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五章 落幕
百里星楼坐在尉迟醒的床边,她手里端着碗凉透的汤药,手心的伤口还在不停地渗出血珠来。
寒山尽平被放在了尉迟醒的手边,百里星楼低头认认真真看着他的脸,帐外时间悄然流淌过,她却一动不动仿佛时间静止。
巫医掀开临时搭成的帐篷帘子走了进来,他碰了碰百里星楼手里的碗边,抬起头看了她很久。
“钦达天?”巫医轻声喊她。
百里星楼如梦初醒般回头过来,她连忙回答他:“什么事?”
“药凉了,”巫医说,“得想办法让世子喝下去啊。”
百里星楼垂眼看着汤药,闭上眼摇头:“他喝不下去。”
巫医想说这样子下去,尉迟醒的情况恐怕不会太好,只见百里星楼抬起眼睛来看着他:“没事的,我在这里,不会让他出事的。”
百里星楼说出这话来的时候,自己的心里其实也在笑自己。
她如果真的可以不让尉迟醒出事,那么他也不会这么躺在这里了。
“你去看看陆将军吧。”百里星楼说。
巫医站起来,准备离开。
“等等,”百里星楼叫住了他,“沐......王妃她,找到了吗?”
巫医不敢多问,只弯下腰低头回答百里星楼的问题:“找到了,王妃被倒塌的重弩砸中,不过好在没受多大的伤,修养几个月就能全好了。”
百里星楼木然地点点头,过了许久后轻声说道:“好好照顾她。”
巫医见她没再吩咐什么,便转身离开了。
他刚离开,帐篷的帘子就又被掀开了,怙伦柯带着一个东张西望的中原人走了进来。
“钦达天。”怙伦柯单膝跪地,朝着百里星楼低下头。
年轻人后知后觉地学着怙伦柯的动作向百里星楼行礼,他还没跪下去,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拉了起来。
“不必多客气,”百里星楼说,“你只看能不能治好他。”
年轻人走到床边,半蹲下来给尉迟醒把脉。过了一会儿,他就松开了尉迟醒的手腕,用手指在百里星楼端着的碗里沾了一点汤汁,放在舌头上尝了尝。
尝出门道来,他便十分嫌弃地朝着一旁呸了起来:“什么东西?!”
百里星楼的眼神从尉迟醒的脸上移到了这年轻人的脸上,她无声地望着他,等待着他说些什么。
这年轻人只觉得自己的心脏静止了很长一段时间,然后就狂跳了起来。
这是他至今为止,见过最惊艳的一张脸。此时此刻她没什么表情,甚至可以说有些呆滞,但也没让她的艳丽暗淡半分。
“钦、钦达达天。”他的舌头不由自主开始打结,“我是放州来的,我叫楼玦。”
百里星楼静静地看着他,等他说完后轻轻点头:“楼玦,他怎么样了?”
楼玦心虚地干咳了几声,然后退头几步,拱手向百里星楼行了个礼:“别的不敢说,只要活着喘气的,没有我楼玦救不活的。”
“钦达天,”怙伦柯像她解释,“这是当下唯一能与大叶氏林羡医术比肩的人。”
楼玦有些不太满意,他低声说:“未必只是比肩,她年岁长于我,等我到了她的岁数......”
“楼先生,”百里星楼看着他,“先救人吧。”
这一声先生,让楼玦受宠若惊,他连忙从怀抱中摸出针包来:“还请钦达天让让。”
百里星楼站了起来,将汤碗搁在了小桌上,在一边看着楼玦帮尉迟醒解开衣带。
他正解着,手下的衣物却忽然自己消失了,他回过头,只见百里星楼轻轻点头。
楼玦这才发觉百里星楼的修养是真的挺好,她已经如此着急了,刚刚还有耐心听自己说半天废话。
怙伦柯把楼玦需要的东西一一摆开,站在了百里星楼的身后沉默地等待着。
楼玦把止血的草药清理下来,看见尉迟醒身上的伤口后他不由得皱起了眉。
这么重的伤,他的脉象竟还能如此平稳,中气竟还能如此丰沛。
他拿过银针沾上药,在尉迟醒肩上的伤口处试了试,针尖没有任何变化。
“这是动物所伤,”楼玦说,“好在应该不会引发疯症,不过我还是会给他开副药,钦达天记得三个月不要让他见风。”
楼玦一一检查完他身上所有的伤口,生活还算太平的他,从来没见过这么严重,又这么幸运的伤者。
不论是兵器伤还是动物伤,伤口都毫无疯症或是破伤风的迹象。
楼玦拿出麻沸药来,放在火上烧灼着:“钦达天,在下可否多嘴问一句自己所救治之人是谁?”
