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九章 良药
百里星楼回到草原时,天边的太阳刚升上来,温暖的阳光照在青翠的草叶上。
这里已经下过了雨,血迹被冲刷得十分干净,就好像这里从不曾发生过战争一般。
草叶上的水滴折射着阳光,似一颗颗晶莹剔透的宝石散落在尘世中。
“周大师。”百里星楼看见了坐在岩石上远眺的周海深,便走了过去同他问好。
见她过来,周海深回过神来,朝她略微低头:“钦达天。”
“这雨下了多久,草原上竟毫无血腥气了。”百里星楼说。
“钦达天觉得需要多久呢?”周海深笑了笑,“这人世间,本就没什么值得被铭记的。”
百里星楼觉得他说得好像十分有道理,这场战争无论多壮烈,时间冲刷过,到了后世人眼前时,也就不过尔尔了。
她飞到了周海深的身边站立着,和他一起看朝阳缓缓向中天升起。
清晨的一切都安静得出奇,经过一场恶战的将士们被允许偷偷懒,睡到想起时再起来。
百里星楼和周海深站在这里,仿佛能够听见遥远的山巅上,水滴砸在石头上的声音。
“草原大王女的后事,要如何处理呢?”周海深问。
百里星楼其实是没资格回答这个问题的,但周海深偏要问起她,不由得让她有些好奇了。
“为何问我?”百里星楼问。
“老朽去看过北州王了,”周海深说,“恐怕他还需得躺个月余,陆侯也重伤,无法经管这些事情。”
“说起来,能让北州王安心的,大概也就只有钦达天了。”
这个天气,尉迟夜的事情确实也没有办法等尉迟醒转醒再处理,交到别人手里,周海深想,就算尉迟醒日后不说,心里也定然是无比遗憾。
能让这份遗憾降到最低的,只有百里星楼。
“七日停灵后,葬在喀拉山下吧。”百里星楼说。
“这是为何?”周海深忍不住追问。
百里星楼看他疑惑不解的神情,有些无奈地笑笑:“你让我来处理,又要问我为何?”
“人嘛,”周海深也报以坦然的微笑,“总是十分具有好奇心的。”
“我听到了尉迟夜在弥留之际,那些未曾说出口的话。”百里星楼说,“我想,她得葬在这里,百年后她才好在这里等着尉迟醒,免得她一个人孤单。”
“钦达天是怕北州王孤单?”周海深感觉自己明白了。
百里星楼看向了说远也不远,说近也不近的喀拉山。
“不是。”百里星楼轻轻摇头。
“因为尉迟夜,想等她的弟弟。”
“尉迟夜在弥留时已经无法言语,她少时记恨这个没用的弟弟,”百里星楼说,“后来别扭不肯承认关心他,最后两人生离死别,都没来得及说他弟弟一句好话。”
“她很后悔。”
“那等北州王醒过来,钦达天要将这些告诉他吗?”周海深问道。
“等他醒来再说吧,”百里星楼如实回答道,“说实话,我觉得他不知道的好,后半生大概能活得轻松。”
百里星楼转头过来,看见了周海深若有所思的表情:“放心,我不会因为我觉得好,就不知会于他。选择权在他,他想听,我就说,不想听,我也会忘。”
“只不过,”百里星楼的眼神黯淡了下来,她垂目看着灰扑扑的岩石,“我暂时还不知道要该怎么说。”
周海深理解她的想法,这样的事情,换做他,其实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告诉尉迟醒。
这个死脑筋的孩子醒来后,大概已经颇为心如死灰。这些事情再告知给他,恐怕他不会觉得多温情,反而会陷入无尽的自责和追悔中去。
“那此后钦达天又做何打算呢?”周海深问她,“回念渡山,还是留在铁王都?”
