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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九章 大荒之术


  尉迟醒在不断的攻击中试探着巢勒蒙库的弱点所在,他得找到弱点,然后一击中地。

  因为他的身后不断有人为他而战死。

  在战场上死伤是常事,但这些男人,一定是某个父亲的儿子,某个妻子的丈夫,他们来了这里,虽然是为了保护他们身后的一切。

  但若有机会活着回去,尉迟醒就该为他们拼一把。

  一颗火球落在了巢勒蒙库的身边,他侧身躲开时,尉迟醒趁机来到了他身后。

  说来也奇怪,巢勒蒙库并不像弘利蒙库那样,除了那层皮肤,身上就仿佛刀枪不入般毫无死角。

  这让尉迟醒觉得,若再给巢勒族几代时间,任由他们在极北之地繁衍生息,他们迟早进化出更加变态的体格。

  他没再多想,双手握刀刺进了巢勒蒙库的后膝窝里。

  寻常人挨着一刀,恐怕就失去了行走能力,但巢勒蒙库回身横扫时,尉迟醒连连后退,他也亦步亦趋地跟着往前。

  那一刀,对他竟然是毫无影响。

  巢勒蒙库握着屠羊,看着有些脱力的尉迟醒。他并不着急,和这个年轻人的对战其实在他眼里算不上对战,更像是一场单方面的捕猎。

  他怎么玩都可以,只等他的猎物没了体力,最后乖乖落入他的刀下。

  尉迟醒的情况确实有些糟糕,持续不断的失血已经让他到了自己的极限边缘,短时间内连续不断的攻击,更是让他的情况雪上加霜。

  “你伤了我的儿子。”巢勒蒙库说,“从某些方面来说,你已经做得足够了。”

  尉迟醒的胸腔剧烈地起伏着,他想回答巢勒蒙库,但每一个字都会消耗他的体力。

  “看看你的周围。”巢勒蒙库继续说道,“你的人正在为你送死。”

  尉迟醒咽了咽无比干涩的喉咙,他低下头闭上了双眼。

  很多人在为他送死,尉迟醒何尝不知道。他强迫着自己不要去看,不要去想,只要杀了巢勒蒙库,一切就会结束。

  他们的首领死了,尉迟醒就会和他们立下约定,让剩下的人返回北方。

  战争是常态,他至少可以为他身后的人们,争取暂时的和平。

  也许十年,也许百年。

  他不必奢求长永,因为英雄都是会死的,而后世会有更多的人,为了守护他们的家国而战。

  尉迟醒睁开眼,慢慢抬起了头:“为家国而战,虽死犹荣。”

  他横刀胸前,于万军之中仔细倾听着自己血脉里力量游走的声音。

  寒山尽平不安而躁怒地颤抖了起来,尉迟醒松开了手,任它浮于眼前,分化出千万把长刀。

  尉迟醒长展双臂,在虚空中画出半个圆弧,然后凌空指向巢勒蒙库。

  刀影如暴风中雪花粒拉出的长影一般,在空中一闪而过,所有刀都向着巢勒蒙库而去。

  巢勒蒙库的眉头微妙地上挑,他几乎不可见地冷笑了一下,用力将屠羊掼入面前的土壤之中。

  似古庙铜钟声般的巨响不知道从哪里忽然荡了下来,也许是天上,也许是远方。

  尉迟醒只觉得自己的胸口猛然一痛,心肺都像是被一齐震碎了一般。

  金光的透明薄罩以巢勒蒙库为中心,从他的周身往更远的地方扩散开。

  雪白的刀影和金色的亮光撞在了一起,尉迟醒的胸口又是一痛,然后咳出了一口血来。

  脑海里嗡嗡的嘈声让他抱着头跪了下来,他想站起来,却只能无用地挣扎着。

  巢勒蒙库拔出刀,向着尉迟醒挥过来。

  死是什么感觉?

