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众生皆苦
容虚镜难得不待在殿里,站在了石门外的玉石栏前,俯瞰着整个皇城。
舒震派兵围住了整个重华山,但几日过去,他自己没上来,也没派人上来。
容砚青和容澈外出也没有遭到阻拦,将士们见他们走过来,就会自己主动让开一条道。等他们走出去后,又会回到自己的位置,杵着长枪望着远方。
容虚镜站在阳光底下,一只角鹿从神殿之后的山林里跑了出来,在容虚镜身边讨好地打着转。
它用自己的鼻子拱拱了容虚镜垂着的手,总算吸引了这个一眼都没看自己的人的注意力。
容虚镜侧头看着角鹿,它通体雪白,两个鹿角上还有短短的银灰色绒毛,在太阳下像是在发光。
白鹿用自己的脸颊蹭了蹭容虚镜玄黑色的衣袍,然后眨着大眼睛抬头看她。
容虚镜跟它对视了片刻,重华山脚通向神殿的万步梯上远远地走来一个人。
他一身铠甲,右手按在腰间的配剑上。他的身后没有人,但在容虚镜的眼里,她看见了一个没有脸的人默默跟在他身后。
跟在他身后的人无比高大威严,枯死的身躯穿着过大的铠甲并不很突兀,反而让人很是好奇他成为刀灵这些年经历了怎样的沧桑岁月。
“见龙于野。”容虚镜眯着眼看清了那个刀灵,她身边的白鹿像是受到了惊吓,不自主地往后退了几步。
“回去吧。”容虚镜点了一下白鹿的眉心,山林中受天地精气点化而生的灵兽,承受不了如此阴鹜霸道的杀伐气太正常不过。
白鹿抖了抖自己的耳朵,凑前在容虚镜指尖蹭了蹭,亲昵暧昧如同爱人间甜蜜的亲吻。它往后退了几步,撒着蹄子跑回了林中去。
被它带动的灌木丛抖了抖,又恢复了寂静,在太阳下散发着一种静谧懒散的感觉来。
容虚镜往前走了两步,跨下一步台阶后就站在了舒震的面前。
舒震为了征战锻炼了许多年,但这一望无际的万步梯还是让他觉得两腿发酸发软,并不怎么毒辣的日头也让他的额头不断渗出汗珠。
一滴汗珠从额头滑了下来,眼看就要掉进他的眼角,舒震总觉得不能这么不体面地见镜尊位,于是低头抽手用袖子擦了擦汗。
再抬起头的时候,一个白发的少女负手站在了他的面前。她的衣服跟前几日进出过重华山的那两个人很相似,但又不太一样。
“阁下是?”舒震想上山拜问镜尊位,而这个被四指宽的遮带挡住眼睛的少女明显是来阻拦他的。
“太辰皇帝上重华拜星尘尚且要问过本座,”容虚镜低头看着他的刀,连正眼都没给舒震一个,“你凭什么敢往上走。”
舒震双手交叠,对着容虚镜长拜了下去:“本侯……我总觉得进了皇城,不来拜过镜尊位有失礼数。”
他身后的刀灵被容虚镜看了几眼,默默缩回了刀身里去。活着的时候听过镜尊位无数传闻,死后才被自己的子孙带着,见到了被传言越传越神奇的人。
“重华山下的军队,”容虚镜抬眼看舒震,“你觉得能防住谁?”
舒震笑了笑,收回手挺直腰,和站在台阶上的容虚镜对视:“尊位的下属要出入我当然不会阻拦,尊位想出入我更是阻拦不住,我只是不想靖和的那些饭桶扰了尊位的清净。”
“你并不信仰星算,”容虚镜瞥了他一眼,收回了自己的目光,“多此一举。”
“但我有位友人很是推崇你们,”舒震想起来程映雪,这个无比向往星算的海外客,“我对镜尊位,对星算的敬重,只是因为他而已。没有他,打进皇城的那一刻,你们星算师在我眼里就什么也不算。”
容虚镜喜欢听实话,舒震直接说出来自己并不把星算放在眼里,她不但没觉得有什么,反而对这个人有那么一丝欣赏的感觉。
“皇城对你,没有用。”容虚镜提点了他一句。
舒震愣了很久没想明白,他看着容虚镜还是问了出来:“这里是靖和的心脏,对我怎么会没用?”