百里星楼看着周海深的眼睛沉默了很久,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周海深其实并不关心自己要去哪里。
而他之所以提出这个问题,是因为他想要知道,某个人是否会离开。
就像陆麟臣在昏睡前,抓着她的手腕告诉她,他什么都没有了,我们得陪着他,你不能离开。
“你是想问我,还是想问阿乜歆。”百里星楼问他。
她的眼神坦荡磊落,让周海深不自觉地心中有愧了起来。
“钦达天都还记得?”周海深有些心虚。
“都忘了,”百里星楼说,“但我知道阿乜歆曾经活过,还受许多人深爱。”
周海深愣了很久,他看百里星楼的眉眼间很是平淡,提起这些事情,就仿佛说起与她无关的故事来。
哪怕她曾经就是阿乜歆,阿乜歆就曾经是她。
“雪山上的神树活得很好,”百里星楼说,“阿乜歆消失了,永远不会回来了。”
此后世间会有百里星楼一世世的足迹,但阿乜歆,不会再回来了。别人都有转世轮回的盼头,阿乜歆没有,因为她本来就是百里星楼的一部分。
不可复制的一部分。
“也难怪她能让神树复苏,”百里星楼看向了念渡雪山的方向,“被这么多人用尽全力深爱着,她确实能成为一味苦痛的良药。”
“那......”周海深欲言又止,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问了。
“我会回去的,”百里星楼说,“我不属于这里。”
“好吧。”周海深听到了令他无比遗憾的答案,但他没办法去左右百里星楼的决定。
即便周海深也藏着一颗私心,他想着百里星楼能活上千年,停留在尉迟醒身边几十年也无伤大雅。
只是他忘了,阿乜歆有理由停下,但百里星楼没有。
“我在震州时,看见了震州都护府,”百里星楼说,“北州王为震州所做的,我百里星楼也会以同样的守护来报答。”
哪怕他最初本意,只是为了那个回不来的人。
周海深也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了,他对百里星楼于心有愧,不论她做出怎样的选择,周海深都觉得有他的错处在冥冥中作祟。
只是哪怕时间倒回,他恐怕还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去劝说阿乜歆。
“钦达天!”楼玦跌跌撞撞地从帐篷处跑过来,便跑边喊着百里星楼,“钦达天!您快去看看,北州王......”
他的话还没说完,只见百里星楼将双翼平展开,在朝阳中飞身而起,擦着楼玦的头顶飞向了尉迟醒的帐篷处。
她的身姿优雅而高贵,洁白的羽翼像是人世最高的山巅上,落于绝尘处的一捧冰雪。
只一眼,楼玦就感受到了说不明道不清的剧烈冲击。
她太不一样了,楼玦站在凡尘中,抬头来目送着他心目中的神明。
从前他不信神,今后他只觉得神,会一直存在于他的脑海中。
百里星楼收翼落地,匆忙地撩开了帐篷门帘,她的脚步却顿住了。
沐怀时坐在尉迟醒的床边,她也不说话,只一直掉眼泪。就连百里星楼进来了,她也只是抬眼扫了一下。
她的眼神如同心死,但又有希冀藏在其中。
百里星楼很难去形容这种感觉,但她知道,沐怀时显然是很排斥自己靠近的。
楼玦喘着粗气跑回来,他也感受到了两个人中间微妙而尴尬的气氛。
他的眼神在两个人身上扫来扫去,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插嘴。
百里星楼走了过去,她低头看着沐怀时,大概知道了楼玦为什么要来找自己。
沐怀时大概是担忧,所以一直轻轻地抓着尉迟醒的手掌,但楼玦在那里缝了针,她这样也不知道会不会让楼玦前功尽弃。
“北州王妃,”百里星楼低下头说,“你自己伤也没好,还是不要来这里劳心伤神了。”
沐怀时就像没听见那般,只顾着低头掉眼泪。
“王妃,在下已经说过了,北州王没什么大碍了。”楼玦适当地帮百里星楼补充道,“王妃再过几日,自己身体也好了,再来看顾北州王也可以。”
沐怀时闻言站了起来,她的手刚离开尉迟醒的手,楼玦就松了好大一口气,就差扑过去看看自己缝的伤口有没有被弄坏了。
“钦达天,你本事通天,”沐怀时红着眼睛问她,“为何不肯早些来呢?”
她往前走了一步,仰头看着百里星楼平静到有些冷漠的神情:“钦达天一定要在最紧要的关头出现,好来扭转败局,证明自己本事大得通天吗?”