  尉迟醒倒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只是这一瞬间,他觉得很抱歉。

  要是有机会,尉迟醒想亲口和他们说句抱歉,包括尚未清醒的尉迟长阳,已经身死的尉迟恭,和不知细况的尉迟夜。

  还有陆麟臣,他一路从南边跟到这里,放弃了这么多,最后却还是要面对失败的结局。

  还有他身后千千万万的无辜之众,若他能再强一些,解决大概就都会不一样。

  尉迟醒以为屠羊会切断他的头颅,结果等到他耳边刀风掠过时,他听到了陆麟臣的呼喊声。

  “雪灵!——”陆麟臣朝着那头背后有块雪白皮毛的荒原狼扑了过去。

  屠羊凌空飞过去,切断了它的脊椎,让它即便再仇恨再不甘,也只能松开了嘴,从黑狼王的身上落了下去。

  玄元离开了黑狼王,它一下便重新有了力气,不断挣扎着想要甩开但戈尔朵。

  雪灵栽了下来,躺在了葱绿的草地上,用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望着透蓝透蓝的天空。

  天上的雄鹰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只有秃鹫在盘旋着。它知道,等战争一结束,要是它的尸体没有被黑狼吃光,这些秃鹫也是不会错过的。

  它想再抬起头,对着天空发出几声狼嗥,那是它小时候最喜欢干的事情。

  不过它现在没有力气了,脊椎骨断裂后,它连动动耳朵,都找不到该用身上的哪部分。

  “呜!——”雪灵的喉咙深爱发出来一声急切而慌乱的呜咽,它想提醒这个南方的小将军,别过来,看身后。

  陆麟臣看懂了他眼神里的意味,咬牙转身,从黑狼王的前肢下翻滚到了它的身侧。

  尉迟醒只觉得胸腔中一空,什么痛楚都没了,可一样的,什么力气也都没了。

  他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力量,让他再次站了起来的,他仿佛灵魂游移在了身体之外,冷漠地看着自己的身体撑着刀站起来。

  这个尉迟醒,拿起刀发出了一声怒吼,刀影如流,在他的身后带起阵阵罡风。

  急流之中,尉迟醒的衣物脸颊也被横飞的刀刃划开了细口,他像是从地狱深处爬出来要复仇的恶鬼一样,带着一身的血和泪冲向了巢勒蒙库。

  巢勒蒙库甚至连头都没有回,他自顾自地走到了雪灵身边,捡起了那把朴素得有些平庸的刀。

  他斜眼看了一下地上这只狼,说实话,巢勒蒙库觉得它也太弱了。

  这样的体格放在黑狼群里,早就被撕碎了不知道多少回了。

  “废物。”巢勒蒙库说。

  刀身抽离,雪灵脊椎中的脊髓一下就流淌了出来,它的瞳孔骤然一收,然后逐渐逐渐地就开始涣散了起来。

  说来漫长,其实也不过就是短短一瞬,巢勒蒙库抽刀后立刻转过身,再也没看过雪灵一眼。

  谁也不知道他这句废物,究竟是说在他眼里十分弱小的雪灵,还是被这么弱小的雪灵所伤的黑狼王。

  他转身横扫出刀,将一波刀影远远地扫开,让后他便逆着刀风奔跑了起来。

  尉迟醒只看见了巢勒蒙库转身,再往后,他便没有看见了。

  巢勒蒙库的动作太快了,他在刀影中穿梭时,真的就像是虚幻无影一般。

  他躲过了无数的分影,直接出现在了尉迟醒的眼前,一手就拦腰抓住了他。

  尉迟醒的肩膀本就在流血,巢勒蒙库的拇指按在他的胸口不断加压,鲜血像是春泉般突跃出来。

  “中州各地视大荒之术为毒糟,用上千年时间赶尽杀绝,”巢勒蒙库说,“可这东西,是种在天赋者骨血之中的,尉迟醒,你和那些愚蠢之至的人不一样。”

  尉迟醒的喉咙里涌上来一股铁锈气,胸腔也不由自主剧烈起伏着,他咳出了一口血后,口鼻中还是不断有血渗出来。

  他没有力气跟他再耍嘴皮子功夫了,只能本能地掰住巢勒蒙库的大拇指,缓和着胸口上的压力。

  巢勒蒙库努嘴发出一声奇怪的哨子声,周遭的黑狼忽然放弃了手下的目标,朝着巢勒蒙库的身后跑过去。

  “你的朋友,”巢勒蒙库说,“也算个英雄。”

