得尉迟醒这几天虽然闭着眼睛,但一定是没有睡着的。

  他心里的事情太多了。

  阿乜歆发现陆麟臣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正看着自己。他的目光很平静,让阿乜歆不由得疑惑了起来。

  她轻手轻脚地起身,坐在了陆麟臣旁边,低声跟他说话:“你为什么一点都不着急?”

  “因为着急没用啊,”陆麟臣用下巴点了点尉迟醒的方向,“你看他这幅伤心得要死的样子,我都不知道我们接下来要干嘛了。”

  陆麟臣叹了口气:“我父母走得很早,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劝他,因为我都不知道他到底痛在哪里,有多痛,怎么做才能不痛。”

  “哦不对,”陆麟臣反应过来自己好像是说错了一点,“我知道怎么才能不痛,报仇就行,但好像......”

  剩下的话陆麟臣没有说出来,要是这么简单就能摆平,草原人的铁蹄肯定早就把仇家踏平了。他都能想到的事情,尉迟醒肯定也门清得很。

  不是不想报仇,而是太弱了。

  陆麟臣觉得尉迟醒如果肯发泄出来,情况会好上很多。但他也知道,尉迟醒本来就是个什么事都憋在心里的人。

  他只想等尉迟醒缓过来以后,拍着自己的肩膀说,嘿,快起来,帮我一把,我们去报仇。

  流血也好,送命也好,陆麟臣觉得这些都无所谓。

  “尉迟醒!”陆麟臣忽然起身,半蹲在尉迟醒的身边,拍了拍他的脸,“你告诉我,你到底什么时候才想去报仇?”

  尉迟醒睡眠其实并不深,陆麟臣一碰他就醒了过来。他睁开眼看着陆麟臣,眼神从朦胧到清朗只在转眼间。

  “你......”尉迟醒动了动嘴唇,他也不知道该说陆麟臣什么好。

  陆麟臣热血沸腾的眼神让他既觉得无奈又觉得抱歉,这是他的事情,却又要拉上陆麟臣去拼命。

  “先坐下吧,”尉迟醒抓着陆麟臣的手腕让他坐在了自己的身边,“我心里很乱,我也知道一直悲观是做不了什么事情的。”

  “你想到要怎么做了?”陆麟臣问。

  “我那天被冲昏了头,我以为王姐是被种了宁还卿的圈套,”尉迟醒说,“但我后来越想越不对。”

  “宁还卿要是利用我的姐姐来控制草原,那他也没必要让波丹维兹家没办法来铁王都。沐怀时还没回消息,但不论传回来的消息是什么,宁还卿都没必要对波丹维兹家下手。”

  “为什么?”陆麟臣问,“万一他就是控制住了她族人来威胁她呢?”

  陆麟臣刚说完自己就觉得不对了,先不论尉迟夜会不会因为波丹维兹家被控制,就对宁还卿言听计从。

  就算只按草原人的血性来说,波丹维兹家的人,绝不可能让自己落入敌人之手后,用来威胁他们的家人。

  就算逃不走,死也比成为累赘强。

  “他不需要做这些。”尉迟醒说,“如果他真用家人来威胁,其实更容易适得其反。”

  “那是谁?”陆麟臣问,“总不会是你王姐自己要为难你吧?”

  尉迟醒垂下眼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猜应该就是这样。尉迟夜不会因为任何人的威胁来难为她,她真的这样做了,其实只是因为她自己想而已。

  “她是大君,”尉迟醒说,“她要追查我三哥的事情最好就快些查,北边的军队已经下来了,她一个人在强敌环伺的境遇之中,我怕她应对不来。”

  “你自己去告诉她不就好了,”陆麟臣说,“尉迟恭是被宁还卿下了圈套,你是去救人的。”

  “她如果相信,”阿乜歆说,“就不会把尉迟醒困在这里了。”

  尉迟醒抬眼看向阿乜歆,她接触到他的眼神后,心里不由得慌乱了起来。

  他知道了?阿乜歆与他眼神相接,只觉得无比心虚。他这眼神仿佛就是一眼看穿了她,把她刻意藏在心里的事情看得明明白白。

  阿乜歆匆匆低下头,用手摸了摸自己有些发红的耳根。

  她不是故意要瞒尉迟醒的,但她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告诉尉迟醒,你的姐姐根本没打算打仗,你不需要担心他应对不来,她早就准备投降了。

  她倒是可以一跺脚一心横就说了,但尉迟醒会怎么样?他好不容易才打起了精神。

  “阿乜歆?”尉迟醒发现她有些古怪,便柔声喊她,“你怎么了?”

  “啊!”阿乜歆猛然抬起头,像是做坏事被当场抓住一般,“没什么没什么!”

  “你出去是不是看到了什么?”尉迟醒问。

  阿乜歆定定地看着他,她离开的时候尉迟醒应该是睡着了的才对。不过她也没多纠结于这件事,既然他知道自己出去过,就没必要遮掩这件事了。

  “我出去,看到了弘利蒙库。”阿乜歆说,“他带我去看了黑狼。”

  阿乜歆咬着下嘴唇想了许久,她不断斟酌着自己的用词,就怕无意中伤了尉迟醒。

  “这场仗要是真的打起来,”阿乜歆说,“泊川赢不了的。”

  她不能理解尉迟夜的选择,但也清楚尉迟夜其实已经没得选了。

  “月光之下,黑狼全都藏在黑暗里,他们的眼睛像是亮起的鬼火,”阿乜歆回忆着,一边吸气一边说着,“我望过去,他们的眼睛多得像是天上的星星整片草原上仿佛都是黑狼。尉迟醒,你知道这代表着什么吗?”