百里星楼看了一眼她身上的伤,皱着眉劝她:“你还是先别这么激动了,你的伤......”
“不用钦达天可怜,”沐怀时打断了她的话,“我就算把自己搞成了这样,也帮不了尉迟醒什么忙,没办法像钦达天这样,把奄奄一息的尉迟醒救回来。”
“诶,你说话不要太过分啊......”楼玦见百里星楼表面没什么触动,但他委实觉得她的心情不好了起来。
“钦达天,他最需要你的时候,你在哪里呢?”沐怀时高声质问她,“她最无助的时候,你又在哪里呢?你哪怕早出现一些,他的军队,他的姐姐,还会是这样吗?”
“他爱你爱到了骨子里,你为什么不肯早些来?”
沐怀时说着说着,就放声大哭了起来,她知道自己这么质问百里星楼是十分无理取闹的。
但她就是觉得憋得难受,不说出来,就永远无法释怀的难受。
百里星楼要是没有能力还好,沐怀时也不至于如此埋怨她,可她能救他的,她明明能救她的,却一定要等到了最后一刻才出现。
沐怀时心里恨她,就像恨自己没用那样。尉迟醒走投无路时,她也没能帮上他,他最爱的人,也没能拯救他。
“他爱的不是我。”百里星楼纠正她,“他爱的人,叫阿乜歆。”
“是这个名字吧?我没叫错吧?”
沐怀时的神情凝固在了脸上,她有些不太懂百里星楼在说什么。
或者说,她听懂了,但是不敢承认百里星楼的话。
其实她倒宁愿是阿乜歆在这里,哪怕她嫉妒,哪怕她不甘,但至少阿乜歆在这里,等尉迟醒醒过来的时候,他的难过,会稍微好一些。
“不可能的,”沐怀时想要否认,“你是阿乜歆啊,你怎么能说你不是,他这么......”
“阿乜歆,”尉迟醒在无意识时,忽然间挣扎了起来,“阿乜歆......”
他的全身都上了麻沸药,楼玦只看出来他要挣扎,就立刻抽出银针扎进了他的穴位中。
“祖宗,”楼玦被他越来越用力的挣扎下出了一身冷汗,连忙在他身体上各处穴位施针,“你可别再挣扎了,这么多伤口刚缝好呢。”
楼玦一针刺进了尉迟醒的穴位里,短暂的安静后换来了更剧烈的挣扎。
尉迟醒不断地呢喃着阿乜歆的名字,甚至还想伸出手来抓住些什么。
“伤口裂了还能再缝,”楼玦只觉得心惊胆战,“你这哪里再去找那么多的血可以流。”
沐怀时靠得近些,尉迟醒不知怎么的就抓住了她的衣摆。
“阿乜歆。”尉迟醒喃喃地喊着,他的挣扎幅度小了很多,就好像抓住了什么东西,就让他安心下来了一样。
沐怀时低头看着抓住自己衣摆的手,大颗大颗的眼泪不住地往下砸:“他还在叫你呢,你听到了吗?”
万箭穿心,大概也就只有这么痛了。沐怀时想握住那只手,可她知道,自己没有资格。
因为有资格的人,正站在自己的身边。
百里星楼遥遥地一指,一道温润柔和的光亮进入了他的眉心里。
尉迟醒不再胡乱挣扎,只是嘴上还念着阿乜歆的名字,不过这也已经让楼玦松了很大一口气了。
沐怀时也稍微安心了一些,她转头却发现百里星楼正在朝帐篷外走出去:“你要去哪里?你怎么能离开?”
百里星楼挺停了下来,但迟迟没有回头。
过了好半晌,只沐怀时只听见她说了一句:“你想待在这里就待,别压着他伤口,听楼玦的话。”
说完,她就真的离开了。
沐怀时站在帐篷里,耳边是一声比一声更加微弱的呼唤。
楼玦施针完,尉迟醒就进入了更沉的睡眠中去,他不由得抹了把自己额头上的汗珠:“还真是痴情不要命的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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