  “尉迟醒!——”陆麟臣想过来救他,却被赶来了黑狼层层围住了。

  陆麟臣跳上但戈尔朵的背上,在它跃起踩住一条黑狼时,一刀刺进了黑狼的眼睛里。

  玄元的刀柄抵住了黑狼的眼球,它抽搐一下后里倒了下去。但戈尔朵忽然起跳,避开了狼群的围攻。

  陆麟臣在但戈尔朵的背上转身,一跃而起后双手握刀,直直地朝下刺过去。

  玄元受了陆麟臣的重量,直接把中刀起跳,想要咬住但戈尔朵的黑狼压回了地上。

  他将穿过黑狼下吻的刀深深地插入了地上,然后跳到他的眼眶前,一拳一拳地对着眼睛砸下去。

  周围有黑狼想要扑过来帮忙,但戈尔朵如同静候已久的猎人一般,从天而降踩在它的背上,一口咬断了它的喉管。

  血,到处都是血。

  陆麟臣只觉得自己的眼前的一切都被血色染红了,他抹了一把脸,跳下狼头后拔刀出来,一下捅进了被他空手打得血肉模糊的眼眶中去。

  但戈尔朵回身舔了舔自己受伤的后腿,走到了陆麟臣的身边,和他一同看着眼前群聚而来的黑狼。

  尉迟醒在巢勒蒙库的手里,陆麟臣和他们之中,隔着一群不死不休的畜生。

  一颗火球从陆麟臣的身后飞了过来,掠过他头顶时,那灼热的温度似乎快要将他的头发点燃。

  火球落在地上,翻滚着推向黑狼。柔软的皮毛几乎是一点即着,几头黑狼立刻滚倒在地翻滚了起来。

  又是一颗火球落下,砸中了几只翻滚的黑狼后也是向前推进着。

  陆麟臣从后腰侧摸出一只铁鸢来:“铁力达!死守北州重甲!往狼多的地方投火球!”

  他将铁鸢扔了出去,铁制的机关在空中翻滚了几圈后忽然生出铁翅飞向了重甲军阵中去。

  又一颗火球飞过来,这一次,火球砸中了巢勒蒙库的手臂。

  他本不打算放手,但身体紧急情况下的本能不是他可以控制的。尉迟醒一下栽在了草地上,和巢勒蒙库隔着一颗熊熊燃烧的火球。

  巢勒蒙库食指和拇指握成圈,放在唇边后用力吹气,发出了嘹亮的哨声。

  战场上一部分黑狼抬起了头,寻找着巢勒蒙库所指的方向。一只黑狼奔跑了起来,无数黑狼也陆续跟着奔跑了起来。

  陆麟臣回身看过去,发现一股黑潮正向着两侧的北州铁骑重甲营而去。

  “旭日干!调人手,护住投石器。”陆麟臣又摸出一只铁鸢来,说完后他隔着烈火看向了巢勒蒙库的背影,然后轻轻地说,“非死不退。”

  他转过身将铁鸢抛出去,便握着刀踩着火焰,接着火球的一跃而起,朝着巢勒蒙库的后脑刺过去。

  但戈尔朵立刻冲刺了出去,跑到了尉迟醒的身边,舔着他不断流血的伤口。

  “陆麟臣!”尉迟醒挣扎着想要起身,他抓着自己的刀,一遍一遍喊着陆麟臣的名字,“陆麟臣!”

  “陆麟臣!——”

  陆麟臣,你打不过他的。

  我们都会死的。

  绝望如期而至,尉迟醒闪过放弃的念头时,陆麟臣又提着刀来救他了。

  他以为自己喊得很大声,其实也就只是但戈尔朵在他身边恰好能听到而已。

  周遭的伤亡已经不是惨重能形容的了。

  人和狼本来就有难以跨越的差距,更何况是冰原狼。

  残破的肢体横陈在草原之上,绿油油的草叶上滴下来一滴鲜血,将朝着阳光盛开的野花染红了一瓣。

  很多人没来得及闭上双眼,因为直到临死前,他们还死守着自己非死不退的誓言,要战到最后一刻。

  草原的人就是这样,没有说过的话那便就那样,可一旦说出口,就是死也不能违背。

  这是他们的信义。

  尉迟醒撑着刀摇摇晃晃地向着巢勒蒙库走过去:“非死不退。”

  他一路念着这句话,直到最后,他都已经快分不清自己到底有没有发出声音。

  尉迟醒用力举起刀,拼上最后的力气将刀投掷了出去。

  寒山尽平一下就没入了巢勒蒙库的后背,尉迟醒倒下之前,目测着那个位置,感到了深深的遗憾。

  如果可以再往左边一点点,这把刀至少可以刺到巢勒蒙库的心脏的。

  尉迟醒跪倒在了地上,剧烈的咳嗽了起来,他的心肺仿佛碎成了血沫,要跟着他的咳嗽声一齐逃离胸腔一般。

  巢勒蒙库转过身来,用一种似怜悯似嘲讽的眼神看着他:“身怀无尽大荒之力,却弱得像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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