“你的朋友,只教你起兵叛乱,”容虚镜语气毫无波动地反问他,“没有教你如何成就功业。”
容虚镜低眼看着万步梯下围着重华山的军队,铁青色的旗帜在风里舞动着。将士们穿着寒光粼粼的铠甲目视前方,还未出鞘的刀剑散发着征战杀伐之气,想来无人敢怀疑有这样的军队无法攻占的城池。
但天下,不是一座城,也不是几座城。
而是千万座城池。
舒震等了很久也不见这个镜尊位继续说话,就顺着她的目光看下去。
那里只有自己的军队,自己苦磨了数年的一把利刃,而这把利刃,如今正稳稳地插在靖和的心脏上,给了这只日渐忘形的巨兽一记痛苦而无法磨灭的重击。
史书会永远记载着永定二十四年秋,来自南方的亡国后裔侵入了靖和皇城。任史官如何粉饰,皇室如何遮掩,看到这段历史的所有人,都会开始反思为什么。
为什么叛军一路北上如入无人之境,为什么靖和承受了一个小国的仇恨如此之久,为什么一路而来的百姓没有对叛军表示抵抗。
以及,叛军两个字,到底合不合适。
“本座知道你在想什么。”容虚镜看着远处排列的房屋楼宇。
那是匠人们为这座尊贵城市而修葺的门面,代表着繁荣和昌盛,也代表着权势和地位。一砖一瓦,都是王朝的荣耀。
“但本座提醒你一句,”容虚镜说,“人们选择不那么坏的一个,并不代表着他们喜欢。”
这是容虚镜凭着一丝欣赏而送给舒震的礼物,她并不觉得舒震一定能懂,但她也懒得再多说。
世上听不懂想不明白的事情很多,一丝的欣赏并不能换来容虚镜的青睐,并且因此而为他破例多说几句提点之言。
众生皆苦,无人特殊。
“镜尊位,”舒震收下了她的提点,长拜于她,这一次是发自内心的尊敬,“我绝不是李氏皇族,我经历过灭国的耻辱和仇恨,我知道我的子民需要什么,我又该给我的子民什么。还请镜尊位不要与我作对。”
舒震的话已经不算是隐晦了,他并不期许能得到镜尊位的支持,但只要她不阻拦,就已经够了。
天定的事情他不争,反正星算等了上千年的人也没用有出现,那在星算眼里,天下是李氏的还是自己的,对他们来说,应该是没有区别的才对。
“星算承接着四方万民的信奉和敬仰,”舒震说,“李氏无能的时候,有另一个善待百姓的君主,星算虽不扶持,但不阻拦,也算无愧于他们的信任。”
容虚镜看了他一眼,转身往万步梯上走:“本座话已至此,随你。”
舒震仔细思考了一下容虚镜的话,突然醍醐灌顶一般懂了她的意思,对着她的背影再次长拜:“舒震谢过镜尊位,谢过星算!”
“星尘神殿不是你等血气过重的人能来的。”容虚镜头也不回地往前走,“既已见过本座,该回哪里就回哪里去。”
容虚镜向上走了几步,舒震转身往下走。上山容易下山难,舒震看了一眼自己走过的长梯,感觉大腿处无比酸软。
他突然抬眼看了一下皇城,风从他的脸上吹过,汗液流淌的地方传来丝丝凉意。
“皇城对我……”舒震看着这排列整齐的房屋和纵横在其中的街道,“没有用吗?”
他握紧了腰间的见龙于野,镜尊位离开后,他又感觉到了这把刀蓬勃的生气。
也不知是为什么,容虚镜一出现,他父亲传给他的古刀就像是一把废铁一样,冰冷就是冰冷,沉重就是沉重,再也没有龙虎盘踞的威严和一触即发的野性。
见龙于野依旧冰冷,但舒震总觉得有一股热流从掌心进入了血脉,把多年来的耻辱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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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诶!”阿乜歆跳上一块巨石,叉腰看着不远处坍塌成一个矮土丘的地方,“我们往这里走就能过来,往外走就走不出去。”
尉迟醒站在巨石下面,开始沉思走到这里来之后该怎么办。
“这是……”古逐月蹲了下来,从地上捡起来了什么东西。
尉迟醒看了一眼,那是个镀金薄片的头饰,一长串戴在头上,在行动间互相撞击,会发出清脆的响声。
“郡主的?”尉迟醒想了起来,沐怀时献舞的时候,头上好像就是这些装饰。
日头之下,一道强光突然晃了一下尉迟醒的眼睛,他侧头躲了一下后顺着方向看过去,看到了另一个薄片。
阿乜歆从石头上跳下来,走到那边去捡了起来。等她直起腰的时候,又看见了几步之外还有一片。
“郡主和公主是一样的吗?”阿乜歆捡起来第三片,看见了塌倒的山陵下还有最后一片。
阿乜歆指着最后一片回头:“她该不会是被埋在底下了吧?”
她站在阳光底下,手里的薄片晃得尉迟醒有点睁不开眼。他走了过去,绕着最后一块薄片出现的位置走了几圈。
容虚镜的话在他脑海里一遍一遍重复,他觉得有点头疼,在环顾四周的时候突然在一个石缝间看见了半截手指。
尉迟醒混沌的大脑像是突然有钟声长鸣,手指牢牢地吸引着他的注意力,把他引了过去。
“这里面有个人啊。”古逐月说话的时候,尉迟醒才突然晃过神,发现自己已经蹲了下来用手搬石块。
古逐月也学着他的样子,抱起石块搬开。阿乜歆在不远处等了很久,实在不知道两个人蹲着刨土是为了什么。
“你们在干嘛?”阿乜歆朝着这边走过来。
两个人终于在石块中刨出来了一个人头,阿乜歆走到他们背后站定,看到了这张明显临死前十分惊惧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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