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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别来无恙


  “孤再问一次,”李慎没有理会尉迟恭,只看着古逐月,“四皇子李珩为何而伤?尉迟醒的哨子为何在他身上?”

  古逐月不知道自己的哪里有不对,他看了一眼阿乜歆,阿乜歆也轻轻摇头表示不知道。

  这个细微的动作落在李慎的眼里,可供猜测的可能一下多了起来。他原本打算再听古逐月说一遍,但他心中的怒火突然一跃而起。

  “御殿金吾卫何在?”李慎怒喊。

  穿着金色铠甲的近卫从高台两侧而出,金色的面具挡住了他们的脸。李慎指着古逐月,他们就抽出刀,向着他压过去。古逐月被两个御殿金吾卫按住,寒剑出鞘,晃得古逐月有点眼花。

  阿乜歆被拉走,哪怕她不断试图向着古逐月冲过来。金色的墙横亘在两人中间,古逐月越过人群去看她,他肩上的力道不断再加重,阿乜歆不断地想跑过来。

  长空中的日轮十分耀眼,古逐月不想跪了。

  无论御殿金吾卫如何施力,古逐月如同罡风中不折不弯的冷箭竹,竟然丝毫没有动弹。

  “何等狂徒!”李慎见他不肯跪,怒气更甚,“直接斩杀!”

  “不准动!”阿乜歆急着大喊,“我们做错了什么?!你凭什么杀他!斩杀无辜之人,诸天神明不会放过你们的!”

  她刚喊完,御殿金吾卫举起又挥下的刀锋突然止住了,他们抬头去看李慎,等着李慎给出一个理由。

  “做错了什么?”李慎不屑地轻笑,“尉迟醒谋害靖和四皇子,斩断其双腿,遗落在四皇子李珩身上的哨子,就是证物!这个人,若不是帮凶为何要帮其隐瞒?!”

  阿乜歆愣了一下,她不知道这些事情。她推搡着金吾卫想冲破一条路的动作突然停顿了下来,往着古逐月那里看过去。

  古逐月见她迟疑,慌忙摇头:“醒公子没有!”

  阿乜歆刚想为尉迟醒争辩,慌忙之中她看了一眼李慎,她突然发现自己的身份是无法在这样的处境下为尉迟醒说话的。

  “你们愣着!”李慎见御殿金吾卫迟迟没有动作,伸手拿过架上的金弓,搭上箭瞄准了古逐月,“是要孤亲自动手吗?好!”

  阿乜歆看向高台上李慎身侧的宁还卿,但他只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爱莫能助。李慎引弦,羽箭眼看就要离弦而出。

  古逐月就那么看着阿乜歆,他在等阿乜歆点头,告诉他她是信他的。但金吾卫们手臂搭着手臂把她拦住了,几番推推搡搡下,阿乜歆在古逐月的视野里不见了。

  他想要伸头看看阿乜歆,但他身侧的御殿金吾卫以为他要逃,加大了力气把他按回来。

  一股无形的力道向着他的面门袭来,古逐月下意识扭过头去看着他的正前方。他只能看见一个冷灰色的小点疾速变大,无形的压力袭来,他心下有丝毫恐惧都会忍不住脱力。

  但他没有,他就那么看着箭矢的银点变大,连眼睛都没眨。世上有许多可惧可怖之事,无论是现在的古逐月,抑或是从血雨腥风中走出而登上至高王座的神武皇帝,他们都不会为自己从未做过的事情道歉。

  或者是感到愧疚。

  长空中一声鹰唳,羽箭一路划空前行,在古逐月的面门处却暂停了下来。它像是受到了极大的阻力,不断颤抖着。气流顺着箭神流动,带出丝丝寒气,寒气之中还有火星爆发出来,如同刀锋相接。

  羽箭停止了颤抖,在一阵强烈的光芒之中炸开了,化作粉尘扬在了空气之中。

  铛琅一声脆响,古逐月面前掉落下来一个白玉牌。他怔怔地看着,想起了初遇容虚镜的那天,说要用到,果然就用到了。

  一个金吾卫拾了起来,弓腰捧着白玉牌一级一级往高台上走。他跪在李慎面前,把手里的东西高举过头顶递给李慎。

  白玉牌上的顺字已经裂开了,那道裂痕在通身奶白,丝毫不见瑕疵的玉牌上十分显眼。

  李慎看着这个来自星尘神殿的信物,不是很能明白这个顺字是什么意思。

  “宁卿觉得是指什么?”李慎问宁还卿。

  宁还宁双手交叠,对着李慎长拜下去,低着头答话:“顺应星命,可为之。”

  “孤是问宁卿觉得,杀他是顺,”李慎说道,“或者留他的命是顺?”