“北州王,尉迟醒。”百里星楼说,“草原的世子,未来的大君,蛮荒之地上千年来的第一个君主。”
楼玦手中的动作一顿,百里星楼见他这样,以为他是不愿意救人了。
“你没有告诉他要来救谁?”百里星楼回头问怙伦柯。
怙伦柯愣了一下,然后摇头。
“钦达天别误会,”楼玦继续给尉迟醒清理伤口,“我只是有些高兴。”
医者要求心怀天下悬壶济世,要不问伤者身份地位,不渴求权利地位。这些楼玦耳朵听起了茧,倒着都能背出来的道理,他其实从来都不放在心里。
他觉得他这一身行医的天赋,就是要他来入世的。
天神给了他几乎可以说是生死人肉白骨的本事,他就该成为长史中令众生惊艳的一笔。
能够为乱世中未来的君王治疗,在他看来,就是他参与到天下大局中来的第一步。
他才十三岁,他第一个真正的病人就是这个来头,这让他很兴奋。
“钦达天放心,”楼玦摩拳擦掌,“一定还给你一个活蹦乱跳的北州王。”
百里星楼仔细想着他的话,在心里一遍遍思虑着,什么叫还给她一个北州王?
“钦达天?”楼玦忽然转过来看她,“你选择了北州王,尊位选择了神武皇帝,谁才是真正的天下之主呢?”
百里星楼微微勾起嘴角,露出了一个浅淡到几乎不可察的笑容:“专心。”
经她提醒,楼玦便转过去,专心给尉迟醒的伤口上麻沸药。其实他这个昏睡不醒的状态,也没什么上麻沸药的必要。
只是百里星楼站在这里,楼玦怕他缝针的时候尉迟醒在无意识的情况下,疼得喊叫出来,让百里星楼觉得自己没办法救他。
“都是吗?”楼玦把伤处无法留下的死肉剪除,“为什么会有两个帝星呢?”
百里星楼看向了楼玦略微有些颤抖的手,她明白了过来,这是他第一次一个人处理这种情况,他需要有人跟他说话,来分散他心中的不安。
“你觉得是两个帝星?”百里星楼问他,“为什么不是问我谁是错的呢?”
楼玦把剪刀叼在嘴里,飞快地在伤口上撒药:“因为钦达天和镜尊位,都是很厉害的人。”
“一心信钦达天你的,大概会指责镜尊位是错的,”楼玦说,“一心信镜尊位的,大概又会觉得钦达天是错的。”
“但我觉得,天下更多是我这样的。觉得你们二人都不会出错,一定是出现了两个帝星,你们一人选了一个。”
百里星楼不由得沉思了起来,从前她没有想过这些,如今听楼玦这么说,她发现好像现实的确是这样。
人们知道得事情太少,他们只能从神明透露出的蛛丝马迹中去揣测天意。
他们也想知道事情真相到底如何,自己到底该相信什么,只是没有机会而已。
“是尉迟醒。”百里星楼笃定地说。
楼玦拿出针线来,深吸了一口气开始缝合伤口。他没有再回答百里星楼的话,百里星楼也不知道他到底听见了没有。
也许神明给出众人答案时,人们总会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而让答案被洪流冲散。
不过这重要吗?