  代表着,这是一场打不赢的战争。

  或者说是,从一开始就输了的战争。

  “它们的后腿很强壮,跳起来有两层楼那么高。”阿乜歆说,“城墙拦不住它们,它们可以抓住墙中的缝隙跃上墙头,开始它们的屠杀。”

  “士兵也拦不住它们,所有穿戴着盔甲的军队在这么巨大凶猛的野兽面前,都只是拿着木剑的小孩子。它们不怕痛,也不怕死,只想让敌人的鲜血流干,肢体破碎,心脏停止。”

  说着说着,阿乜歆说肩膀不自主地抖动了起来,这是恐惧为她带来的本能性反应。

  “尉迟醒......”阿乜歆的声音有些颤抖,你会死的,阿乜歆想说,但最终没有说出口。

  战争就是这样,无数人流血,无数人牺牲。她从不会对这些很常见的事情感到恐惧,她只是怕尉迟醒死掉而已。

  阿乜歆想,如果尉迟醒死了,她一定会疯掉,她会让所有人逃不开罪责的人都陪尉迟醒去死。

  可她又有些犹豫了,尉迟醒的敌人是黑熊兵团,她又能怎样呢?

  就算她有一腔的愤怒和仇恨,她也没办法让这支军队覆灭。

  她比不了百里星楼。

  当阿乜歆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巨大的恐惧像是破晓时分的浓霜一般,将她死死地笼罩住了。

  人们也叫她钦达天,但阿乜歆清楚,她比不了百里星楼。

  任何事情都不会被她铭记在心里,她意识到仇恨,就会在记忆残存的时间里想尽一切办法复仇。

  她也有能力去复仇。

  阿乜歆其实一直都能感觉到有什么力量在她体内游走,但她从来都无法很好地控制住,发挥出来。

  那是属于百里星楼的力量。

  尉迟醒探身过去,伸手轻轻地抚摸她的发顶:“没事的,如果害怕,听到号角声就回震州去。”

  “所有的战争都会结束的,你害怕血,就躲得远远的,等到春花开遍染血的草原时,就不必害怕了。”

  那时我也许已经死了,但你脚下的每一朵花都与我有关,我的血液曾经滋养它们的根基,它们艳丽的花瓣里,就带着我满腔的热忱。

  但如果我还活着,我就会站在某个山丘之上,用许许多多野花为你编个花环,等你奔跑着向我而来的时候,我就将它送给你。

  尉迟醒看着阿乜歆,他知道她在害怕,但不知道她具体在怕什么。

  不过他猜,大概是与战争有关的。她生活在震州,这个千百年都没有战火燃起的地方。

  尉迟醒知道,她在回忆里看见血流成河时,已经很难承受了,更何况要她亲眼看见两军交战,亲耳听到悲痛的哭嚎。

  “我不走,”阿乜歆说,“我说了会陪着你的。”

  她不怕打仗,更何况这一仗,大抵根本就打不起来。

  “你很想上战场吗?”阿乜歆忽然发现,尉迟醒刚刚说的话,其实并没有多少恐惧。

  甚至还有些期待。

  “岂止是想,”陆麟臣重重地往铁栏上一靠,仿佛放下了什么沉重的包袱一样,“心里有仇恨,怎么活都是行尸走肉,还不如痛痛快快拿起刀拼一场,死也比苟且活着好。更何况,万一就把仇报了呢?”

  尉迟醒微微低下了头,他也不知道陆麟臣是不是在说古逐月的事情,不过他不说,尉迟醒也没有追问下去。

  关心,不是揭开人伤疤的理由。

  “那如果......”阿乜歆想问,如果没有办法报仇,该怎么办。

  “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尉迟醒见她犹豫不决,其实心里早就猜到她有事要瞒着自己,却又不想瞒着他。

  尉迟醒看着阿乜歆,他心里有些焦急地想听到底怎么回事,但面上却一点也没表现出来。

  “阿乜歆,”尉迟醒柔声喊着她的名字,“你知道吗,你是个不会撒谎的人。”

  她是真的不会撒谎,也不会欺瞒,她的所有情绪全都在脸上写着,尉迟醒想不明白也有些难。

  他最开始没有说出来,是因为他感觉阿乜歆忍不了多久,说出来只是迟早的问题。

  可等到现在她也没说,这不是因为她的耐性有多好,只能说明这事情很严重。

  严重到了她明知道应该告诉他,却没办法,或者说找不到合适的办法开口。

  “你想一想吧,”尉迟醒叹了口气,“如果是能一直瞒住我的那便不说,如果不是,那你这样,大概也没有什么意义,早些告诉我,我反而好想想对策。”

  阿乜歆终于鼓起勇气迎着他的目光,看向了他的眼睛。

  “尉迟醒,”阿乜歆深吸了一口气,“弘利蒙库是巢勒蒙库选定的黑熊兵团继承人,他说,他们不久之后,会接受铁王都的投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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