  “陛下心中,自有定夺。”宁还卿本分地回答,他抬眼了李慎一下,突然压低了声音,“说到底,陛下杀与不杀,都是为靖和国本考虑,只不过是看哪个更有用罢了。”

  李慎心中邪火极旺,他接过了白玉牌,这回他不能把它掷出去了。毕竟白玉牌对于天下人,不只是一个茶杯那么简单。

  “放开他。”李慎说。

  金吾卫松开了古逐月,被层层金甲阻拦的阿乜歆也再次出现在了他的视线里。阿乜歆朝着他跑过来,阳光从她的背后照射过来,她穿过刀光,越过剑影,向着什么都没有的古逐月跑来。

  “陛下!”尉迟恭似有不快。

  “有什么不满意的,”李慎拿起玉牌,“去找他们。”

  李慎怒极倒突然冷静了下来,杀古逐月只是小事,但不能由胡勒的人来决定。

  这个他们,指的是星算。李慎看见尉迟恭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收回去的神色:“星算始终是站在靖和这边的,我金吾卫中最为低等的士兵也是靖和生人,他们的生死,只能由我决定!”

  巨大的海东青在云海里舒张开双翼,容虚镜在风中垂着眼,静静地看着风光静好的南行宫。

  星辰隐于长空中刺眼的阳光之后,天幕上无数星轨按照他们既定的路线往转反复,一点微弱的光芒在西北地突然跳动了一下,容虚镜立即转头看向那个地方。

  天幕里只有无尽的云层,但容虚镜实在是需要确认究竟是自己的错觉还是确有其事。她盯着天空中的某一处,海东青不断在她身下挥斥,气流掀起她的发丝。

  天地清朗,容虚镜在自己的一呼一吸的交错之间,看见了天北偏西方的一点光亮再次出现。

  “西北念青山!”容虚镜伸手指向西北方,海东青长鸣一声,向着念青山而去。

  .

  念渡山在世人的猜测下戴上了朦胧的神性光环,而念渡东北方的念青,名声就要小上许多许多。但事实上,念青念渡同为震州鸿蒙山脉而出。

  天地初开,混沌始清的时候,鸿蒙山脉为神兵所开,分化两端。一条自北偏西方延伸至南偏东方的山脉,和一条自西而出延伸向东方的高大山脉随岁月增长而生,如同生于幻梦中的诸神展开双翼,庇护着震州。

  凡此亿万年光阴,无人轻易踏足震州高原。冰雪封冻着这片土壤,古老守一的种族在这里繁衍生息。靖和的使者让天下人知道了守护着念渡山的念渡一,而相去不过千百里的念青,却从来无人问津。

  容虚镜进入了念青山脉的上空,风从冰原而起,像是带着刀子一样往人脸上刮。

  “就在此处等候,”容虚镜摸了摸海东青背部的羽毛,“下方冰原寒风极其刺骨,没有风景可看,无事不要下去遭罪。”

  海东青眨了眨眼,他们所在的气流层十分稳定,它不是很懂容虚镜的意思,但她说不要下去,海东青就乖巧地一点头。

  容虚镜少有地站在了它背上,四方星光凝聚成银线向着她汇拢,光影交错间,她身上玄色赤金纹绣的衣服就变了样。

  天上没有日头,银袍上的暗纹却无光自华,容虚镜伸手按着额头的晶石,再放下时,它已经没了踪迹。发箍随之消失,一头白发顺着她笔挺的脊梁倾泻下来,似如天河缺塌,星光成瀑。

  容虚镜闭上了眼,试图在神识海中搜寻那点光亮所在之处,但她一闭上,满眼只剩夹着暴雪的狂风在天地间呼啸。

  这是念青神地,容虚镜明白了过来。她从海东青背上跃下,向着太古之初混沌未开时就已经巍峨拔地的山脉而去。

  极寒使空气无比沉重,它们向着温暖的南方窜逃,永无停歇的狂风就不住地高原上吹着。水汽凝成冰棱,在风中比刀刃还锋利,把一根根傲骨尽折在雪山脚下。

  无人敢轻易攀登念青。

  容虚镜在风里前行着,衣摆随风飞舞,她本可以直接出现在她想去的地方,但她没有。太过轻易的方式显得十分不郑重,并且容易使原本意义非凡的举动变得了无深意。

  念青山下的风像是一到门,把毅力不够的人远远阻挡在外。容虚镜看见山石缝隙未被雪填满的地方,有零散的衣物堆积着。

  曾经有人来过这里,但他们没能走上去。人在极度的寒冷下反而会觉得炎热无比,会挥舞着手臂跳些奇怪的舞蹈。然后脱掉衣物,然后扎进雪堆,然后永远长眠在这里,与无尽的风雪为伴。

  走上山腰之后,仿佛是另一个天地。四野空旷而静谧,无风无动,容虚镜甚至能听见自己节奏很慢的心跳声。

  漆黑的山石受冰原侵蚀,有些露出来的部分像是山长出来了刀锋。

  受世人拥戴百年的容虚镜,拂开衣摆跪了下来。她双手手掌贴着地,弯腰叩在地上。额头碰到冰面的一刻,她叫出了那个曾经无数次喊起的名字:

  “老师,”

  “别来无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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