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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七章 缘分


  百里星楼笑了起来,像是耍了小聪明,又恰好得逞的少女。

  “你笑什——”尉迟醒的话没说完。

  百里星楼在尉迟醒转头过来的同时,向前一步,微微踮起脚尖仰起头。

  尉迟醒还没来得及反应,百里星楼的唇瓣已经贴了上来,覆在了他微凉的嘴唇上。

  他依然睁着眼,瞳孔不断地缩小。

  世间所有的风都静止了,百里星楼闭着眼,纤长的睫毛似一把张开的羽扇。

  尉迟醒由于错愕而陷入了四肢僵硬的状态,他听见自己的心脏疯狂地跳动着。

  百里星楼却仿佛什么都不知道,她专注而认真地亲吻着尉迟醒——

  ——实际上也只是唇瓣相贴而已。

  温软的触感让尉迟醒放空的大脑不断断片,他们身下是不知深几何的无尽深渊,里面盛满了璀璨而悲壮的星光。

  尉迟醒想,若真的死在这里,也并非全然不值。

  他慢慢闭上了双眼,终于在心里隆隆的心跳外,听到了热烈的呼啸声。

  那是万千星辰穿过洪荒的声音。

  云和尘在星星的光耀里被织成了灿烂的锦簇,布在黑暗无边的虚无里。

  星辰穿透云尘,与尘灰碰撞时发出细小但密集的摩擦声。

  这是银河的声音。

  原来漫漫无边的浩瀚星海,也并非孤寂至极,尉迟醒想。

  “星楼。”不知何处,有人在呼唤着百里星楼的名字,“星楼。”

  “星楼!”

  百里星楼忽然深吸了一口气,猛然坐了起来。

  她的头发和衣服全都被打湿了,脸上也有水渍。

  “我怎么了。”百里星楼抹了一把脸,“我怎么在这里。”

  “你落水了。”回答她的声音,是从对面来的。

  百里星楼猛然回过头,看着隔着水岸的那个小小少年。

  这里是一处园林,中间的水渠窄而深,这个少年就在对面的树荫底下,隔着一张矮桌子看着水渠这边发生的一切。

  假山上停了几只翠鸟,歪着脑袋在打量底下的人究竟在干嘛。

  树上的槐花垂了藤蔓下来,盘在一处亭子上,像个白发的老头在隔岸凭栏观望一样。

  少年的身边种了不少茉莉花,白而娇小的花就开在他的身边,衬得他更加出尘脱俗。

  “你叫我什么?”百里星楼忽然转头,看着自己身边也是一身的少年。

  “星、星楼……”李璟被她恍然一盯给瞪得有些口吃。

  李璟张开手掌举到百里星楼面前,一块玉坠进入了百里星楼的视线中。

  玉坠上镌刻着星楼,看样子他也是因为这个,才知道了她的名字。

  百里星楼忽然站起来,按着李璟的肩膀弯下腰,将脸凑到他面前:“谢谢你救了我,不过……”

  她笑着用另一只手打了个响指,然后松开手,李璟就倒在了地上。

  百里星楼忽然转身,目不转睛地盯着对岸的少年。

  “你是刺……”少年有些疑惑。

  客字还未来得及出口,百里星楼借助跑的力气一跃,跳过了那条并不多宽的水渠。

  少年下意识地擦了擦自己的眼睛,他没看错,在这个女孩子起跳到最高点时,她的身后是有双翅膀的。

  “你……”少年不自觉地后挪了一点点。

  百里星楼落地后顺势蹲了下来,身体前倾将自己的脸凑到尉迟醒面前。

  “你叫尉迟醒?”百里星楼问。

  “是,”尉迟醒懵懵地点头,“我是。”

  百里星楼确认后安心地坐了下来,把手肘撑在盘着的双腿上,托着下巴看尉迟醒。

  过了很久,百里星楼一句话都没说,这让尉迟醒有点坐立不安。

  两个人就只隔着一张矮桌子,尉迟醒的任何局促都无可掩饰。

  这是十四岁的尉迟醒,时间只在阿乜歆与他第一次相遇前的两年,但若此刻看着他的是阿乜歆,就会发现他看起来,与两年后相差甚远。

  一位伴读站在尉迟醒的身后,装束面相上来看不像是靖和的人。

  百里星楼刚接近尉迟醒,他手里的刀就已经半出鞘了。

  “葛兰答,”尉迟醒说,“不可无礼。”

  被他叫做葛兰答的少年横眉怒目,瞪着铜铃般的眼睛看着阿乜歆。

  “少主,”葛兰答说,“她身手不凡!”