尉迟醒究竟是不是唯一的帝星,对于楼玦来说只是可知道了可不知道的事情而已。
那些人们苦苦追问的事情,也许与他们本身,根本就毫无关系。
见他越来越投入,百里星楼示意怙伦柯跟自己一起离开帐篷。她刚走出来,就朝着陆麟臣的帐篷走过去。
这里的帐篷都是临时搭起来的,百里星楼最开始以为他们能够先回铁王都,然后再找人救尉迟醒的。
结果清点下来,很多人都没办法再跋涉长路回去了,包括阿律呼格勒的女儿,所以他带着将士们驻扎了下来,就在尸山血海前。
百里星楼走在帐篷外,都还能看见成堆的尸体。
“天气这么热,”怙伦柯说,“过几天可能就没法闻了。”
百里星楼沉思了片刻,继续往陆麟臣的帐篷里走过去:“里面还有尸蛊,得想办法下雨。”
怙伦柯点了点头:“要去找云雾重楼的人帮忙吗?”
“不,不用,”百里星楼掀开帐篷门帘,“他正在赶来的路上。”
怙伦柯不再说话,只站在了帐篷门口,等候着百里星楼。
她掀开门帘走进去,就看见陆麟臣正生龙活虎地跟巫医抬杠:“我说不喝就不喝,谁家的药是绿色的?”
“钦达天。”见她走进来,巫医连忙起身,为她让开位置,暗示她想办法管管陆麟臣。
百里星楼看了一眼汤碗,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截冰树枝来:“这是甜的,吃吗?”
陆麟臣正被一身的绷带缠得热得不行,见百里星楼递过来,他便水到渠成地张开了嘴。
巫医发现自己去尉迟醒那里也多余,来陆麟臣这里也多余,偏偏这两地方还都是钦达天眼他来的。
陆麟臣刚把冰含住,就感觉到了一股温润有力的力量在他的经脉中游走,轻柔得抚慰着他的伤处。
“你给我吃的什么,”陆麟臣发觉自己立刻就开始犯困了,“我怎么这么想睡觉呢?”
“陆侯爷,你也很累了,先休息会儿吧。”百里星楼说。
陆麟臣努力睁开眼睛,想往床铺下挣扎:“不行、不行,我还得去看看尉迟醒,他还没醒过来,我没事......我没事的......”
他刚试图挣扎起来,就被百里星楼按了回去。
“放心吧,”百里星楼说,“尉迟醒也没事。”
“阿乜歆,你别走,”陆麟臣的脑袋越来越沉,他也不知道自己这一觉下去会睡多久,“尉迟醒她姐姐走了,你陪着他,你......”
百里星楼放在他肩上的手掌一僵,她看着陆麟臣的眼皮越来越沉,想也知道他此时不太清醒。
她只需要进入他的回忆,立刻就能知道关于阿乜歆的一切,这想法一出来,她连忙撤开了手,像是摸到了火焰般烫手。
不能看。
什么声音在告诉她,不能看。
“阿乜歆......”陆麟臣无意识在空中一抓,只堪堪擦过了百里星楼的手背,“他什么不剩了......我们要陪着他......”
百里星楼弯下腰,在陆麟臣的手背上安慰地拍了拍:“好。”
得到了她的承诺,陆麟臣终于安稳地睡了过去。很快,他的眉心便舒展了下来,气息也平稳了很多。
“有事随时叫我。”百里星楼将一张符纸放在了巫医的手中,随后便走了出去。
夜色已经落了下来,这场战争发生在朝阳升起时发生,落幕时星光便铺满了天际。
她抬起头,看着漫天的繁星,她觉得似乎一直有人在看着她,她的一举一动,都在被人注意着。
“阿乜歆是谁?”百里星楼问怙伦柯。
怙伦柯想了想,认真地告诉她:“您在凡尘中的一世而已。”
“那她,”百里星楼问,“有什么不同吗?”
她有多特别呢?为何这么多人,都念念不忘她的名字,期盼着她的归来,期盼着她的陪伴?
“钦达天,她没什么不同,人的生生世世,”怙伦柯说,“本就不会有什么不同。”
“只有作为钦达天的您,才是与众生不同的。”
百里星楼的目光穿越千里,看见了凡尘土地的最高处,树冠苍翠的神树在雪山之巅上安静地生长着。
人世爱恨在它的身体里静静流淌着,它承受着世间最痛的苦,也看着世间,最广阔的风景。
人生啊,向来就是如此,得未必,失定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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