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田属
吃过汤饼,李愚便准备去节帅府谒见李存绍。
“老七在这候一会,今天估计见不到小太保,应该很快就能出来。”
老七放下碗应了一声,李愚则抖抖袍衫,抬腿往不远外的节帅府走去。
帅府外站岗的武士见李愚走来,四双眼睛都紧紧瞪着他。李愚吸一口气,无视了武士们眼中的凶光,从袖袋中掏出名帖来递向其中一个:“在下听闻节帅聘请文职,烦请去通报一声。”
武士上下打量了李愚一番,旁边一个同伴问道:“不是什么伶人和骗人的方士吧?这儿可不是谁都能进的。”
李愚笑了笑,抖抖长衫:“军爷说笑,我这打扮像是伶人么?”
接过名帖的武士左右瞅了瞅,又将名帖递给李愚。“俺不识字,要是没功名也没当过官,就自己去衙署去投名状。”
李愚愕然,既然不识字还接去名帖看什么?皱眉道:“无棣县人李愚,曾任德州安陵县主簿,烦请进去通报。”
武士和同伴互相看了看,这才把手中的戈交到同伴手里,拿过李愚的名帖走进帅府通报。
不一会刚才进去的武士又出来了。“先生请进吧。”
李愚迈过门槛,一个府中的下人正等着给他引路。
节帅府对李愚来说并不算太陌生的地方。果然不出自己所料,引路的下人并没有直接带自己去议事的正堂,而是引向了旁边的一处厢房。李愚心想,接下来应该会出来一个小吏告诉自己节帅事务繁忙,然后留下名帖把自己送出去,叫自己明日去衙署报备。
卢彦威当初就是这样做的,所以李愚自认为很清楚这套“流程”。毕竟眼下各地都是武夫独断,又有几个是真正把什么征辟贤良的事放在眼里的?
把李愚引进厢房后奴仆便告退了,李愚也便安心坐下等候。心想,若是这个小太保不比卢彦威好太多,自己就去关中应试考取个功名,也好过在这些军汉手下应付差事。
李愚正想着,没一会又有人被先前的下人引了进来。
被引进来的人没穿官袍,又是一副士人打扮,显然也是前来寻求幕职的。
似乎没想到房里已经有了李愚,进来的士人愣了一下,向李愚抱拳道:“在下范阳马郁,敢问先生是?”
李愚也站起来向马郁回礼:“在下李愚,字子晦。”
二人正要接着寒暄,从门外突然进来一个穿着甲胄的武士,正是李愚先前看见赶走伶人的那个年轻小将。
小将此时却完全没有刚才对待伶人的气焰,反而笑着向门外做出手势:“两位先生,我家节帅有请。”
李愚一怔,今天这“流程”似乎不太对啊,转眼看向马郁,见其脸上同样有些意外。
二人不敢怠慢,跟着小将很快就到了正堂石阶之下。
小将前去传话,很快又出来示意二人进去。
跟着马郁一起走进了正堂,李愚心里竟少有地冒出了一丝紧张。
堂里只有三个人,除去两个身穿官袍的文官,上首坐着的应该就是如今在河北名气不小的义昌军节度使李存绍了。
“卑下李愚/马郁,拜见节帅。”
见完了礼,李存绍和善地笑着招呼二人:“刚才我等在商议夏税之事,让二位先生久等了,请坐吧。”
“不敢,不敢。”二人连忙拱了拱手,在两个文官对面坐下。
落座后李愚才有机会仔细观察这个街头巷尾议论中的风云人物。只见其并没穿着正式的官袍,只是一身霜色的圆领袍衫和乌纱幞头,完全看不出是一个颇有威名的武夫,反倒像一个意气风发的年轻士子,即便是坐在文官中间也全然没有一丝违和感。
尽管如此,李愚却更加不敢轻视这位小太保了。这样一位刚刚开始蓄上短须的年轻人,却能在战阵上留下名头并就任为一方藩帅,显然不是寻常人物。
上首的李存绍也同样打量着座下的二人,马郁要年轻一些,单看相貌颇有几分读书人的气质,而旁边李愚看上去则很是普通,属于在人群中毫不起眼的那种人。
不过李存绍没有以貌取人的习惯,笑着道:“自从颁布辟署令以来,这两日应者不少。但大多都是些只会识些粗字的,认的字还不如还不如刚才引你们来的那个将军多。不仅如此,今天竟还有什么伶人想入为幕客。真是奇怪,什么时候一镇幕府也成了他们的玩乐之地?”
李愚知道李存绍话里其实是在表明不需要无用之人,于是清了清嗓子道:“节帅疑惑并非毫无由来,前任节帅卢彦威在任时便是毫无理政之意,一心贪图享乐,节帅府笙歌乐舞昼夜不停。想必是那些伶人把节帅也当做了卢彦威那等人。”
“我倒也想彻日享乐,只是怕会变成第二个卢彦威。”李存绍大笑两声,“话说回来,李先生做过安陵县主簿,想必对田亩之事很有经验,马先生上呈的土地状子也颇有见地,今日正好能向二位先生请教。”
李愚听了一愣,看向旁边一直默不作声的马郁,没想到这人竟是有备而来。
“节帅请讲,卑下定知无不言。”马郁拱手道。
李存绍转头向营田司官刘永亨:“刘司官再说一遍刚才咱说的事。”
“是。”刘永亨向李存绍一拱手,接着道:“去岁时,义昌向周边诸镇以分田为利招徕流民,三州总计引民上万户,垦田亦有数万。后来节帅又吩咐恢复建中年间两税之法,原本商议五月半起征夏税,其中原有土地二十税一,新增垦田三十税一。如今下头州县却呈报各户田属十分不明,亦有原籍百姓新垦土地无算,实在是难以统筹征税。”
李愚在基层州县任职数年,知道眼下各地征税确实十分麻烦,上面没有定度,下面又随意支取,中间官吏每逢征税还要趁机中饱私囊,民间失地百姓与大户之间更是利益交错,简直是一团乱麻而让人无从下手。
李愚正要说话,却被马郁抢了先:“节帅明鉴,此事无非是田地纠缠,只需叫各地衙门理清田产归属,按籍册纳税即可。”
为首的文官对马郁的回答似乎不太满意:“如今田属本就多变,私下交易土地更是常有之事,今日耗费苦心理清,明日又是一番变化,并非长久之计。”
李愚在心里也摇了摇头,哪有这么好办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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