  葛兰答是想暗示尉迟醒百里星楼十分危险,但说完后,他就发现自己这几乎算是明示了。

  “总、总之!”葛兰答麦色的皮肤由于紧张而涨得通红,“葛兰答不能让她接近少主!”

  尉迟醒看着百里星楼的瞳孔,虽然不明白她的用意,但他感觉她对自己没有恶意。

  尉迟醒也算是遭遇过几次刺杀的人,每逢杀手要确认他的身份,很大几率都会问出跟百里星楼所问相似的话来。

  这才让葛兰答误会了。

  百里星楼抬起头,看着这个外邦的伴读,两年后,他已经不在尉迟醒身边了,也没有这样梗着脖子红着脸保护他了。

  她在心中揣测的片刻葛兰答离开的理由,但随即又选择了忽略。

  相聚分别都是缘分,这是谁也不能勉强的事。

  “姑娘,”尉迟醒问她,“你,怎么掉进水里的?”

  尉迟醒如果没看错的话,百里星楼仿佛是从天而降,然后直直地坠入水中。

  那是李璟正在与尉迟醒隔着水渠说话,忽然就一个水花砸了下来,李璟看清有人落水后,毫不犹豫地跳进去救人。

  他看见了百里星楼的手里紧握着什么,拿出来后猜测这是她的姓名,就试着喊了喊。

  也没想到真的就把她喊醒了。

  “我也不知道。”百里星楼回答。

  尉迟醒看着她的眼睛,怎么看也不像是说谎的样子。

  但她刚刚碰了一下李璟,他就晕了过去,在跨越水渠时尉迟醒又分明看见有羽翼张开。

  如果是有这样的能力,她是怎么掉进水里的?

  “我叫百里星楼。”百里星楼握拳把玉坠举到尉迟醒的头顶,然后松开手。

  穿着玉坠的细绳展开,玉坠被悬挂在尉迟醒的面前来回摇摆,他注视着通透玉身上几乎可以说是幼稚的笔刻。

  心中的疑惑更深了。

  刻玉这个人,明显学识不凡,立字时的字体肯定十分漂亮有力,然而一笔笔刻上来的时候却走了样。

  但尽管走样,也能够称得上好看。因为刻玉的人一定是师承雕玉老师傅,不过他只学到了技法,没有学到神形。

  尉迟醒忽然明白了,这个人应该就是高门贵子,从小接受着高质量的教育,但他并不通雕琢。

  于是拜了个师父,学了门手艺,专门来给心上人刻这个玉坠。

  心上人。

  不知为什么,想到这个词,尉迟醒的心忽地一跳,然后迅速脸红了起来。

  “你怎么就脸红了?”百里星楼被他这反应弄得吓了好一大跳。

  她认真反省,并不觉得自己哪句话说得轻薄,居然让尉迟醒红了脸。

  “这是谁送你的?”尉迟醒的眼睛看着玉,问百里星楼。

  百里星楼也把目光挪到玉上,看了许久后摇头:“不知道,但应该很重要。”

  “我方才……”百里星楼忽然变得有些吞吞吐吐,“所言并未有过轻薄之意,你却红了脸。我若是有事相求,那你……”

  尉迟醒以为她是碍于葛兰答在场,于是转头让葛兰答远着等候着。

  待他走远后,尉迟醒又看着百里星楼:“现在姑娘可以说了。”

  “我想请你,”百里星楼说,“让我知道尘世情爱的滋味。”

  尉迟醒懵住了,他许久转不过来这个弯,只能看着百里星楼,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

  百里星楼回来了。

  她醒来的时候,雪山之巅的仓古神树已经枯死。树下有个铁沉香木盒,盒子里装着一本书。书本的封面是铺面而来的市井气息,两个线条勾画出的少年站在书封的左右端。

  一个穿着铠甲抚着剑,一个穿着长袍低着头。

  百里星楼突然觉得这本书里的故事或许值得看一看,她坐在了树下的石凳上,把书摊在桌上,一页一页地翻着。

  雪花从中庭飘落,唯有枯树下的一小片地方没有被积雪堆满。故事里的爱恨情仇在百里星楼的眼底上演,她看着每个角色在自己的人生关口做出对自己未来半生影响颇远的抉择。

  她每每看见爱人分离亲人相间朋友背道,就会不自觉地皱眉。如果可以,她很想走到书里去,告诉那些看不到未来自己将要失去什么的人:

