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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六章 一错再错


  容虚镜坐在星尘棋局前,低头看着棋盘中纵横交错的经纬线,其实最初她也不懂冥冥中究竟是谁在与她对弈。

  越是凝视这片星空,其实就越是会觉得为人渺小,天地广阔。

  容澈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在容虚镜身后默不作声地站立着。

  他手里捧着的是皇宫那边差人送过来的东西,说是暂定的国号和帝号,要让容虚镜过目后,做最终决定。

  但容澈不敢打搅她,她这些天有空余时间就站在棋局前,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什么,也没有人能猜中她在想什么。

  容澈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站了多久,反正等到容虚镜转过来的时候,他的手臂已经麻了。

  “大成?”容虚镜抓过文书,看见第一行字后就眉头紧皱。

  容澈背着手在身后活动手腕,容虚镜出声时他才抬起头看她:“这都是官员和学士们共同商讨出来的,尊位先行择选,若无满意的,容后再拟来给尊位过目。”

  容虚镜将文书递还给容澈:“让他们少想些一拍脑袋就蹦出来的词,敷衍得不像话。”

  “那……帝号呢?”容澈试探着问。

  “永胤神武,”容虚镜心里有些烦躁,直接将未来的国号帝号说了出来,“去告诉他们吧。”

  “下职领命。”容澈察觉到了容虚镜的不耐烦,后退几步后准备转身离开。

  “等等。”容虚镜忽然记起了什么,她叫住了容澈,“让他们自己想,想出这两个来时,你再指定哪个可行。”

  “是。”容澈低下头,“尊位可还有其他事要吩咐?”

  容虚镜有很多该操心的事情都没有去过问,比如登位大典,比如立宪祭天仪式,再比如古逐月第一次上朝。

  这些本该有她出现的场合,她都缺了席。

  她自己的心里觉得有些抱歉,但在旁人眼里,其实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毕竟她活着的百年来,出现在靖和朝堂典礼的次数屈指可数。

  她也不知道,明明这是自己心里觉得应该出现的,却最终又为何违背了自己意愿,没有出席。

  容虚镜发现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她自己,仿佛都有些看不懂自己了。

  “皇帝来过吗?”容虚镜问。

  容澈的后背一凉,他觉得这问题有些要他的命。

  “来了就来了,”容虚镜一眼就看穿他的心虚,“没来就没来,你怕什么?”

  “没来过。”容澈说,“所以怕尊位动气。”

  “有什么好动气的。”容虚镜感觉有些莫名其妙。

  她转身背过容澈,继续盯着棋局,只是她再也看不进去眼前的东西了。

  容澈其实说中了,她真的有些生气了。

  只是她还不肯承认。

  容虚镜的眼睛在棋盘的经纬上游走,她逼着自己继续思考,脑子里却始终是乱糟糟的。

  “他这些天在做什么?”容虚镜忽然问。

  容澈在心里出了口气,庆幸自己刚刚没有因为漫长的沉默而离开。

  “整合军队,论功行赏,”容澈回答道,“陛下将前朝的很多遗病理了出来,用来招揽新的朝官,只要能提出解决方法的,都可以上殿理论,然后由众臣决定去留。”

  容澈见容虚镜没什么反应,便又想了一会儿自己还有什么没说完的。

  “哦还有!”容澈想了起来,“陛下力排众议,处死了前朝皇子李璟,李珘在混乱中脱逃,看方向,大概是去了飞羽军撤退的湛州”

  容澈前些天看地图,其实有些不太明白飞羽军为何会往湛州撤退。

  但这种想不明白的事情他并不会去深想,湛州的地势和位置再不利于宁还卿翻盘,那也是他的事情。

  与这个新生的王朝无关。

  容澈的思绪已经跑了很大一圈,等他回过神来时,才发觉容虚镜一直都没有说话。

  “尊……”容澈刚想出声提醒他,却被一只手捂住了嘴巴。

  容砚青站在他身后,确定他不会说话后就松开了他,然后站在了他身边,对他摇了摇头。

  容澈看见容砚青指了一下出口,便点了点头,跟着容砚青往外走。

  等终于走出了星尘神殿,容澈才敢大口地呼吸:“什么情况,怎么这么神神秘秘的?”

  “尊位无心听你说那些,”容砚青说,“没看出来吗。”

  容澈回想了一下容虚镜刚刚的反应,他不得不承认,容砚青说的是对的,容虚镜跟他说话的时候是完全心不在焉的。

  “尊位到底怎么了?”容澈忍不住多嘴。

  “我知道的,比你知道的,”容砚青耸肩,“并不多很多。”

  容澈看了一眼自己手里的文书,放弃了揣测容虚镜想法的行为:“我去回个信吧。”

  “我去吧。”容砚青从他手里拿过了文书,这样的东西肯定不能直接送回去。

  以前敷衍靖和,容虚镜完全没看过的东西,容砚青也会对外称是看过了,然后原原本本地还回去。

  但容虚镜重视古逐月,就得做点什么让人知道,比如给这每个不能行的提名,都用红批划掉。

  古逐月对于星算来说,是不同的。这种容虚镜心里的事情,需要让凡俗世人明确地知道,这些面子功夫就得要容砚青自己来参悟。

  他经过了几天学习,大概参悟到了,所以今天就得落实了。

  “那我呢?”容澈感到一丝迷茫。

  “有人找你。”容砚青说,“尊位的角鹿叼来一块写着你名字的绢纸,我让它带我去见那人,它不肯。”

  容砚青刚说完,这头极其通人性的角鹿就从灌木丛中跳了出来,踩着石板走到了容澈的面前。

  它拱了拱容澈的手心,咬住他衣服的一角,拉着他往林中走过去。

  容砚青用卷起的文书轻轻翘了一下角鹿的头顶,它眨着眼就势后缩,做出一副被打疼了的样子。

  “白喂你几年,”容砚青说,“鹿蹄子朝外拐。”

  “我是外人吗?”容澈问。

  “不然呢?你是内人?”容砚青反问。

  还没等容澈反应过来,容砚青就已经背手拿着文书踱步离开了。

  角鹿扯着容澈往林子里钻,他从来没有走过这条路,也不知道原来这里还有路。

  他一直以为重华山并不大,也是直到了这一刻,他才明白重华山确实不大,但山中还有个山中的世界。

  不知道法门的人,当然就会觉得这里不大。

  顾长门负手站在崖边,崖边的风拂过他的衣摆,他站在风里低着头,像是俯瞰人世的神明。

  角鹿松开了容澈,它摆了摆脑袋,转头撒开蹄子朝着林子深处跑了过去。

  容澈其实有些恐高,但他还是努力地往前走了几步,站在了顾长门的身后去。

  他伸长了脖子,看了一眼崖底下的风景,然后就在这么一瞬间,他心里的恐惧就都被驱散了。

  这是皇城的全貌,雕梁画栋的楼宇在这四四方方的城市中林立着,这是巧夺天工的匠人之作,也是天意偏袒的世间奇景。

  “令人震撼,”顾长门仿佛背后长了眼睛一般,不用回头都知道他的惊讶,“对吧?”

  “原来皇城这么漂亮,”容澈放松了下来,壮起胆子向下张望,“以前从未发觉过。”

  “所以无数英雄前赴后继,只为成为它的主人。”顾长门说。

  容澈忽然意识到了一件事情,容虚镜一直以为顾长门死了,那他此刻怎么还光明正大出现在这里。

  “这次不是偷偷摸摸地回来,”顾长门说,“只是不想她一错再错,所以来与她重逢了。”

  “不过也许,”顾长门拂开在他面前飞舞的发丝,“她并不期待与我重逢。”

  “尊位这两天心事很多。”容澈也不知道顾长门究竟是什么意图,但提醒他一声总归没什么错。

  “你不问我她错在哪里?”顾长门问。

  容澈有些窘迫地挠了挠头,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只是容虚镜放消息出去的事情,其实他觉得有些不妥,只是不太清楚自己觉得哪里不妥而已。