  不要伤害自己深爱的人。

  但往后看,她突然发现,这些角色们当初的选择,是不可更改的。

  就算能提前了解自己的一生,该失去的还是会失去,该得到的依旧会去到他们的手中。他们看似愚蠢卑微的选择,竟然保住了更多他们愿意用一切去交换的某些东西。

  他们爱着,他们恨着。

  他们活着。

  故事到了最后竟然是戛然而止,停留在了夕阳下分别之际的一个拥抱里。

  史册里没有记载的这段往事,其实可以说是这个温润少年一生之中,做得最出格的一件事情。

  也是唯一一次,他真切地感受到了人间情爱到底为何令人痴迷。

  隔了几行,另一个秀气但笔力遒劲的字迹出现在了纸页。

  百里星楼看得出来,那应该是另一个为这本未完之书而惋惜的人,他擅自续了个结尾:

  永胤元年,四海升平,天下再无离乱事。

  “四海升平,”百里星楼的手指抚摸过这短短的寥寥数语,墨色的横竖点捺仿佛在寒冷的雪山上散发出灼人的温度,烫得百里星楼缩回了手,看着它们发愣。

  “再无,离乱事?”

  离乱之人方知离乱之苦,离乱之苦才生太平心愿。

  写下了这样的结局,恐怕执笔者也是在乱世中沉浮半生,最后只能将夙愿寄托在虚构故事里的人。

  后面还有十来页,百里星楼挨着翻过去也没再看见半个字,她又把书翻回了续写的结尾页。突然之间,她发现这里之后还有一页,只不过被撕掉了。残存的毛边藏在书缝里,不仔细看根本看不见。

  写着什么呢?

  百里星楼想了一会儿后就合上了书,写了什么,关自己什么事呢。自己只是在沉睡了许久苏醒后,看了本没完结的话本而已。

  “怙伦珂,”,百里星楼抬头时,正好看见了树下站着的怙伦珂,“别来无恙。”

  怙伦珂把缠绕在自己脖子上的白围巾取下来,捧在手心里,走到百里星楼的身边跪下。他把手里的白围巾递上去,百里星楼沉默了许久后,终于想起来自己该做什么。

  她接过白围巾,双手捧着,把它搭在了怙伦珂的肩膀上:“欢迎回来。”

  怙伦珂开始流泪,热泪从他年轻俊朗的脸上滑落下去,打在了纯白色的围巾上。百里星楼看见他的眼角出现了一丝皱纹,她伸手过去,用拇指抚摸着那条属于岁月的痕迹:“真好,我也想老去死去。”

  “钦达天,请让我陪伴您!”怙伦珂抬脸看着百里星楼,眼神里装着赤诚和希冀。

  温和的微光在百里星楼的拇指下亮起,匆匆而去的时光在她手底倒流。岁月给予怙伦珂的馈赠被他还了回去,皱纹一去无踪。

  百里星楼收回手,抬头看着苍古神树的顶端:“它怎么又枯了?它什么时候再醒过来?”

  没有人回答她,因为她也不需要回答。

  “怙伦珂啊,我清醒着的日子里时常在想,死了好还是活着好,”百里星楼喃喃自语,“我闭上眼也是黑暗,睁开眼也是黑暗。天地苍茫,我始终一个人在无尽的黑暗里走着,一百年不是个头,一千年也不是个头。这一世我又忘了什么呢?”

  怙伦珂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没能说出来。

  百里星楼低头自嘲地笑了笑:“问这个做什么呢。我所经历的生生世世,那么珍贵的过往,我全忘了个干净,追问上一世忘了什么,不就好比是在沙海中寻找一砾吗。”

  “怙伦珂会永远在您身后,”怙伦珂说。

  “你也会死亡。”百里星楼说,“我会亲自出席你的葬礼,在你的坟头留下一支白菊。哪怕你来世穿越人海再次回到我的身边,这一世的怙伦珂,都不是怙伦珂。”

  百里星楼接下一片雪花,放在了怙伦珂的肩头:“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情与貌,略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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