  “诶等等,长门先生,”容澈见顾长门要开口说什么,以为他又猜透了自己的心思,“先生还请先听我解释解释。”

  顾长门微笑着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之前尊位险些重伤钦达天,”容澈说,“后来又告知天下人,钦达天选择与霸星为伍,有失身份且亵渎职责。”

  容澈知道这件事并不像很多人想的那么简单,但顾长门当初只说了些星海的故事,并没有告知他更多细节。

  所以他也只隐约觉得哪里不太对,却始终说不出所以然来。

  这消息像插了翅膀,短短数日边散至天南海北。

  狂热的信徒们只偏听偏信星算的一言,听闻风吹草动,便群情激昂。

  大批的信徒朝着念渡山而去,在震州做出了许多疯狂的事情,消息传回中原,没能前往的信徒们不但没有自省,反而为他们喝彩,并且遗憾自己无法前往。

  越来越多的信徒在周围人的煽动和自己的选择下,自发地往念渡山过去。

  容澈这些天还没收到震州回来的消息,他一边提心吊胆安慰自己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一边又极度担忧到时候直接说震州被他们踏平了。

  毕竟星算的某些信徒,高出普通人一大截。

  他们的天赋不足以进入星算的大门,但又确实比普通人更能领悟天下法门。

  一群能人异士不远万里前去讨伐一个安静温和的国度,其实是件十分危险且令人害怕的事情。

  震州与世无争数千年,谁也没想到如今震州人会面对来自四面八方的恶意。

  容澈想,即便是钦达天真的做错了,那她的选择与震州普通的民众其实也并没有多大的关联,他们不该代替钦达天承受。

  更何况她并不一定就是错的。

  但狂热且失去理智的星算信徒们不这么想,他们只知道有人正在践踏他们未来将要建成的功业,他们就必须做出应对。

  哪怕这种应对,堪称卑劣。

  “你在家主身边也有段日子了,你对此事怎么看?”顾长门问。

  容澈苦笑着摇头,他内心真实的想法说个几天几夜也说不清楚。

  实际上他自己也矛盾得很。

  “我想过,这些人既然觉得钦达天错了,那就去针对钦达天,不该危害无辜民众,”容澈说,“但又想到,钦达天未必就是错的,她也不该承受这些。”

  “那错的是家主?”顾长门问。

  容澈摇头,他也不敢妄断容虚镜的对错,容虚镜在追随帝星这件事情上,也只是太过执着而已。

  “尊位也没有要求这些信徒匍匐跪地,要求他们付出所有热血,”容澈说,“他们都是自愿为信仰而活,数来数去,谁都没错,到最后,谁都是对的,尽管局面已经如此难以挽回。”

  顾长门点了点头:“是啊。”

  “这几天尊位的心事实在是太多,我也猜不到是为什么,”容澈说,“关于此事也未曾与她提起过,我想就算是提起,她也未必听得进去。”

  容虚镜的心烦意乱在顾长门的意料之中,比起怀疑身外物,怀疑自己其实才是最为可怕的。

  她现在面对着完全陌生的自己,大概无法理解自己的情绪,就是让她最为烦躁的地方。

  甚至她有可能都不知道,自己的这种烦躁,是来源于恐惧,这个对她来说无比陌生的情绪。

  从前的容虚镜,哪里懂什么恐惧。

  “我去看看她。”顾长门笑着说,“十七年不见了,我家主,终于变得像她自己了。”

  容澈不明白顾长门指的是什么。

  “借你的气息一用。”顾长门在容澈的肩头空抓了一把。

  他抓来了一把无形的东西,往自己的肩头一放:“没办法,万一她不想见我,我就没机会跟她聊聊了。”

  容澈其实根本就不知道顾长门拿走了什么,只能连连点头:“先生随意。”

  顾长门在他的心口点了一下:“虽说守住本心是句被说烂了话,但其实也是句十分有用的话。”

  容澈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眼花,他似乎看见了一道光点钻进了自己的胸口。

  他还没来得及问,抬起头时,顾长门已经没了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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